第三章 慕容霁骑着马来到一处山崖,此刻的他感到昏昏沉沉的,脚下似有浮云。 想起适才与徐将军稍稍对饮了一会儿,难道是酒醉了?怎么会呢?他的酒量 一向很好,不可能轻易醉倒。 他甩甩头,想挥去不适感。 蓦地,四周出现了十来名蒙古兵,一个个手持弓箭与弯刀朝他呼声喝喝地杀 了过来。 当下,慕容霁只觉天旋地转,看不清来人。 但他依然勉力定神,策马欲冲出包围。 蒙古兵之数却愈来愈多,弓箭手纷纷开弓射箭。 慕容霁在恍憾间以长剑格开飞射而来的箭,却无法顾及坐骑,数枝长箭射中 了坐骑,马匹在剧痛与惊慌之下直立而起,将他摔下马背。 慕容霁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连翻了数翻之后跌落断崖。 蒙古兵当即欢声雷动,收兵回营。 李晴儿由恶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她竟梦见霁哥满身是血的告诉她──他已经死了! 望着空荡荡的床榻,她只觉不安又满心失落,好像她生命中缺少了什么似的。 经此一梦,李晴儿已无法再入睡,瞧瞧窗外,天色微明,她走到桌前坐了下 来,开始写信给丈夫。 打从上次相聚,至今已匆匆过了三个月,想起适才的梦,李晴儿忍不住掉下 泪来,点点滴滴落在信纸上。 七日之后,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是慕容霁在边关失踪,下落不明。 李晴儿得知后,心都凉了……那个恶梦居然成真? 不!他答应过会平安回来……他答应过她的啊! 难忍心中强烈的不安与悲伤,她再度落下泪来。 哭了许久,她告诉自己必须坚强,失踪并不代表什么,她仍有希望。 蓦地,李晴儿心中有了决定,哪怕千山万水、长途跋涉。她发誓一定要找回 霁哥! 李晴儿再度女扮男装,跟着行商的队伍来到了边关的军营。此番离京已有月 余,她的心情依然十分沉重。 这群行商之人除了卖一些毛皮与烈酒等平日所需之外,还带了大批内地托附 的信件,因此刚踏入军营不久,立即被军营里的人团团围住,人人争着等家书。 李晴儿趁着此时到处游走,想探得一些慕容霁的消息。 可惜连问了数人,竟是一点消息也无,只知道军营每日派出大批人马搜索, 可是始终毫无所获。 至此,李晴儿益发感到心冷,往后她该怎么办?又该往哪里去找人呢? 一行人在军营外待了两天之后便离开,准备到下一个边关附近的村头做买卖。 李晴儿决定跟着队伍走。 商人们通常将内地的一些东西买给边关人民,再向他们买进一些皮毛、药材 准备回内地高价出售。 这一天,商人们正离开小村落,准备前往下一个市镇。 虽然此时天色已晚,风沙加大,天候开始变冷,但商人们相信此地虽时有蒙 古兵出没,眼前似乎不太可能遇上,被劫的机会应比平时小一些,因此加紧脚步 直往下一个村镇前进。 李晴儿坐在马背上,亦步亦趋地跟着大伙儿。 这段时日,她的马术虽不敢说很好,但已有了一般的水准,只是每回在骑马 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起慕容霁…… 不自觉地,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滑下。 「李公子,你怎么了?」 一个年轻商人骑在李晴儿身边,见她流泪,好奇地问道。 李晴儿连忙摇摇头。「没事,风沙太大进了眼,不碍事的。」 年轻商人笑了起来。「像你这种富家公子大概很少吃这种苦吧?」他并无恶 意,只是看这位李公子眉清目秀,身材又娇小,彷佛一个大姑娘似的。因此一路 行来,他总是特别关照他。 李晴儿淡淡一笑。倘若他知道她是个女子,铁定更吃惊。 就在此时,前头冒起一阵烟尘,朝他们的方向蜂拥而来。 商人们久行边境。当即了解那是蒙古大军所扬起的尘土。 惊慌之下,商人们纷纷掉头,四处逃窜。 蒙古兵哪里肯放过他们,不消片刻工夫便将商人们包围住。由于所劫之物丰 盛,并有许多毛皮与食物,许多蒙古兵大声欢呼。 劫清商人之后,蒙古兵便要杀了这些商人,这一向是他们的习性。 尽管商人们跪地求饶,却依然难逃一死的命运。 顿时,血光飞溅,满地死尸。 李晴儿见状早吓呆了,天!这些人竟如此凶残! 眼见一柄弯刀就要向李晴儿砍下── 「帖木格,住手!」一名银发老者喝道。 帖木格望住老者,不明所以。 「他还是个孩子,饶他一命,将他带回去当奴隶使唤。」 帖木格看着眼前这名清秀的男孩,很怀疑他能做什么粗活?也许得先将他养 壮点吧! 于是,他将这名衣着华丽的男孩拉上马,一群人便扬长而去。 李晴儿吃力的由河边提回一桶水,准备燃烧马粪干来烧水。今晚蒙古兵准备 拿出最肥美的羊肉来迎接与拖雷有安答之谊的英拓。 李晴儿来到这个部落已有十天,每天她必须在天未亮之前将马匹喂饱,喂完 马,她必须到河边提水回来,准备烧水煮饭。 最令她不能忍受的是必须帮忙蒙古妇女杀牛宰羊,每一回都令她恶心万分, 食欲顿失。 但是蒙古兵又会逼她吃,似乎想把她养肥。妇女们瞧着她的眼光几乎是嫌恶 与怀疑的,她们不明白为何这名中原人如此瘦小,只当她是尚未成长的男孩。 其实李晴儿早已满十八岁,只是骨架小,面孔又清美绝伦,因此扮起男人来 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 由于她是奴隶身分,因此虽扮成男人,却不能和一般蒙古男孩一起去骑马射 猎,所以在平时,她就留在蒙古包内协助妇女们保持帐内的营火不灭。这是蒙古 妇女最基本的工作。 原本她不懂蒙古语,但行商跟着商人们倒也学了不少基本对话,而这十日她 亦不断学习,因此简单的语句她尚能明白。 每一天,她都想逃离此地,但荒漠无边,她路又不熟悉,因此只好忍耐的留 下来,等待别的逃离机会。 随着黑夜的来临,英拓已来到营地。 这时胡茄、皮鼓齐鸣。仪仗士之金笛、银甲相互辉映。金丝所编之箭囊插满 了彩翎,长弓盘在背后,并半举佩剑表示对英拓的尊敬。 随即,在银发长老的陪同下,英拓穿过旗门。通过仪仗队走入此营最大的蒙 古包内。 李晴儿远远地瞧着,只觉得这个蒙古将领似乎十分威严。 不多时,李晴儿便被唤入帐中帮忙烤羊肉。 这个营帐相当大,可同时容纳两百人。 帐内的舞娘跳着雁舞,歌女们唱起了古曲,气氛热闹非凡。 一切全是为了庆祝蒙古第一勇士英拓的重生而设。 原来,在一个多月前英拓因怪病缠身,几乎病死,就在大家以为他已死的时 候,他又突然醒来,并且身子一日日痊愈,因此蒙古人均为此而欢欣不已。 「奴隶,将羊肉端去献给英拓。」帖木格命令,同时加上手势方向。 李晴儿立刻将一大块羊肉置于盘中,并依循指示方向端了过去。 当她以微微发颤的双手递上羊肉时,耳畔突然听见一句汉语:「抬起头来。」 李晴儿连忙抬头,目光直落在英拓身上,真想不到这位蒙古第一勇士会说汉 语。 英拓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震动了下。 好半晌,他直盯着她,未有只字词组。 李晴儿盯着眼前这名五官深刻而英俊的蒙古男人,发觉他灰眸之中似隐隐透 着些许悲伤。 为什么悲伤? 银发老者见状,当即示意李晴儿递酒。 李晴儿倒了杯马乳酒,怯怯地端至英拓面前。不知何故,她竟对此人有种奇 怪的感觉,说不上是喜是恶。 可,她该憎厌这个蒙古人的,不是吗? 英拓接过马乳酒,一饮而尽。「再添。」他令道。 李晴儿依言一杯按着一杯倒。 老者在不久之后传唤来一名容貌艳丽的蒙古女人。 「奴隶,你下去!」老者接着命令美女接替倒酒的工作。 「不,他留下。」英拓瞧也未瞧美人一眼。 老者虽感意外,却也依言将美人撤下。 因此,李晴儿一整晚都待在英拓身边服侍他喝酒吃肉。 而英拓的眼光始终落在这名奴隶身上,似悲似怒;又似有奇特的心绪,瞧得 李晴儿战战兢兢的,不敢稍有懈怠,生怕一个不慎被识破女儿身。 翌日一早,英拓准备离去。 临行前,他对银发长老道:「可否将昨晚服侍我的奴隶给我?多少牛羊任长 老开口。」 老者深深地看着英拓,开口道:「既然你喜欢,奴隶就送你,不要任何报酬。」 语毕,老人将正在忙着生火烧水的奴隶传来。 英拓见奴隶一张小脸脏兮兮的,不假思索地便由自己腰间解下一方白巾,微 弯下身为他将脸拭净。 李晴儿被他的举动吓呆了。 回过神时,她立即向后退了开。 为什么对她好? 瞧出奴隶的疑惑,英拓开口道:「由此刻起,你是我的人,我不喜欢身旁之 人灰头土脸,因此你必须时时保持洁净。」 真奇怪,她的脸干不干净与他何干?反正她只是个被掳来的俘虏,不是吗? 李晴儿暗自警惕,无论这个蒙古人对她多好,她都不会感激。毕竟正是因为 这些人,才会让她与自己的丈夫分离。 想起失踪的霁哥,李晴儿的心便痛了起来。 「蒙古人全都该死!」她一时忍不住满心的伤悲,脱口骂道。 英拓当即接口:「谩骂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蒙古人依然生长茁壮。」 李晴儿原以为会因此语而受重罚,没想到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并未 责难于她,着实令她讶异。 「走吧!」英拓将怔愕中的娇小身躯抱上马背,随即跨上马坐在奴隶身后。 众人对英拓此举感到讶异,他们不明白为何伟大的蒙古第一勇士要和一名卑 贱的俘虏共骑? 英拓却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双腿一夹,绝尘而去。 天黑前,英拓一行人停下马,开始扎营准备过夜。 李晴儿亦协助他们扎营、生火。 英拓瞧着娇小的身影吃力地拉着营绳、钉木桩,于是开口道:「奴隶,你过 来!」 李晴儿迟疑了下,仍走向他。 此时,夕阳照在英拓脸上,令他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彷佛天神一般。 天!这个蒙古男人生得真是好看。 随即,她开始认真的打量起他,发觉他异于中原人的灰色眼眸。 在蒙古,灰眼睛属贵族,她相信他的身分一定十分尊贵。 「有什么吩咐?」她抬起头,骄傲的盯着英拓。 她并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卑贱。 英拓嘴角扬起一抹笑。「你不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像一名俘虏?」他说的是汉 语。 「俘虏?好歹在中原我也是个堂堂的状元夫……」她很快地打住,未再细说。 幸亏她及时回神,否则让人知道她的身分就不妙了。 李晴儿不断在心中警惕自己。 英拓剑眉微扬。「你是状元?」俊颜似笑非笑的。 「呃,我是说……我曾在状元府里……打杂。」她勉强扯了个谎。 「哦?那么你可曾听过慕容霁?他是中原来的抗蒙副将,听说他是当今武状 元,可是真的?」盯住奴隶的一双灰眸中闪过一抹异常的光彩。 李晴儿一听见丈夫的名字,脸上立即罩上一层无法掩饰的淡淡哀伤。 该死的蒙古人,居然一开口就扯痛她心里的伤口。 「不错,慕容霁的确是当今的武状元。」李晴儿骄傲的回答。 「你认识他?」英拓的眼神里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变化。 「当然,我……」李晴儿条地襟声,眼泪硬是不听使唤的流了下来。 该死的!她怎能在他面前流泪呢? 英拓静静的看着李晴儿,不再追问下去,彷佛他可以由这个中原人所淌下的 泪水看出那份呼之欲出的悲伤。 「从今以后,你就在我身边服侍我一人便可,不需再做那些粗重的工作。」 语毕。英拓眼光便飘向远方,似有无限的心事一般。 李晴儿怔怔地站在原地瞧着他,不明白这个蒙古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似乎 对她特别关怀。 难道他已看出她为女儿身?暗暗瞧瞧自己藏在宽大布袍下的细瘦身子,应该 毫无可寻之破绽,她因此放下心来。 他绝无可能识破她是女儿身。 抹了抹眼泪,她缓步走向那顶已搭好的最大营帐,开始替这个蒙古人铺床整 被。这些日子以来,她变了很多,不再是相国府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 姐了。 李晴儿难过的看着自己原本柔嫩的双手被粗活磨得粗糙,连自己看了都觉得 心疼。 蓦地,一双大手执起了她的手。 她抬起头一瞧──竟是英拓! 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他入帐来了?这一点倒和霁哥相似。 心头顿时一悸,她怎么会将这两个不同的人想在一起? 「你的手磨破了。」英拓仔细地检视着,眼里竟像是升起了一抹怜惜。 李晴儿连忙抽回手。「奴隶的手本该如此。」不知怎地,她竟然心跳加快。 「手给我!」英拓令道,语气有不容抗拒的威严与执着。 李晴儿迟疑了会儿,怯怯地伸出手,连自己都感到讶异,自己居然会乖乖听 这个蒙古人的话? 她是中了邪不成? 英拓握住李晴儿的手,掏出一瓶白色的药膏为她细细上药。 这一次,李晴儿一颗心仍旧怦怦地狂跳着,脸颊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为什对我这个奴隶这么做?」她鼓起勇气,大胆地迎向他深邃的眼眸。 「我做事向来只依照自己的心意。」英拓微笑地盯住李晴儿。 「你、你有什么企图?」她怀疑地瞧住他。 「你以为呢?」 英拓冷不防地俯下身,与她的脸相距不到一指。 李晴儿的心差点跳出胸口,老天爷!她还以为他要吻她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在她脑中一闪,这个蒙古男人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当下,她伸手将他的脸推至一尺开外。「别、别靠那么近,我、我……我不 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可是彻头彻尾的男子汉!」话甫落,她后退了一大步,警戒 地瞧住他。 英拓并未动怒,反而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 李晴儿被瞧得心底直发毛。「我去替你准备晚膳。」丢下话后,她便奔出营 帐。 英拓勾起笑,脑中掠过一事── 该告诉她吗?也许再等一阵子吧! 夜里,李晴儿替英拓铺好毛皮毡之后,准备回奴仆的营帐。 「你要去哪里?」英拓由外头走入帐内。 「我要回去歇息了。」她回道。径自走出帐外,想溜去洗澡。 「不准回去那里睡!」英拓一把将李晴儿拉回,霸道的紧绷着一张脸。 「为什么?」她无惧地反问。 「因为你必须留下来,在这里过夜。」他很快的回答,昏黄的帐中,他那一 双灼灼灰眸有如火炬。 「不行!我是俘虏,你是主子,身分不同,况且两个大男人一块儿睡似乎不 妥。」李晴儿急急拒绝。 「是吗?我倒瞧不出有何不妥。」他似笑非笑。 天哪!她李晴儿这下惨了,竟遇上一个有断袖之癖的蒙古人! 不一会儿,她已急得满头大汗。 「你很热吗?」他伸手抹了抹她额前的汗珠。 「不要碰我!」她龇牙咧嘴地。 「记住,往后在人前不可对我如此无礼。」 「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不畏惧地顶了回去。 「倘若你能改一改这任性的个性,也许今日就不会落得这番下场。」他轻叹 了口气,彷佛两人是旧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晴儿望着他充满感情的脸庞,竟再一次升起 奇异的熟悉感……为什么会对他有这种感觉? 英拓深深地盯着她,再开口时,嗓音微微地沙哑── 「将毡子分成两边,可以不同榻,却必须在同一营帐。」阴暗不明的光线下, 他的一双灰眸闪着难懂,却不容抗拒的光彩。 李晴儿稍稍吁了口气,她可以接受这种安排。 毕竟这里要比奴仆的营帐要舒适太多了。 在黑暗中,李晴儿一直难以入眠。 莫非她将一辈子待在蒙古? 不,她还必须去寻找霁哥,绝不能在此地久留。 她曾想过也许慕容霁是被蒙古人捉走,若有机会,她会一个个营地去找。 未几,英拓耳畔传来轻微的声音,待他缓缓回过身,正好瞧见娇小的身影悄 悄地溜出帐外。 英拓嘴角上扬,立即跟了出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