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如恶梦般的夜晚过后不出两日,恺虹再次高烧不退,很快地便陷入昏迷状态, 苍白的嘴唇微微的抖动呓语。 从那夜开始,她明显地已进入弥留状态。 为了想听清楚娘在说什么,两天来第三度飞奔而来的恺皓旭正跪在床边、压低 身子。 在恺虹退烧又发热的隔天早晨,他原来是央求恺艳夜允许他一天十二个时辰守 在她身边的,洪大夫说的话让他害怕一个不留意娘就会在他不注意时香消玉殒;可 他的异母弟弟并不准许他这么做,但却不可思议地他答应他只要她一发烧,不论他 身在何处、或正在做什么,都可毋需经过他的首肯去陪着她。 “娘……”他弯身将耳朵靠在她唇边。 “旭……儿,娘……已经……” 耳语般的声音细如蚊鸣,除了将耳朵贴在她嘴边的恺皓旭之外,一旁看护着的 妇人并没听见她的话。 就如同交代遗言一样,这是恺虹在这世上最后几句叮嘱了。 她对握住她的手、执意不肯离开床边的儿子绽出最后一抹充满幸福的疲倦微笑, 又立刻失去意识。 申时未到,外边天空一片蔚蓝无云,鸟语花香的庭院仍旧一如往昔,恺虹在自 己儿子的伴随下,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已经走了。”这段时间专心照顾着恺虹的妇人将手按在他的肩头, “你要节哀。” 她也是那群一路看着他成人的年长佣人之一,长久以来总觉得自己已成了他的 干娘。 恺皓旭颔首,站起身来看着她,脸上淡然,没有任何表情,他竟不可思议地坚 强冷静。 “谢谢您。”他轻轻的开口:“长久以来,家母承蒙您的照料,我无以回报。” 他的话让她的眼眶都红了,忍不住潸然泪下,“什么话!虹夫人也一直待我们 很好的。” 虽说虹夫人是被夫人赶到这儿来的,但她毕竟是老爷的妻室,即使没明媒正娶, 以她的身份地位还是高高在上的;然她非但从未对她们这些下人颐指气使,还经常 再三帮助她们。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也许是真的吧!像虹夫人这样善良的人,居然就这样香 消玉殒。 葬礼相当简单,但在众多帮佣下人们的出席及帮忙下,也算是隆重庄严。 而向来怨恨他们母子的恺艳夜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竟差人送来上好的棺材与雕 工精细的墓碑,让恺皓旭不由得怀疑他的动机。 恺虹自是不被允许葬在恺家的坟冢,所以恺皓旭同一群人凑了些钱,让她葬在 一处风水还算不错的高地。 托恺艳夜赠与棺木与墓碑,他将省下的银子用在购买墓地上,好替娘寻觅一处 她应当颇为中意的地方。 从恺虹谢世到葬礼结束为止,恺皓旭的表现一直都是坚强而理性的,出乎众人 的意料之外,他并没有因失去向来是生活重心的娘亲而崩溃。 处理好所有的事宜,他平心静气的将墓地周围收拾一下,并做了最后的凭吊后, 便回到娘亲生前所住的房里。 天色已暗了下来,他无言地在未曾改变的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弯身将茶几 上的蜡烛点燃。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着装潢简朴的室内,恺虹生前的日常用品仍置于原来的 位置,并没有更动。 缓缓地踏出一步,然后又是一步,他来到上头绣着荷花叶片的床铺边。 他慢慢地在床沿坐了下来,伸出手轻轻抚着折叠整齐的夏季薄被。 几天前,娘还躺在这里,还在呼吸,还能张眼对他笑…… 来回抚摸着上方绣花的手忽地一个使劲抓住了被子,他举起另一只手掩住自己 的脸,肩膀微微地震动着。 一声低沉、悲切,夹杂着心痛的呜咽声模糊地自他口中逸出,那是种几近绝望 与放弃的凄怆悲鸣。 “呜……” 他压低了声音,想掩饰不断从喉头涌上的幽幽悲鸣,但失去至亲的痛苦主宰了 他的情绪,一声声遏抑不住的啜泣在这阴暗的房里蔓延开来。 即使咬紧牙关想压抑,整个人仍是失控地不住抽动,蓦地感到脸颊一阵湿热, 他才发觉自己已是泪如雨下。 想到自己从今而后孑然一身,使他不禁悲从中来。 向来,他的愿望只寄托在母亲身上。他忍气吞声地承受着恺家加诸他身上的各 种折磨,惟一的心愿便是希望有朝一日看到卧病已久的娘亲健康痊愈,而这仅有的 动力在她辞世后烟消云散。 沉静的夜里,一阵凉风自窗棂吹进,吹冷了他脸上的两行清泪,也吹寒了他的 心。 泪水似乎已不受控制,须臾间他已由轻啜成了嚎啕大哭。 “啊……”这是泣不成声、椎心泣血的哀伤哭号。 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他连有人走进房里的脚步声都未曾注意。 侵入者以不引起注意的方式缓慢走向他,直到他终于感觉到有抹不寻常的阴影 遮住了微乎其微的火光。 诧异地抬起头来,映人眼帘的是恺艳夜闪动在烛光下的严肃神情。 “你不该在这儿的,大哥。”他轻道,但并没做出其它表示。 慌忙地以衣袖拭去模糊视线的泪水,恺皓旭显然未料到他会来此。 “有事吗?” 说出口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哽咽,他咬了咬牙,硬是将那种想再痛哭出声的冲 动吞回肚里。 “你没来找我。”他皱了皱眉头。 他这一提恺皓旭才想起,他曾要他在丧葬事宜完成后去找他。 “我本想……晚点再去。”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语气里明明有着责怪,但听在恺皓旭耳中;或许是四周太过阴暗的关系,竟觉 得有种不可思议的柔和。 自己八成是太累了才会有这种错觉,几天下来为了兼顾自己原有的工作和张罗 娘亲的丧礼,他几乎可说是不眠不休。 疲惫地爬了爬有些散乱的头发,他叹了口气。 “我只是……” 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但觉得终究是无济于事,话尾在欷献声中逸去。 是啁,即使天地发生异变,他仍有一堆事待处理。首先,就是眼前这个面无表 情地望着他的男人。 双肩顿时袭上的无力感让他原来抬起的脸低了下去,整个人无意识地靠往床柱 的方向。 对呀,他怎么这么蠢?接踵而至的事可会让他忙得精疲力尽。 然而,当一旁的铜镜不经意地闪人他的视线,那触景生情的痛苦又让他不自觉 地轻轻颤抖。 “大哥……”微微低下头凝视着恺皓旭,恺艳夜难掩讶异的神情。 他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他这个向来坚强的异母兄长潸然落泪。当他见到那透 明的液体时,还曾一度认为是自己的幻觉。 错愕地伸手,以指尖轻触了那滑至下颚的水滴,在感受到冰冷的触感时才确认 自己所见为实。 被自己碰触的身体微微一震,但并没有大幅度的动作。 他不是第一次目睹男人流泪,只是从没见过这样扣人心弦的情景。 因哭泣而泛红、被泪水湿润的双眼正以困惑的神情凝视着他,那种不知所措的 神情迅速撩起他体内的情愫。 将聚积在指上的晶莹移至唇边,他伸舌轻舔了下,其中微咸的味道不知怎地竟 挑动他的感官。 总觉得此刻的恺皓旭有着平时没有的脆弱,那无助的空洞眼神让他怜惜,在他 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已用力地捧住他的头猛烈地吻着他。 “唔!” 恺皓旭大大地吃了一惊,他作梦也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突兀的举动,更不了 解他这样的举止有何意义。 唇瓣被烦人地啮咬,气息强迫地融人他的嘴里,那又痒又痛的感觉让他本能的 想反抗。 “啊!” 舌尖倏地受到劫掠,捧住他两颊的手弄痛了他。 他双手抓住恺艳夜的手臂,想将他甩开,却发觉自己竟使不上力。 试着重击他的手和身躯,可是困住自己的男人仍文风不动。 一旁微弱的烛火在一阵较强的风势下忽地熄灭,毫无照明的房间里顿时一片漆 黑,直到月娘自乌云里探头,他方能藉此看清恺艳夜脸上的神情。 那是种渴求、贪婪,饥饿得几乎失去理智的神情…… 恺皓旭心头一凛,直觉事态有异,他怆惶地推着紧紧扣住自己的男人,不愿事 情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然而,就像看穿他想逃离的心思一般,恺艳夜捧住他脸庞的双手霍地向下移至 他的衣襟,左右一扯,撕开那碍事的衣物。 “不要……”恺皓旭登时全身一颤,奋力抵抗着恺艳夜在自己身上的无度索求, “在……这里!” 他很快地被剥得一丝不挂,然后猛地被压在床上。 那贪得无厌的唇来到自己的胸前,毫不客气地咬住其中一朵颤抖的小花。 “拜托!”他挣扎地大喊,“别在这里!” 他不想在娘生前住过的房里做这档违反常理之事,他害怕娘若是发现事实会走 得不安! 在这尚留着一丝脂粉味的房里,他无法接受他想在此侵犯自己的事实。 “艳夜!” 他扯开喉咙嘶喊,只是这竭尽全力的抗拒并未抵达疯狂吞噬着他的恺艳夜耳中。 月光下,他清清楚楚看见他埋在自己胸口的头,那不断移动的唇舌显示他正狂 乱地吻咬他每一寸肌肤。 感觉到身下人儿强烈的反抗,恺艳夜仍无法让自己停止。 那雾蒙蒙的眼神勾引着他,那泫然欲泣的神情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明知他反抗的原因,但体内熊熊燃起的欲望之火却非轻易能够吹熄。 而等他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后,他已剥去他全身衣物,将他压在那张充满回忆的 床上,开始一连串激烈得使人昏厥的爱欲情浪。 两日后,恺艳夜一早清醒,愕然地察觉恺皓旭已穿戴整齐,手边还有个水盆般 大小的包袱。 警觉到事情不对劲,他慌忙地自床上跳了下来,顾不得自己仍是赤身裸体。 “大哥!你要上哪儿?”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离开这儿。”恺皓旭面无表情地回答。 “离开?” “只要不是这里,哪里都行。” “你是什么意思?” 回头看了他一眼,恺皓旭似乎认为他会质问他很不寻常,“放开我。” “你究竟在说什么?大哥!”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我要离开这儿了。” “为什么?”恺艳夜紧紧扣住他,丝毫不让他有逃离的机会。 为什么?恺皓旭讶异地看着他,不解他为何会提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向来厌恶他厌恶到恨不得夺去他全部的艳夜,竟会问他为何要离去? 最恨的人要离开了,不该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吗? “我已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了。”他淡淡地说。 忍气吞声地留在这个处处剥削他的家里,求的是让体弱多病的娘有个可安养的 地方;既然娘已经走了,他留在此惟一的理由亦随之消失。 加上她在临终前,曾告嘱他别再留在这个伤心之处,更是坚定他准备远走高飞 的打算。 他之所以会在此多留两日,纯粹是为了收拾娘生前遗留的物品,他要将之全数 带走,好一辈子都能缅怀她。 至于离开这儿后能到哪里去,他并没想这么多,但相信有一技之长的自己,不 论到何处都能活下去。 还有,这次他一定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让一直没机会见到他成家立业 的娘安心,以慰她在天之灵。 “理由?” “是啊,你不也希望我能早些消失吗?”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恺皓旭想扯 回自己的手。 但抓住他手的指头却更是使劲,几乎在上头烙下一道痕迹。 “这么想要理由这种东西的话,我可以给你千百万个!” “艳夜?” “你是属于恺家的!”他斩钉截铁地说。 很惊讶他费尽心机要自己留下,但恺皓旭早巳铁了心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 想再继续承受一切的苦痛了。 “不再是了。”他轻轻笑着,笑容中有着一丝忿然。 “你以为这容得你自行决定?” 恺艳夜的语气一转,那冷酷坚定的态度让他不解地蹙起眉头。 “什么?” “你还不明白?”他抢过他手中的包袱往旁边一扔,“你这一辈子都属于恺家, 也都属于我。大哥,放不放你自由是我的权利,你没资格决定。” “你……” “我早告诉过你,在我允许之前,你无权为自己作决定。” “放手!” “你还没弄懂自己的身份?”他讥诮地道。 “我说过,我已没有留在此地供你使唤的理由了。” “你说什么?” 恺皓旭甩不掉那紧紧箝住自己的大手,索性弯身想拾起被他丢到一旁的包袱。 “我娘已经去世了,她是我惟一留在此地的理由,你也晓得的,不是吗?” “即使如此,你仍旧属于我!”没将他说的缘由听进去,恺艳夜依旧大咧咧地 宣布自己的权利。 就算恺虹是他待下来的惟一原因又如何? 他现在了解,自己是凭着自我的意识想要这个异母兄长的,所以不论他怎么逃, 他都不会让他有离开的机会。 之前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恺皓旭曾天真地以为他对他的恨是要逼他 离去的,但就现在看来,他似乎偏好虐待自己。 恨,真是矛盾又讽刺的情感呀! “你以为你还能得逞?”他冷冷地笑了声,却无法自他强力的钳制下逃脱, “我叫你放手!”他忍不住低声吼道。 “这可不行,大哥,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你还不明白吗?” 就像为了让他体会自己的决绝,恺艳夜将亟欲从自己手中逃开的男人抓住并往 床上一带,整个人压了上去。 他会彻彻底底地教会他,不管他怎么想,他属于他的这项事实,是直到海枯石 烂都不会改变的! (本书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