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笛儿”幼稚园位于高雄美术馆附近,占地的莫百坪宽广,是一座拥有美丽 绿地、璀璨花圃与红瓦白墙的童话式城堡建筑。 “笛儿”一年的学费不算贵,不过是要人小命的新台币二十万罢了。 四岁的留晴哲能够在“笛儿”就读,不是因为他的小迷糊妈妈的“早餐屋” 经营有成,而是因为他的干妈巫净是国际知名刺绣服饰品牌的经营人。 巫净帮留晴哲出资学费,一来是基于干妈的情谊,二来也是让她三岁半的女 儿巫水笙在学校里有个伴。巫水笙天性害羞,怕人、怕狗、怕任何会移动的物品, 她唯一不怕的人是留晴哲。 此时,模样很像洋娃娃的巫水笙正害怕地缩在留晴哲身后。 “哥哥,这里好多人。”她小声地说道。 “今天第一天开学,当然会有很多爸爸、妈妈陪着孩子来报到。”留晴哲身 穿浅蓝小衬衫,俊秀的单眼皮及好气质引来了许多妈妈们的注目。 “那为什么……妈妈没有陪着我上课?”童稚软声像是随时都要大哭一场。 她和晴哲哥哥都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啊。 留晴哲拉着巫水笙的手,镇定地说道:“因为有我陪你啊。” 一票暗自打量小男孩的妈妈们见状,顿时心折不已。几位妈妈在互看了一眼 之后,前仆后继地想走到他身边和他交谈。 不过,妈妈们的脚步稍嫌缓慢了一点,一个气焰高涨的六岁小于,已经霸王 似地抢到他们面前。 “我爸爸是董事长,你爸爸是什么?”霸王小于劈头说出他对每个小孩的问 候语。 “暴发户!”留晴哲瞪他一眼,拉着巫水笙的手,要她别害怕。 “你爸爸呢?你爸爸是什么呢?”霸王小子专挑软柿子欺负,对着小女生大 吼大叫。 巫水笙抓着留晴哲的手,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你没有爸爸!你一定没有爸爸!”霸王小于双手叉腰,大声叫嚣着。 巫水笙抿着菱红小嘴,圆滚滚的大眼像是随时要掉泪一样。她又不是故意要 没有爸爸的,她也很想要有爸爸啊! “你爸爸没告诉过你,在幼稚园的言行举止不可以这样放肆吗?”留晴哲学 着干妈的口气,板着脸说道。 一旁赶来排解的幼稚园老师闻言,当场震慑到无法动弹。 “我听不懂你的话啦!我要跟我爸爸说你欺负我!”自知不敌,霸王小于转 身找爸爸去也。 这……这哪里是一个正常四岁孩子会说的话!留晴哲的家世背景一定优秀非 凡!幼稚园老师猛盯着留晴哲的脸,愈看愈觉得眼熟。 留晴哲长得好像……好像……好像正在后庭彩虹花园接受访问的电子业巨擘 留毅夫! 留晴哲别过脸,讨厌被人这样没礼貌地盯着看。 “留晴哲……”幼稚园老师朝他靠近一步,脸上的表情变得极热络。 巫水笙一见到陌生人靠近,立刻抱着留晴哲的手臂,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你别哭啊……老师不是坏人……”老师伸手拍着漂亮小女娃的肩膀。 巫水笙哭得更大声了,整个人全缩到了留晴哲的背后。 留晴哲皱起眉,不高兴地看了老师的手一眼。 老师眨了眨眼,蓦地抽回手。再定神一瞧,只见留晴哲正低头安慰着小女孩, 何来不悦的眼神? “笙笙,别哭了。那边有座花园,里头一定有蝴蝶,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留晴哲拍拍巫水笙的背,把她拉离老师魔掌可触摸的范围后,礼貌地对老师说道: “老师,我们可以晚一点进教室吗?” “没关系。”老师努力地亲切微笑着。留晴哲一定是要去找他爸爸! “谢谢。”留晴哲拉着巫水笙的小手,两人一同走向幼稚园后方那座花团锦 簇的彩虹花园。 暖风中飘送过来幼稚园里孩子的嘻笑及大人喳呼的谈话声,坐在花园里的留 毅夫,两道浓眉不快地拧起,只觉得吵。 留毅夫解开西装外套钮扣,不轻易流汗的他,在台湾闷热的天气下,还是无 法完全西装笔挺地接受拍照、访问。 他不是第一次到高雄,却还是忘了这里的太阳远比台北来得毒辣。 自从和那个女人分手后,他就没来过高雄了。 五年了…… 五年前,初到高雄的他,第一次对感情认真,却也是第一次尝到被背叛的滋 味。 精明如他,竟会栽在一个看似迷糊的年轻女孩手里。 该死的是,她的一颦一笑,他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一念及此,留毅夫原 就没有半点温度的男性轮廓更显得郁沉。 “留先生,请你半侧过身子四十五度……看着我。”摄影师要求道。 “这是最后一张了。”留毅夫寒声说道。狭长的单眼皮,因为缺乏笑意而显 得阴森,甚是骇人。 “没问题。”摄影师连忙叫助理拿打光板站到留毅夫身侧。 留毅夫交叉着双臂,一身合身剪裁的亚曼尼铁灰色西装,即使是面无表情地 坐在休闲藤椅中,那强硬的气势还是抢眼地让摄影小组十分满意。 “笙笙,那边有阶梯,你别绊倒了。”并不知道花园里有拍摄工作的留晴哲, 拉着巫水笙走进了彩虹花园。 “小朋友,这边在拍照,不能进来喔。”工作人员一见到小朋友,立刻装出 可爱的音调说道。“啊!你……你……” 工作人员结结巴巴地对着小男孩的脸孔惊呼出声。 “老师没说这里不能进来。”留晴哲牢牢地握着巫水笙的手,后退了一步。 这个人干嘛对着他的脸大惊小怪,像刚才那个老师一样——没礼貌! “你……你是留先……”工作人员低头看着小男孩胸前的名睥——留晴哲, 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留”可不是什么菜市场姓氏啊。 这个小男孩一定是留先生的孩子! “弟弟,我弄错了,你们可以进来。”工作人员亲切地想拉住留晴哲的手。 “我自己会走。”留晴哲避开了他的碰触,拉着巫水笙的手走到一处开满了 红色玫瑰的花园,背对着那一大群拍照的人。 岂料,那位工作人员抢功似地一跃到摄影师旁边,指着留晴哲的方向大叫大 嚷着:“留先生,你儿子来了。他长得和你好像!” “我没有儿子。”留毅夫板着脸说道,目光不经意地瞥向小男孩的背影。 “他不是我爸爸。”留晴哲回过头,认真地说明。 男人和小男孩,四目相接。 留毅夫怔愣在原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小男孩长得就像从他的童年相簿里跑出来的! “你长得和我很像。”留晴哲小心翼冀地说道,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比你早出生几十年,应该说是你长得和我很像。”留毅夫眉头一扬,起 身走向小男孩。 旁人左望望、右瞧瞧,全都看得津津有味。同样的浓眉、同样的优雅单眼皮、 同样挺直得很嚣张的贵族鼻梁,这一大一小根本像是一个模子压出来的嘛。 “你好。”留毅夫对小男孩伸出手。“我叫留毅夫,你叫什么名字?” “你好。我叫留晴哲。”留晴哲倾重地回答,仰头对他一笑。 这个叔叔是今天第一个没有直接看他胸前的名牌,而问他名字的大人喔。 “‘刘’晴哲,很高兴认识你。”留毅夫盯着小男孩的脸,再一次因为他们 两人的神似而惊讶。 巫水笙从留晴哲背后探出头来,偏着头看他们。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直 笑,不过她也跟着一起笑了。这个叔叔看起来很像晴哲哥哥,所以她不大怕他。 “晴哲哥哥,那边有蝴蝶。这边有人,笙笙不要在这边。”她小声地说道, 扯扯留晴哲的手臂,心思已经飞到花园另一头了。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玩。”留晴哲再看留毅夫一眼,转身准备走人。“叔叔, 再见。” “等一下。”留毅夫和摄影师同时喊了一声。 留毅夫看了摄影师一眼,凌厉的眼神阻止了别人抢在他之前发言。 他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男孩平行。 这孩子和他神似的程度,在他心里震荡出了诸多揣测——会不会在他五年前 离开的时候,有了任何“意外”…… 不,一个爱自由、财富胜过一切的女人,是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的。留 毅夫很快地打断了自己荒谬的遐想。 “你是这间幼稚园的学生?”他问,并未费事掩饰自己对这孩子的好感。 “对啊。你是幼稚园的老板吗?为什么在这里拍照呢?”留晴哲问道,觉得 旁边的人都对留毅夫很尊敬。 “这间幼稚园是我好朋友的建筑公司盖的,我现在正在接受他们集团杂志的 访问,所以才选在这里拍照。”留毅夫仔细解释,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小孩就敷衍 了事。 “你很有名吗?”留晴哲又问。 “也许吧。”他的科技公司不过是在全美的五百大私人企业占有一席之地罢 了,有名无名,见人见智吧。 “留先生,你愿意和这个小男孩一块儿拍张照吗?”摄影师插嘴问道。 “你愿意和我拍张照片吗?”留毅夫问,对这小男孩的稳重印象深刻。 留晴哲想了一下,又看了留毅夫一眼。他喜欢这个叔叔,看起来很厉害,不 会像妈咪一样莽莽撞撞的。 “可以拍照。”他慎重地点头。 留毅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留晴哲也开心地笑了。 “哥哥,你笑什么?”巫水笙小声问,苹果脸颊软嫩逗人。 “你妹妹很可爱。”留毅夫说道。 “我要看蝴蝶……你一直说话,很无聊……”巫水笙把脸颊靠在留晴哲身上, 打了个呵欠。 “她可以和我们一块儿拍照吗?她一个人会怕。”留晴哲问。 “我要和蝴蝶拍照。”巫水笙神情雀跃了起来,小声地在留晴哲耳边说着。 “到那边的花丛拍。”留毅夫直起身,向摄影师交代。 “我们走吧。”留晴哲右手拉住巫水笙,左手则是自然地握住留毅夫的手。 留毅夫瞪着小男孩的手,颀长身躯蓦然一震—— 因为这孩子的举动,因为这孩子的手,也因为这许多年来,除了某个女人之 外,没有人握过他的手。 留毅夫被动地由着小男孩带着他,走到花丛边的单人木椅旁。 “留先生,麻烦你坐在木椅上,两个小朋友分别坐在你腿上,可以吗?”摄 影师开始指挥动作。 留毅夫点头,坐入木椅中,给了留晴哲一个鼓励的微笑。 留晴哲咬了下唇,犹豫地看着他。 “来吧。”留毅夫拍拍自己的大腿,让两个孩子坐上来。 “哇,好像爸爸。”巫水笙一爬上他的大腿,立刻就开心了起来,她笑咪咪 地看着留晴哲,“哥哥,很好玩,对不对?” 留晴哲点点头,小脸因为激动而变得微红,他很快地看了留毅夫一眼。如果 他有个这样的爸爸,不知道有多好啁。 留毅夫拍拍小男孩的肩,虽不明白这孩子的神情为什么有些激动,可他知道 这孩子是高兴的。所以,他也跟着高兴起来。 “好了,大家看着镜头。”摄影师开始下口令,“我要开始拍了,笑一下。” 一大两小挤出笑容,却只有巫水笙笑得最自然、灿烂。 “好,再一张。” “非常好,再一张。” 摄影师的快门不停按下。 “好了吗?”留毅夫和留晴哲同时脱口问道,也同时皱起眉头。 摄影师笑着再度按下快门,捕捉到两人相似的一面。 “好了。”终于,摄影师宣布拍摄结束。 留毅夫将两个孩子抱到地面上,正打算再和留晴哲说几句话时,一个小男生 的吼叫声破坏了花园的和谐气氛—— “爸,这个弟弟说我是……暴发户……”发音不准的霸王小于拉来救星—— 一个身材发福、财大气粗的中年男人。“然后……然后……他没有爸爸啦!” 留晴哲倔强地挺直身子,把巫水笙拉到他身后。 他一语不发地瞪着那个小男生。有爸爸就了不起吗?他最看不起那种吵不过 别人就找家长的人。 留毅夫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约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孩子的世界一样是弱 肉强食的,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很容易被欺负。 “你凭什么说我们家是暴发户——”中年男子采势汹汹地上前指责,却在看 到留毅夫的那一刻变得结巴,“你……你……” 留毅夫冷冷瞥他一眼,环住留晴哲的肩膀,感觉他浑身僵硬。他看向中年男 子,气势十足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留先生!”中年男子脸色大变,看着眼前容貌神似的一大一小。“我这孩 子不懂事,打扰你的儿……您的公子,很抱歉!很抱歉!” “他不是——”留晴哲开口要解释。 留毅夫低头朝他眨眨眼,拍拍他的肩膀,阻止他的发言。 “你们对他有什么意见吗?我刚才是不是听到什么没有爸爸……”留毅夫沉 下眉,表情不用刻意佯怒,眼里的厉光便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没有!没有!是我们家的浑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令公子!”中年男 人压着儿子的头,立刻鞠躬哈腰。他只是一个中小企业的老板,可不想得罪留毅 夫哪。 去年留毅夫的科技公司拨出五千万美金,当成回馈员工的红利,光是那些钱, 他的公司就要赚上好几十年了! “爸爸!”霸王小于张牙舞爪地抓着父亲的手,撒泼地就要冲向留晴哲。 “你骂他啁!” “你给我闭嘴!”中年男人扯着儿子的衣领往后退,嘴里连声说着:“对不 起,对不起……” “上梁不正下梁歪。”留毅夫哼了一声,冷冷地收回现线。 “叔叔似乎是很厉害的人。”留晴哲睁大了眼,第一次发现不用吵到脸红脖 子粗,也可以把对方吓走。 他回头对巫水笙说道:“没事了,坏小孩被叔叔赶走了。” 巫水笙长吐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甜甜地说:“不怕,不怕。” 留毅夫看到小女娃圆圆的眼和吐气拍胸的模样,思绪顿时凝滞。这小女娃的 神情像极了那个女人! “幼稚园真有人欺负你?”他迅速地命令自己转移注意力,他可不希望自己 一到高雄,整个脑子就全都是那些不愉快的往事。 “我可以应付的。”留晴哲认真地说道。 “很好,我欣赏你。”留毅夫给他一个笑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皮质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我住美国,但是因为公司的亚太营运总部刚迁至台湾,所以我 会在台湾待半个月。不过,我后天就要从高雄回台北了。” “你后天就要回台北了啊。”留晴哲失望地看着他,还得分神拉住打算去追 蝴蝶的巫水笙。 留毅夫揉了揉他的头发,给了他一个关爱的眼神。“打我名片上的电话,随 时都可以找到我。你如果有机会到美国来的话,也可以来找我。” 他身边有太多态度张狂的子侄辈,可没有一个像这个小男孩这么懂事。如果 他有孩子的话,也必然会教育成这样识大体的有礼孩子。 “好,等我妈妈存够钱之后,我就叫她带我去找你。”留晴哲点头,黝亮的 眼瞳不自觉地流露出渴望。“我可以要一张我们刚才拍的照片吗?” “当然可以。”留毅夫回头向秘书交代,“请杂志社照片洗好之后,寄一份 到幼稚园给‘刘’晴哲。” “是。”秘书点头。 “哥哥!我要去看蝴蝶!好不好?”一直得不到留晴哲的注意,巫水笙的眼 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好,再等一下子。”留晴哲被她拖着向前,他举起手用力地朝留毅夫挥动 着。“叔叔再见……” “再见。”留毅夫望着小男孩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心里泛上一股淡淡的怅然。 他实在不该答应劲文,从台北飞来高雄帮“风城”建设总部落成剪彩的。 瞧这高雄该死的闷热天气,弄得他头昏脑胀、心浮气躁的,害他像个想结婚 生子、怕寂寞的温情主义者! 天知道结婚那种恶梦,他再也不要经历了,他还是适合独来独往的生活方式。 至于寂寞嘛,那不过是一种情绪,习惯了便没事了。 和被人背叛的痛苦相较之下,他宁可寂寞。 傍晚,仍炽热的太阳挂在意山山腰上,金黄色的阳光与爱河的波光嬉戏完毕, 便乘着微风,踩着河岸公园,轻巧地照耀人一间位于高雄爱河畔不远处的四层透 天厝里。 透天厝不大,每层楼约莫有十五坪的空间。 一楼门口挂了一个用蜡笔写成的“早餐屋”招牌,衬着蓝白相间的遮阳棚, 很有欧洲风味。 沿着楼梯上二楼,是间带着清雅香味的精油小铺,里头陈设了一座卧式按摩 椅、几个泰国丝抱枕,很有南洋风情。 至于三楼的住家嘛…… 说真的,有些不像话。 以纯白色系装潢而成的空间,整齐、清爽到吓死人的地步! 一座白色大橱柜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空间,CD、杂志全都依照高低、颜色整齐 地收纳其间。至于那些长度、尺寸不一的杂物则都被置人藤篮中,一篮篮清爽地 端立于柜内。整个三楼完美地像杂志里的样品屋。 一切都很好。 除了——百叶窗边的绒布沙发前,那些散落一地的书籍… 除了——百叶窗边的茶几上,那几包吃了一半的零食和罐装饮料…… 除了——百叶窗边那张披挂了四、五件衣服,看来摇摇欲坠的餐椅…… “妙妙,你又没有把书收好了!”留晴哲弯身捡起地上的精油书籍,头也不 抬地指责着。 “待会儿收。”褚妙丽点头,继续瘫在沙发上按她的电视遥控器。 星期三是她的休假日,是她准许自己大乱特乱的日子。她的龟毛儿子就是不 懂得好好放松。 “妙妙,我昨天才提醒你要买牛奶,你怎么又忘了。”留晴哲把桌上的可口 可乐空瓶丢进垃圾桶。 “待会儿买。”褚妙丽再度点头,抓了个抱枕垫在腰后,眼睛没有离开电视 上的拉面大胃王比赛。 “啊!”一声巨响吓得褚妙丽跳起来抱着儿子大叫。 仔细一瞧,那声目响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细长的原木餐椅不堪承受衣服的 重量,不支倒地。 留晴哲无奈地看了母亲一眼,她正无辜地睁着大眼,对他甜蜜地笑着。 他叹了一口气,哀怨地走到餐椅前,捡起衣服、扶起椅子。 “妙妙,幼稚园明天要穿制服,你再不洗衣服的话,我明天就不能去上课了。” 留晴哲一古脑儿把衣服全都抛到了母亲脚边。 褚妙丽张开嘴巴—— “待会儿洗。”她和儿子同时大声说道。 褚妙丽噗哧笑出声,双臂大张地紧紧搂住留晴哲。 “我最最最亲爱的宝贝儿子,你怎么这么、这么可爱啊!”她在儿子的小脸 上印下一堆大大小小的吻。 “停!你今天已经亲了我一百次了。”留晴哲急忙用手捂住母亲的嘴,俊秀 小脸苦哈哈地皱成一团。 “我哪有亲你一百次?”褚妙丽不以为然地说道,用她身为大人的优势拉下 儿子的小手,又成功地“啵”到了一个吻。“这个才是第一百个kiSS!” “无聊。”留晴哲慧黠的眼瞄向她。 “你……你这个不肖子!”褚妙丽揽住儿子的腰,开始对他呵痒。 他不甘示弱地反击,两人在地板上笑得东倒西歪。 “宝贝,你还没向我发表你的幼稚园就读感言耶。”褚妙丽气喘吁吁地揉着 儿子的头发,不舍地说道:“对不起,妈妈那天肠胃炎,真的没法参加你的开学 典礼。” 她不认为一个放臭屁、频频跑厕所的母亲,能在开学典礼上替儿子赢得什么 尊敬目光。 “没关系。”留晴哲说道。如果开学典礼那天妈妈到了,他就不可能带笙笙 到花园里,也就不可能遇到叔叔了。妈妈一定会教训那个嘲笑他的小男孩的。 “宝贝,你读幼稚园读得还习惯吗?”褚妙丽圆嫩的脸上写满了关心。 “不大习惯。”他说。 “真的吗?”她双眼发亮,一拍胸脯,身为妈妈的自信完全表现出来。“让 妈妈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 “停。”留晴哲举起右手,一本正经地看着母亲。“我紧张是因为我们班上 有个老师跟你很像,经常忘东忘西的。” “我哪有经常忘东忘西啊!我只是‘偶尔’忘记而已嘛,你真是太伤我的心 了。”褚妙丽挡住胸口,哇哇大叫着,硬是把儿子夹抱在自己的怀里。“宝贝, 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像个小大人?我怕你的老师会招架不住哩。” “等你像个大人时,我就会像个小孩了。”他学母亲捂住胸口的夸张模样, 开心地看着她哈哈大笑。 “晴哲,我好爱你。”褚妙丽幸福地叹了口气,把儿子愈搂愈紧。 留晴哲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可他还是笑了。他爱妈妈,而且他知道妈妈是 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那……你在幼稚园的时候……有没有人问你……问你……关于你爸爸的事 呢?”褚妙丽结巴地问,眼眶不小心红了一点点。 她自认对儿子的付出毫无保留,唯一觉得对不起儿子的地方,就是没有告诉 他关于爸爸的事。 “如果有人问我的话,我都说你们离婚了。”留晴哲拍拍母亲的肩膀。“干 妈说台湾的离婚率是亚洲第一,所以这么说不会奇怪的。” “晴哲……”褚妙丽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 晴哲是最好、最聪慧的孩子,他应该要有双亲的疼爱啊。 可她怎能预料得到,当她答应“某人”她会离开那个男人时,肚子里已经有 了晴哲呢。 “妈妈,爸爸现在在什么地方呢?”留晴哲坐在母亲的怀里问。 “我想,他应该在美国吧。”那个男人的家业全都在美国,他和她会在台湾 相遇,只能说是一场意外吧。 “爸爸会来台湾吗?”留晴哲脱口问出。 “我想不会。”她希望不会。“他不喜欢搭飞机,非必要是不会出国的。” “喱。”留晴哲勉强挤出一个笑。 褚妙丽望着儿子强颜欢笑的小脸,哽咽地咬住了唇。四岁的儿子一向比七、 八岁的孩子还来得懂事成熟,有时候,她甚至希望他不要这么聪明,这样也比较 不会受伤。 “不准哭,不然我以后不让你亲我了喔。”留晴哲拍拍母亲的宿膀,竖起食 指对她摇了摇。 “遵命。”褚妙丽飞快地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我去洗澡了,你赶快整理一下客厅。”留晴哲大声说道。 “晴哲,我爱你。”她朝他送了个飞吻。 “我知道。”留晴哲回以一个“我早知道”的微笑。 褚妙丽躺回沙发上,怔愣地看着天花板。 她从未告诉晴哲关于他爸爸的事,她应该没有做错吧。 如果晴哲晓得他爸爸从不知道他的存在,一定会生她的气! 其实,就算她想说,又能跟晴哲说什么呢? 说他的爸爸在五年前已经闪电结婚了?说他的爸爸也许已经儿女成群了吗?。 褚妙丽捶打着胸口,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看来这辈子注定是要让罪恶感如影随形了。 如果那个男人见到晴哲的话,他会高兴吗?晴哲是这么聪明、优秀的孩子, 不管在外貌或是举止神态上,根本都是他的翻饭。 褚妙丽丰润的脸扬起一抹笑容,想像着那个大鼻子男人抱住孩子的惊喜模样。 不,那个男人会恨她! 五年前,他那双冷眸能有多恨,她是见识过了。 褚妙丽猛地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她深吸了一口气,偷偷从沙发 椅垫下方抽出一本商业杂志。 杂志封面上是一个眼神冷然、峻鼻高挺到让人无法忽视的男人。 褚妙丽抚过他那像小山一样的鼻子,无法挪开目光。 他在人前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可她却比谁都清楚,男人那张冷 漠的面具下,可以有多热情。 “我怎么会笨到以为自己会忘了你呢……”曾经拥有,只是让她更感觉到失 落而已啊。 “留毅夫……”她唤着他的名字,紧紧地把杂志抱在胸前。 怎么办……她好像愈来愈想他了啊…… 一颗不受控制的泪水滑出眼眶,她马上把杂志塞回沙发底下,冲回自己的房 间。 从梳妆台上挑出一瓶最能安抚她心神的薰衣草精油,很快地在白色精油台中 燃出一室甘润芬芳,褚妙丽把脸重重地埋入床枕间那只薰衣草抱枕中,用力地呼 吸。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她会度过的!毕竟她都已经一个人过了五年;不是吗? 留毅夫不在身边,只是小事一桩罢了! 她扁着嘴,抱着抱枕嚎啕大哭起来。 她,好想他啊。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