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南昆市委组织部的办公室里笼罩着一层神秘和繁忙的气氛。许多干部进进出出,有 的手里捏着一份材料,小跑着走路,脸上的神色都是那么地匆忙和紧张。但是,外人不 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似乎也不应该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部长乌沙坐在办公室里,门虚掩 着。他不停地接着电话,有时候甚至左手提着电话,右手提着手机,不知道该哪边先讲 好。 他那张斯文的脸上透出细微的汗水,镜片后面的双眼显得很疲惫。 这是一个副省长打来的电话,他向乌沙推荐他的一个堂侄,意思是想从一个小科长 的位置爬到副局长的交椅上,而且并不计较单位好坏,哪怕是科协副主席、团市委副书 记也行。 乌沙早就掂量过这位副省长的份量了,他分管的那摊子是本省的经济命脉之一,而 且他年纪不算太大,说不准还要上。因此,对他的话不能不当一回事。于是,乌沙在电 话里答应了他的要求,准备好好地帮他的那位堂侄上个台阶。 乌沙心里很清楚,对于上级领导的这种事情,办得越快越好。只要把事情办漂亮了, 领导就会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将来就不愁自己的前途没有一个有力的依靠。 不巧的是,昨天刚刚开过书记办公会议。这次市委书记办公会议是专门讨论人事安 排问题的,由于乌沙是组织部长,所以也特别列席参加。昨天讨论的位置总共有五个, 其中科协副主席和团市委副书记两个位置,竞争并不激烈,几位书记似乎也没有什么心 目中的人选。最后,是他乌部长提出了让科协的一位党组成员和团市委的一位年轻常委 顶上去了。只要等明天的市委常委会一通过,就可以下任命文件了。 乌部长认为他应该马上找市委书记老董商量一下,几个书记碰下头,把科协副主席 换成那位副省长的堂侄。至于原因,其实也很好说,就说那位党组成员在下面有些反映 好了。于是,乌部长搁下电话后,就到楼上找董书记谈这桩事情。 到了楼上,秘书才告诉他现在已经是接近下班的时间了,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忙昏 了头。秘书说:“董书记已经到国宾馆去了,他今天要去陪一位重要的客人。” 乌部长感到很遗憾,因为此事决不能拖。于是,他决定自己也到国宾馆去一趟,只 要找一个机会与董书记说上几句就行。巧的是,市人事局局长又打来了电话,说今天省 人事厅有几位客人来检查工作,想请乌部长出面陪同,地点在政府招待所。乌部长在电 话里就批评了,道:“我来是可以的,不过,你不要老在政府招待所请客,搞人事工作 不能太清苦嘛。对上级领导,可要好好招待哟,地点我定,行不行?那么,晚上就放在 南昆国宾馆吧。” 乌部长坐在梅花厅里喝了几杯酒,心里却不踏实。他问了问餐厅的领班,领班说: “董书记就在对面的牡丹厅里。”乌部长问:“那桌是哪里的客人?”领班道:“不太 清楚,好像是上边来的首长。” 正想问个明白,这时,坐在桃花厅里陪客人的市长老田,手里捏着一只小酒杯走了 过来,道:“乌沙,你在这干嘛?今天陪哪里的客人?” 乌沙道:“我陪省人事厅的几位客人。对了,田市长,今天董书记陪的究竟是哪一 位啊?” 田市长笑了笑道:“我正想去敬酒呢。她是一位老同志,田市长轻轻地道:“她就 是毛部长的夫人!” 乌沙如梦中惊醒,道:“喔,是毛部长的夫人。我也要去敬她一杯。” 田市长用一双大手挡住他道:“别别,你等下再说。让我先进去好好敬一下。” 乌沙在梅花厅里神不守舍地一直想着与部长夫人碰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肯定市 长已经离开了牡丹厅,于是,就轻手轻脚地拿着一只酒杯走了过去。 正要进去,后面又一只大手很不客气地拍了他一下,道:“乌部长!”乌部长转身 一看,原来是市委副书记老游,只听他道:“你小子,真会钻啊。我们坐在隔壁你也不 来敬一杯,这么远的地方你倒没忘记。现在,你别忙,等我进去敬了再说!” 游副书记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乌部长听不出他究竟有几分是玩笑几分是当真。他在 外面等了等,却不见老游出来,唉,这个老游,见了大客人就顾自己亲近,哪里还顾得 了他乌某人哟。 乌沙见里面真热闹,便远远地往那牡丹厅里张望,发现里面坐着一位中年人很面熟。 对了,像是那个毛老板毛得富先生,他怎么会坐在里面呢?难道他把生意做到北京去了? 这小子,真不简单。 老游出来了,道:“乌部长,久等了。现在,轮到你进去了,要让客人喝高兴哟, 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南昆地方穷招待得不周到哟!” 乌沙听了还真有理,于是,他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想着怎么敬酒。想着想着,就摇 了摇头。这时,背后就有一个声音猛喝道:“小乌,慢些走!” 乌沙又害怕了,转身一看,嘿,原来是分管文教的副省长老周。周副省长道:“小 乌啊,你摇头干啥?见了部长夫人就这么害怕?你别怕,看我老周,我先进去,你再慢 慢来啊!” 乌沙几乎都泄气了,正想耐心等下去,却见省里的几个厅级干部和市里的几个副市 级干部一个个都来到了门口。唉,真没劲,乌沙就索性回到了梅花厅。 喝了几口闷酒后,一位进来敬酒的副市长说对面的牡丹厅经不住大家的进攻,已经 提前散席了。乌沙听后吓了一跳,忙追出去找,到了门口,一行人早就坐车走了。市委 书记老董也正要上车。乌沙就拉着他把科协副主席人选的事说了,老董道:“本来,这 种事情是不好随便更改的。书记办公会议是很严肃的,那也是集体决策性的会议嘛!好 在这件事情,他在电话里也跟我打过招呼了,估计其他人也会接到电话。明天早上开常 委会前,我们先开个碰头会吧!” 董书记正要走,乌沙又拉住他道:“还有一件事,刚才你请的客人是谁呀?”董书 记道:“是毛部长的夫人,怎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乌沙道:“关系是没有关系,不过,我与那位毛老板见过一次面。他今天怎么会坐 在一起吃饭?” 董书记笑道:“嘿,你小子做事情总是跑在人家前面啊。还问他坐在一起干什么? 毛老板不就是靳老太的儿子么。他不坐一起,难道还和你坐一起不成?” 乌沙听得又糊涂了,这时,市委副书记老游好像听到他们刚才谈话似地,也上来插 一句道:“不过,我听说好像是干儿子。” 董书记道:“靳老太的丈夫姓毛,毛老板也姓毛,怎么会是干儿子呢?” 游副书记道:“是的,同姓也有可能嘛。不过,我也是听说的。” 董书记笑道:“不管是干的稀的,反正都是她儿子,我们都要招待好才行。” 这天晚上,乌沙夫人睡在床上不停地调情,可他却无动于衷。更要命地是,整个晚 上都睡不着,唉,已经治愈多年的神经衰弱症,今晚又发作了。 到了后半夜,乌沙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不惜代价弥补这个损失。你想想,毛部 长的儿子上来找他都被他轻易打发走了,从一个干部个人的前途来说,决不能用“得罪 人”来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其实这根本就是在犯罪,甚至比犯罪还严重啊!“给我一个 机会,让我改过自新吧。”乌沙在心里悔恨道,仿佛此时毛得富就站在他的床头,高高 在上地听他在忏悔。 乌沙决定第二天就去找毛得富,可是不知到哪里去找他。想了老半天,他才回忆起 当初毛得富到他家来送礼时曾经递过来一张名片,当时好像随手一扔,不知现在飞到哪 去了。乌沙马上从办公室又赶回家里,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 还是找不到那张东西。会不会是扔到拉圾桶里去了呢?他到垃圾桶里看了看,里面脏兮 兮地,哪里会有。其实,就是有,也是半年前就倒掉了。 没办法,乌沙最后再来了一次努力。他搬动所有的桌椅,开始像搞卫生似地来次彻 底行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他终于在沙发底下一堆黑漆漆的灰尘中间,找到了那 纸珍贵的卡片。 乌沙拨通了毛得富的手机,道:“毛老板吗?我是乌沙。不,不是乌鸦,是乌沙。 信号不好?唉,你真会开玩笑,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市委组织部部长乌沙!怎么, 想起来了,对,是我。我们长久不见了,是不是到什么地方聚一聚啊?没空?唉,怎么 会呢,再忙也有空的时候嘛。你住在哪里?我亲自来一趟,我们好好聊一聊,然后坐下 来撮一顿。请客,哪能叫你破费呢?自然是我作东啦。好,见面再谈。” 乌沙亲自驾着组织部的那辆奥迪车,来到了毛得富新租来的三室一厅套间里。此时, 毛得富除了换了房外,还另外雇了一位全方位服务的“小保姆”阿娇,模样虽不如小真, 却很像一位电影明星。以致于乌沙一见到阿娇就愣了一下,但马上被自己庄严的使命遏 制住了轻浮的想象,恭恭敬敬地对毛得富道:“毛老板,找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毛得富笑道:“这不才二十几分钟就找到了么?” 乌沙道:“我最近一直在找你,就是想不起来你的手机号码,今天刚找到,所以就 来了。”他拿了包东西放到沙发边上,毛得富道:“怎么这么客气,竟让乌部长破费?” 乌沙道:“小意思,不成敬意!”说实在的,包里的那两支长白山人参以及两瓶高 级洋酒,价格不菲,不过,那都是想升官发财的干部们孝敬的,不需要他乌沙破费一分 钱,所以他倒没有十二分地心疼。 毛得富知道他的来意,无非是想亲近的意思。就随便地道:“说起来,我们真的是 半年没见面了。乌部长看上去面色不太好,最近有什么心思啊?” 乌沙有些紧张地道:“没,没什么心思。只是,说起来就不好意思。当初您毛老板 亲临我寒舍,你那件事,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没给你办成。” 毛得富笑道:“噢,就是那个干部编制的事情吧!” 乌沙道:“是啊,最近我想了想,这件事情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毛得富晓得他那点肚肠,要不是他现在做了靳老太的儿子,乌沙能发这么大的善心? 就算办成这件事,恐怕也要去掉他个人资产中宝贵的那一小部分。便无所谓地道:“噢, 那件事情就算了。当初我想搞个干部编制呢,其实只是半句话,我并不仅仅想当个干部 而已。” 乌沙道:“那您的意思是?” 毛得富道:“我是想,有了干部身份后,到开发区下面搞个什么开发公司经理干干, 也算是你们市里的正式干部。” 乌沙道:“原来是这个意思,让我想想,这件事么,其实,也还是有可能的。”毛 得富话虽这么说,其实,他哪里还会对什么科级的公司经理感兴趣呢?当时他只不过是 个拥有几百万元资产的外地人,能够弄个科级干部干干自然就满足了。可现在不同了, 他现在是靳老太的儿子,就凭这个派头,还当什么科级干部呢!于是便道:“算了,那 只是我以前的想法,就算让我当了公司经理,也不过是个科级干部。我自己倒不要紧, 我在北京的那些亲戚会笑话我呢!” 乌沙道:“你是嫌那只位置太小?” 毛得富道:“我到南昆来是干事情的,不是为了来当官的。我在北京时,长辈们就 告诫我,一定要帮助地方上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你们南昆穷,我应该来扶贫,帮助这 里的经济搞上去。但是话又要说回来了,我们家里的人,最没出息的也是处级干部,我 要是千辛万苦地跑到南昆这个穷地方来干个科级干部,传出去岂不要被人笑掉大牙?” 乌沙点了点头道:“这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只要你能为我们南昆做点好事,我们 市里的领导都好说话的。只是,不知道你希望在什么部门发展?” 毛得富知道开发区最有钱捞,不说别的,光从卖土地当中揩揩油就要成暴发户。于 是便道:“要说最理想的,还是利用我在北京的关系,帮助南昆搞搞开发。只是,你们 开发区主任的位置,听说已经有人了,而且不太想走。是不是?” 南昆市开发区主任是个正处级干部,这把交椅可以说是所有的县区级干部们盯得最 紧的,现在的党委书记兼主任小唐据传是化了几十万才坐上这个位置。现在才干了不到 一年,要是马上把他换了,怕他会有想法的。于是他就有了个想法,让小唐干个党委书 记,让毛得富去干主任。 乌沙回来向市委书记老董汇报了毛得富的愿望。并说:“毛得富当开发区主任是适 合的,只是,他既不是党员,也没有干部身份。” 老董道:“他的身份不行啊,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板来当开发区主任,违反我们的人 事制度啊。” 乌沙道:“人家身份特殊嘛,是不是可以特事特办呢?” 老董考虑了好一会儿,道:“我看是不是采取个变通的办法。免去小唐的开发区主 任职务,让他干专职党委书记。开发区主任这个位置暂时让它空在那儿。与开发区平级 的不是还有一块开发总公司的牌子么?我们就聘请毛得富任开发总公司的总经理,职务 也是县处级。那么事实上呢,他就是行使了开发区主任的职权。人家万一问起来我们也 有个交代,你看怎么样?” 乌沙不无奉承地笑道:“董书记,您真有办法啊!凭我的这只脑子,还真想不出这 么好的招数哩!” 南昆国宾馆每天总是那么热闹,生意总是那么好。 最豪华的餐厅都在二楼和三楼,但是,还有一个地方其实也不错,那就是宾馆西侧 的高干房的小餐厅。高干房是那些高级干部或者带有秘密任务的特殊人员住宿的地方, 一般人不能进去。那个小餐厅就是为他们特设的。但平时来人并不多。 今天在这里用餐的,就有几位特殊又不特殊的客人。 作东的是一位肥肥胖胖的老头,他就是本市原任市委副书记、现任市人大常委会主 任劳宜帮先生,他请的客人就是最近在本市政治界非常走红的实力人物毛老板毛得富先 生。 毛得富今天特地带来了他的“小保姆”阿娇,而劳宜帮呢,也带了位年轻白净的小 蓝姑娘。这小蓝姑娘看上去很听话,真不知道与这位年近六十的劳主任究竟是什么关系。 劳宜帮道:“毛老板,今天搞到这个地方还真不容易,我可是动了点歪脑筋才办成 的。开始他们死活不答应,后来我说今晚省人大主任要陪全国人大法工委的同志来吃饭, 吃完饭就走的。他们这才答应把这个地盘让给我。嘿,这帮龟孙子,你不想点法子还真 指使不了他们哩!” 毛得富没想到这位和和气气的劳主任还有这等手段,为了请自己吃饭,并且不让旁 人打搅,他还真是下了功夫。 劳宜帮敬了一杯酒道:“唉,毛老板,我当初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不是个普通人, 你长得这么清秀,这么有涵养,我就知道你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 毛得富听了就想笑,因为他只在山沟沟里念过五年的小学。于是就信口道:“您过 奖了,其实我受过的教育并不多。” 劳宜帮怕自己吹歪掉,便改口道:“我说的教育不光是学校教育,我指的是良好的 家庭教育。看你的风度和气质,就知道你的家庭不同一般。” 毛得富又笑了,他想了想自己那两位至今还在山沟沟里背锄头的老人家,便笑道: “是啊,我的家庭的确不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