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傲澐凌是让阳光给唤醒了的,她乍然坐起,发现自己是醒在一片花海里。 那是一片彷佛可以连到天际的花海。 天空好蓝,浮云好白,花儿好艳,一切干净清爽得彷如置身于画中。 花海里有着羽叶熏衣草、粉萼鼠尾草、金莲花、金鱼草等,以及其他一些她 喊不出名字的花草,那些花儿草儿或红、或绿、或黄、或紫,错落在蓝天绿地之 间,彷佛一片花之天堂,这是一处高原,她渐渐看了清楚。 高原上的花海? 不是听说空气稀薄之处难现花踪吗?这倒是个奇迹了。 她高举双臂深呼吸,先看见的是在远处闲溜达扑蝶玩耍着的赤霄,她转回视 线左右瞧,心底陡地一慌,因为没能见着祁风。 怎么可能?「症头」未除,他怎么可能会不见了? 定下神来,她用双手在四周翻动,这才发现他就在她身旁,只是花丛茂密, 将他整个人给掩埋住了,确定了他的存在后,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一颗心跟着 定下。 睇着他放松的面部线条,她略略失神,他脸上的伤一天比一天平复,看来他 没撒谎,他果真是个生得还不错的男人,轮廓深刻,五官立体,一股独特而纯男 性的霸气,隐隐然于眉间,他不单是好看,而且还好看得很有个性。 傲澐凌甩甩头,不许自己多想,就算他不是个丑八怪又干她何事? 她再度抬高螓首,发现前方有片被阳光勾带出的波光闪烁,她站起身,果然 看见那儿有方清澈小池,没多考虑,她拨开花丛走了过去。 「嘿!女人!」 她边走边听见身后一阵窸窣草动及声声哀号—— 「妳就不能够放过我,让我好好地睡一觉吗?」 她动他也得动,祁风被拖行在花海里。 天知道他可是奔行了一整夜,不久前才闭上眼的,不像她,被人护妥,幸福 快乐地睡了一整晚。 傲澐凌没理会他的哀号,径自跪在池子边,然后发现了不对劲。 是的,不对劲,一来,她记得睡前自己还是根小黑炭的,二来,她穿的不是 这一套衣服。 「是谁帮我洗手净脸的?」 她沉声质问,虽明知答案,却还是得问个清楚。 「有关于这个答案,妳可以有两个选择……」祁风双手捂着额头,面朝下, 趴在花丛里,像个一心想要赖床的孩子。「一个是赤霄,一个是我。」 「你?!」 她恼然地从花丛中将他一把捞抓起。 「你帮我换衣服?」洗脸洗手她尚可接受,但是换衣服?这家伙是想死了吗? 「妳放心吧。」他无奈地叹气,眼睛还是紧闭着的。「天色太暗,我什么都 没看清楚,而且我只是帮妳更替了外衣又没碰着里头的,只碰了上头也没碰了下 头的……」 「什么里头外头、上头下头的!」她箝紧他的双臂,将他甩得像摇博浪鼓一 般,「你怎么可以这样没经过同意就……」 「相信我!」他被迫半张开一只眼睛。「这是对咱们两个都好的决定,妳那 身煤炭味,别说睡在妳身旁的我会作呕,相信妳也会睡不安稳,要不这样,我还 妳一次,妳帮我脱衣裳,里头的外头的上头的下头的四次做一次还,妳一点也不 会蚀本的……喂喂喂!妳在干什么……」 扑通一声,傲澐凌跳进水池里,那原只睁着一只眼睛的祁风,猝不及防地也 跟着扑通一声,头下脚上倒栽入水。 波地一响,整个人被迫清醒的祁风从池子里冒出头来,池子很浅,底下踩着 的是鹅卵石,人一立起水只到了腰际。 「鬼丫头!妳在做什么?」 站立于水中的傲澐凌偏侧螓首,用长指滑梳着及腰长发,看也没看向一身狼 狈的祁风。 「我在做什么?还不就是在作对咱们两个都好的决定,天色不错,何苦昼寝? 我洗发你洗脸,一举两得。」 「妳……」 祁风正想破口大骂,骂她不知感恩,骂她不知他昨晚护着她睡了一夜,又轻 手轻脚为她洗手洗脸更衣,让她睡得舒服,是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的恩宠,谁知她 竟是这么报答他的? 但他的成堆骂词升到喉间,却让眼前的画面给震慑得没了声音。 阳光骄艳,炙吻着那半隐在水间洗发的少女,使她宛若一尊由水中升起的白 瓷雕像,眼眉唇鼻,美艳得不可方物。傲澐凌向来清冷,有股淡然遥远的端凝冷 静,一方面会让人升起神圣不可侵犯的敬畏,可另一方面,却又是深深地吸引着 人的视线而无法暂离。 他的脑海中先是浮起「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继之 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接着又是「手如柔荑,肤如 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祁风像个笨蛋一般,傻傻立在水中央,脑海中轮番上阵古人为盛赞美人所作 出的词句。在以往,他是最最瞧不起文人,视他们为不事生产,光会胡思乱想的 废物,他绝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得感谢这些不事生产的家伙,将他压根无法 表达出的心情,给揣摩了些许。 想到这里,他对「巧笑倩兮」四个字起了好奇,忍不住开口。 「鬼丫头,妳曾经笑过吗?」 傲澐凌停下动作,斜眼睐着他,「白痴男!你曾经哭过吗?」 他大笑,双手高举,「我认输,今儿个天光这么好,咱们别斗嘴了好吗?」 「你的意思是……」她依旧无所谓地刷着长发,冷冷再睇,「阴雨天时就可 以?」 他又笑,「好啦,我先认错,妳不喜欢人家喊妳鬼丫头是吗?」 「当我真的是鬼时,我就会喜欢了。」她面无表情的说。 「那么我喊妳澐儿好吗?」 「不好!」她瞇紧美眸,表情作呕,「恶心!」 「妳不好我好,反正喊的人是我不是妳,我用得惯就行了,妳听话我就喊澐 儿,不听话我就喊鬼丫头。」 「霸道!」 她还想再骂,却见他从池畔拔起一把花瓣,在掌心里揉烂,再把那堆「花尸」 搓揉到她长发上。 「你在干嘛啦!」 傲澐凌边骂边闪,却闪不过,一来三步实在是有限的距离,二来她在水中行 动受限,是只标准的早鸭子,她虽然努力过了,却仍是逃不出他的魔掌,只听到 他边搓揉她的发丝边得意地笑。 「在帮妳护发!知道吗?所有来自于大自然的物产都是宝,尤其是花,它们 可以保湿、滋润、香味淡雅宜人,滑溜晶莹,给人一种天赐的感动……」 他真的不该当贼,而该去当讼师的,她在心头肯定道。 咬咬牙,她决定反攻回去,不想次次回回都占了下风,她也跟着移近池畔, 挖起了两坨泥。 「投之以花,报之以泥……」她伸掌往他脸上抹去,「泥巴也是大自然的宝, 也可以给人天赐的感动,是专门洗那种不要脸或是厚脸皮的人用的。」 「妳……」 祁风猝不及防,成了泥人一尊,连嘴巴都不可避免地被塞进了泥,又好气又 好玩,他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捉过去。 「好个「投之以花,报之以泥」,那我还要说的是,好东西就该和好朋友分 享……」 又是揉花又是抹泥,池畔混淆水战顿时开打,凡是近池的花花草草泥泥沙沙 无一侥幸,很快就被卷入了战局。 连那原是在远处玩着的赤霄,也被声音所吸引,踱了过来想瞧主子在玩什么, 牠甚至还用足刨了刨地,昂首嘶鸣,似是在说着「你们在玩啥?我也要!我也要!」 的意思。 对于赤霄的嘶叫,祁风并没有听不到了,他的双眸,以及全部神魂都让眼前 那难得孩子气,从未和人打过泥水战的冰山美人给吸引住了。 只见她战斗力十足,一双美丽的大眼里满是不认输的执意,她的小脸因着运 动而起了红润,艳唇也是,她的湿发全都被拂乱了,却乱得韵味十足,乱得叫人 心跳加速,乱得会让人想将手探入黑瀑,轻轻摩挲,细细爱抚。 在他意会之前,他的手已代他的心做了,一双大掌插入她的青丝瀑里,将她 拉近,恰巧足以嵌进他怀里。 「你在做什么?」 「帮妳洗干净点。」 「我不要!」她闪过他的手,「你时间太多就去洗你自己的脸。」 他不肯放过她,「妳帮我洗,我帮妳洗,我比较喜欢帮妳洗!」 傲澐凌的声音有着浓浓的戒备,原先还当他只是想借机揪抓她的发,让她求 饶,却没想到那双插入发丝,正在她头颅上摩挲滑动的大掌,竟是温柔而缓慢的, 她抬眸不解的看着他,却看见那张被涂了泥的俊脸上,镶嵌着一双亮着温柔焰芒 的瞳子。 呼吸暂止,她又觉得空气稀薄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呢? 她真的不懂,还有那天在灶下,他也是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她红了红 脸,突然有种想要逃离的念头。 她终于躲开他的掌,且一退再退,然后见到他又回复原本的无所谓神情,但 因着体内的互吸效应,她一退他一进,她根本就逃不出他的势力范围。 「妳在做什么?」他笑笑问道。 「离开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喜欢。」这是真话。 「傻澐儿,如果离得开彼此,咱们还会被困在这里吗?别再退了,妳压根是 离不开我三步的。」 知道他说得没错,傲澐凌停下脚步,只是声音很冰冷,「身子逃不开是一回 事,可如果你敢对我有任何孟浪的举止,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 「是吗?」 他挑挑俊眉笑了笑,生出好奇。 「那么何谓孟浪的定义呢?极限又在哪里?像这样吗?」 他伸手去抚她的发,看见她那双冰眸陡地一沉,很可怕,却丝毫无法减损他 贪玩的心念。 「还是这样呢?」他的大掌穿过她的发丝,贪玩地逗弄起她玉贝似的耳廓, 美人如玉,即使连细部亦是如此。 「或者是……」他的手指再移,爬上了她瑰丽的唇瓣,「像这样呢……啊!」 祁风突然大叫,因为她一口咬紧他的手指,她毫不留情,用力之猛几乎断骨, 若非他拔得够快,怕已成了「九指怪盗」。 傲澐凌睇着他那让鲜血漫满了的长指,冰冷的眸子里仍是没有温度。 「现在,你该明白极限在哪里了吧?」 大叫之后他反而笑了,笑得有些邪气,他一边觑着她嘴边来自于他的血丝, 一边将伤指放在口中吮了吮,止了血。 「傻澐儿,妳不该这么做的,所谓女人的极限对于男人而言,反而会变成一 种更有趣的挑战。」 傲澐凌不敢置信瞪大眼,突然微微生惧,惧怕着这个脸皮超厚,天不怕地不 怕的恶男!因为她看得出来,他真的是什么事都敢做出来的。 祁风猛地伸手,一把将表情不安的她拉进怀里。 「其实澐儿,方才那些举止都还称不上孟浪,如果妳真的好奇,我不介意亲 自示范给妳看。」 「你找死!快放开我!」 她握紧拳头,用力去擂他的胸膛,他却没将她的挣扎放在眼里,虎掌箝握住 一双握紧的小拳头,另一只掌则是抬高她的下巴。 她咬紧牙关,感觉自己像是撞进一堵厚实的温热铁墙里,此时的他,不是那 贪玩嗜宝的「飙风怪盗」,不是那老爱和人斗嘴逞威的自大狂,而是一个全身上 下充满了胁迫力的男人,一个强悍的男人,一个和女人全然不同的……男人。 「你想要干嘛?」不骗人,她的声音真的微颤了。 「想再度试试妳的极限何在。」他答得很邪气。 「我会杀了你的!」她的声音发颤,身子也颤抖着,这句威胁实在毫无吓阻 力。 「欢迎!」 祁风睇她微颤的长睫、粉嫩的脸颊及娇呼着馨香的唇瓣,眸光蓦地变暗,他 的脸庞朝她移近,炽热的呼吸吹拂在她脸上,只是靠近却没贴紧,他只是用鼻轻 嗅,故意逗她。 「我喜欢妳的味道……」 他慢条斯理、好整以暇地折磨着她的所有细微神经。 「更喜欢妳的嘴,即使它刚刚咬伤了我……」 他的唇缓缓朝她的唇靠近。 「我想方才它可能是饿了才会那么凶悍的,比起手指,我的嘴也是个不错的 选择,妳想不想试试它的滋味?」 「祁风,如果你敢,我发誓,我……我一定会咬断你的舌头……」 「然后整个吞下去?」他摇头,语带遗憾,「小澐儿,看来妳真的是饿坏了。」 他抬高她的下巴,俊脸贴近,看见她的神情像极了只被献上祭坛的小羔羊。 他坏心一笑,喜欢享受她的惊慌失措,喜欢享受一座冰山在他面前被融解的 过程,他明知他是不该碰她的,也知道她是会认真的,而一场认真的爱情游戏是 他不想玩的,但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去碰触,去品尝她的甜蜜。 就在他即将吻上她时,一个倒抽气声非常杀风景地响起,不是他,不是她, 也不是歪着脖子看不懂的赤霄。 他们被迫一起把头转向,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池畔,有个蹲着身、 一双老手撑高下巴的老人,正在专心地、津津有味地,盯瞧着他们。 演出中断,老人扼腕,一脸的可惜,他挥挥手,蹙紧眉头。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出声的,只是太久没看到精采好戏,所以一时忍不住, 别理我,别理我,你们继续,快点继续,就当我不存在就行了。」 祁风松开傲澐凌,叹了口气,捞水泼净了俊脸,双掌往上爬梳那被水沾湿了 的乱发,然后目光睇向老人,他无奈张口。 「师父!」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