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还真是不死心耶,大哥。」 恺艳夜将下颚轻靠在双手手指交叉的手背上,弯曲的手肘则撑在桌沿,俊美 的脸庞勾起一丝让人看不出情绪的淡淡笑容。 这里是一刻钟前恺皓旭大步离开的书房,但他现在却又被人扣住双手,连拖 带拉地拖回房里。 他虽不懂恺艳夜微微的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可以约略了解到那八成代表 自己将有一个悲惨的下场。 「连虹夫人的遗物都忘了带。」他指的自然是他唯一想带走的那个包袱,「 你走得可真是匆忙啊!」 「求你你会还我吗?」恺皓旭忍不住反唇相稽。 将东西藏起来的明明是他,却还能装出一副他自己粗心大意的模样! 「还你?这话说得可真是怪。大哥,我可没兴趣要那此毫无价值的东西,而 且先前是你自个儿将包袱遗忘在廊上的,能怪谁?」 遗忘? 该说是被恺晋要挟时失手掉落,却一直苦无机会找回来才正确吧! 「我好意帮你把你丢失的东西收回房里保管,你该感谢我才是,怎么说出这 种令人伤心的话?」 恺皓旭终于见识到什么是件贼的喊捉贼。 「那就是说你会还我?」 他原本就不觉得自己需要对恺艳夜逢迎谄媚,现在更因没了牵绊而毋需对他 低声下气,他的态度可说是毫不畏缩。 「啧,大哥,我想你说话的方式要改一改才好。」恺艳夜颦了下眉,有点厌 恶似地撇撇嘴。 然而深色的黑眸却没因他的建议而有所变化,仍旧是冷静得毫无波澜的沈淀 色彩。 恺皓旭知道无论他怎么要求,他的异母弟弟是不会轻易放他自由的。 要是他肯让他离去的话,早在那天他拎着包袱想离开时,他就会让他离去了。 「你究竟想怎样?」他索性诘问。 他可不懂他口中一直说着的「你是属于我」这话代表什么,更不认为这话是 有意义的。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从以前就是这样,同一句话我说得都嫌烦了,你却还是没听进耳里,只不 过这个问题现在好像又比之前更加严重。」 恺皓旭仍是默不作声。 「本来我还希望你能早些认清自己的身分,乖乖地顺从我的话,那我就不需 出此下策。」 下策…… 抬起眼来,恺皓旭充满疑惑的眼眸望向坐在黑桧木椅上的男人。 「事情在准备了吗?」 嘲弄地回瞥了他一眼,恺艳夜伸手一吆喝,站在门边的管家恺晋连忙向前。 「是的,少爷。」恺晋在一旁哈着腰,「一切都依您的指示。」 「哼,没想到还真派得上用场。」冷冷地掀了下薄唇,恺艳夜拨了拨散到肩 头的长发,「还需多久时间?」 「启禀少爷,只要再两个时辰就行了。」 「两个时辰?」恺艳夜皱起眉。 「是的,少爷,两个时辰。」 「谁能等这么久?叫他们一个时辰内给我弄妥!」 「我明白了,少爷。」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后,恺晋看也没看恺皓旭一眼,就从容不迫地绕过他身 边消失在门外。 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没问出口,恺皓旭却警戒地瞄了眼刚合上的门。 「怎么,开始担心了?」 恺艳夜冷笑一声,夺回他的注意力。 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 恺皓旭只是蹙了蹙眉,没回答他那毫无意义的问题。 虽对他口中所谓的下策毫无概念,但从他眼中闪烁的光芒看来,那绝对不会 是自己喜欢的。 或许是最糟糕的下场…… 不过反正再凄惨的待遇他都承受过,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更加悲惨的对待了。 *** 一个时辰后—— 恺皓旭现在才晓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你是在开什么玩笑!?」 难以置信地低声问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他不死心地朝前跨出一步,脚边 立即传来铁链相撞的声响。 缓缓地低下头瞪视那扣在自己踝上的环状物体,直到这一刻,他仍无法相信 这种事责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原来所谓的下策,指的就是将他监禁起来的意思! 「我可不是宠物!」他忍无可忍地低声叫道。 在恺艳夜的房间里,他的左脚踝被套上一个精铁打制的厚重铁环,铁环的一 侧镶着一个南洋来的大锁,另一侧则焊着一条特制的铁链,限制住他的行动;链 子的另一端,是系在卧室床脚边的地板上。 为了不让他有机会逃跑,铁链甚至被打入石质的地板中固定住。 「你不是宠物,但你是我的所、有、物。」 无视他被剥夺行动自由的惶恐心情,恺艳夜缓缓地、并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 说明给他听。 特别是在最后那三个字上,他强调似地加重语气。 「这样一来……」他笑了笑,又继续道:「你应该就能更加明确地体认「属 于我」是怎么回事……」 「你够了没!」苦闷地以吼叫打断他的话,恺皓旭虽想再朝前大跨一步,却 因脚上那意料之外的沉重而寸步难行。 现在每踏出一步,他都必须至少耗上平时的三倍力气,加上那讥讪的笑容令 他深觉刺眼不已,他更是没了冲上前去痛殴他一顿的劲。 他觉得从发根到脚底都疲惫不堪,无法相信地再看脚上那闪着银光的链子一 眼,忽地全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以无数铁环接制而成的炼条不算短,足够他稍稍走到连接卧房的人造庭园, 却仍无法走出卧室的范围。 因为这个八十尺见方、有着精致小桥流水林荫的园子,三面都是高耸的围墙, 唯一的通道就是恺艳夜卧房的门扉。 卧房的另一侧虽只要经过一道丝帘门即可通往外头,但那还得通过一条小走 廊,和一间气派雅致的会客厅才行。 而令人泄气的是,链子的长度只允许他恰好走过那条小走廊,站到会客厅的 边角而已。 开锁的钥匙自是在恺艳夜手中,只是他不晓得,而他也不可能会告诉他他将 钥匙藏在何处。 何况,这只他曾在相爷家见过的南洋锁,听说用什么武器都敲不坏,唯一的 开锁方法,就是那把特别打造的钥匙。 所以无论如何挣扎,他都无法单靠己方走出这卧房一步。 而且,即使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意识到这件事,恺皓旭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 蓦地了解到自己的异母弟弟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他怎么也很难相信自己竟 会落到这无可挽回的地步。 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不仅走不出这个家门,此刻更被限制住最基本的行动自由。 就和大理磨石地板一样,那铐在自己脚踝上的铁环亦是冰冷无比地提醒他眼 前可笑而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艳夜会做出这种令人难以想象的行为? 除了长年下来旁人无条件的纵容之外,他再想不出其它会让他如此自以为是 又胆大妄为的理由了。 或许他也是造成他予取予求的罪魁祸首之一。 毕竟,娘还在世时,他对艳夜向来都是言听计从,即使偶尔在态度上有所反 抗,到了最后,他仍不得不对他低头。 然而和其它造成他这种唯我独尊个性的人们比起来,他有一点是和他们截然 不同的,那就是——他并非自愿的。 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不满随着这荒唐的对待逐渐爆发。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吃 苦耐劳或能忍气吞声的人,只是时势所逼让他只能选择默不作声。 如果艳夜以为他到现在都还必须对他听话服从,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抬起头来,他向来被迫只能隐忍怒气的黑眸此时罩上一层明显的抗拒之意。 「我可从来都不属于你!」即使坐在地上,他的气势也没因此矮人一截,「 从以前到现在,未曾有过!」 要不是当初有弱点握在他手中,要不是娘必须靠恺家供给超乎一般人所能负 担的医疗费用,他老早就带着她离开这座沈闷的字邸了。 「你嘴硬也没用,大哥。」 很难形容当恺皓旭态度坚定地否认他属于他时,心底那抹一闪而逝的酸涩是 怎么回事。 恺艳夜咬咬牙,吞下涌上喉头的苦水。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早就说过,这里已经没有让我留下的理由,无 论如何,我都要离开!」 不管如何困难,他都一定要离开这个家! 恺皓旭双眼直视自己的异母弟弟,没有一丝的犹豫。 「怎么我——」不能是你留下的理由吗? 一思及差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恺艳夜连忙紧咬住下唇,阻止这荒诞不经的 话语脱口而出。 他怎么会…… 但…… 他无法不承认,不久前他便已有自觉,不管最初的动机为何,他现在是凭着 自我意识想要他的。 不再单纯的只为复仇,也不再只是因为想报复父亲对自己的冷漠,他只是… … 只是…… 恺艳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原因,但唯一确知的是,自己纯粹地想 要这个也许正对他也恨之入骨的异母兄长。 「没有其它选择,你只能留下。」 以冰冷的态度掩饰自己的动摇,他看了眼不屈服的夜色眸子,改口道:「为 了防止你再自不量力,到你清楚认清自己的处境前,就暂时先这样吧……」顿了 一下,他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燃烧的愤怒,「大哥。」 *** 「艳夜。」 在恺府摆设富丽堂皇、豪华奢侈的主厅里,恺蓉先是轻蹙了下她秀丽的蛾眉, 又沈吟了一会儿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唤了宝贝儿子的名。 「是的,娘。」恺艳夜转过头,放下手中的书册。 「最近我听到一个奇怪的传闻。」 「奇怪的传闻?」他挑了挑继承自母亲的绝丽柳眉。 「嗯……」 「娘。」她难得的支吾模样惹得他不由得一哂,「您有话就直说吧!」 「听说……恺皓旭在那女人死后,是准备要离开咱们家的,却被你强留了下 来。可有此事?」 从不曾直呼恺虹名字的恺蓉,已经相当客气地把「那贱女人」中的第二个字 剔除掉,算是对往生人的一种尊重。 心底相当讶异母亲会得知这件他有意不张扬的事,但从她的口吻中,他推测 她应不知详情,更不晓得他对恺皓旭所做的处置才对。 恺艳夜不动声色,一张俊俏的脸孔仍是面无表情。 「您是打哪儿听来这消息的?」 「哪儿听来的不重要,要紧的是,这事是真的吗?」 早想将恺皓旭母子逐出家门了。一开始是看在入赘丈夫的面子上,还有因恺 皓旭入府而让原本不可能怀有身孕的她产下艳夜一事,因此她忍住所有内外交加 的耻辱,勉强让他们母子留在恺家。 之后,当早就貌合神离的恺风因意外去世,而恺皓旭人也长大成人,她正觉 得要他们母子俩离开恺家似乎也不为过时,阻止她这么做的竟已变成自己最宝贝 的儿子。 他虽说要恺皓旭弥补他所受的苦楚,但她觉得最好的方式还是来个眼不见为 净,这才能最有效地抚平曾有的伤痛。 但因已掌握家中大权的儿子坚持要留下恺皓旭,她那时也只能随他去了。 如今,眼中钉恺虹已去世,而老让她看不顺眼的恺皓旭也有离去之意,不就 正是她清理门户的最恰当时机吗? 怎么在这节骨眼,艳夜却…… 「如何?这事当真?」她再问道。 「是的,娘,是我要他留下来的。」 恺艳夜毫不回避地承认。 「为什么?」 她不明白。 尽管他总是说要恺皓旭留下是要他为父亲对他的无情赎罪,但放一个看了就 生厌的人在身边,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他要走就让他走呀!」她蹙起眉心,「我们也好落得轻松不是吗?」 「娘,我要他留下。」 「他留下对咱们恺家可没什么益处,更何况……」 「娘。」 「怎么,我可没说错呀!虽说你——」 「娘。」 「到底怎么嘛?艳夜!」 想说的话再三被儿子打断,恺蓉也忍不住粗声起来。 「我说了,是我要他留下的。」 「究竟为什么?总该有个象样的理由吧!」 「理由?」 「他根本就是恺家之耻!」想到他是恺虹那女人生的孩子她就有气!「让他 留下不但一点好处也没有,就连恺家的名声都……」 「娘,您别激动。」 「那就让他走!」 对于母亲这积压多年的怨恨,恺艳夜从小到大已经看了不知多少回。 他或多或少能理解她的心情,因为他也是父亲恺风风流下的牺牲者。 只是,当他对恺皓旭的感觉改变时,那种压在心头的情绪也随之转变。 「娘……」他叹息了声,令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不晓得宝贝儿子为何如此偏袒那女人所生的孽子,恺蓉对恺皓旭母子的怨恨 更是加深。 「让那种人继续留在恺家,我光是想象就难以忍受!」她的声音微颤。 「娘,别再说了,是我决定要他留下的。」 「艳夜!」 「在这个家中我说了就算。」 母亲对这事过度的激动引起恺艳夜的不耐烦,他撂下一句足以让母亲哑口无 言的重话。 身为恺府的当家,在这个府中,无人可置喙他的决定! 撇下不甘愿地口中念念有词的母亲,恺艳夜甩了下衣袖,起身离开主厅。 为了恺皓旭的事和娘口头上起冲突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但他不知怎地就是无 法不为这事滥用当家的权力。 明明晓得娘是如何厌恶恺皓旭的存在,可他却无法勉强自己尽这么点孝道顺 她的意。 他是真心地想要恺皓旭。 不管他怎么反抗或挣扎,他都不打算让他有离开自己的机会。 为此,他甚至命人弄来传闻中最坚固不可摧的南洋大锁,就为了将恺皓旭禁 锢在自己的房间里。 将他关在房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能接近,只有自己能看到…… 只有自己能……碰触…… 蓦地,一种让血液骚动不已约满足感窜遍全身,饥渴的独占欲望顿时获得解 放。 先前他并没有仔细去思考这一切,也一直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做的动机。 但…… 他将恺皓旭如同软禁般锁在自己房里的行为,连他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允许任何人走近卧房,就算送三餐或清水,甚至抬来沐浴用的大澡盆, 也只准下人们进到房间的会客厅。 这几天,他成了恺皓旭唯一的说话对象。 这情形简直就像…… 金屋藏娇! 脑中猝然闪过这个再贴切不过的形容,让他俊美的脸庞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 苦笑,因为这形容虽然可笑,却似乎符合他内心的想法……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