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得不到,总教人愈珍惜(1)
拍摄MTV 的一队人马开拔回台北的第二天午后,坚持独自多留在巴黎一个星期
的我,闲闲地晃进左岸圣杰曼德佩区日尔曼大道上的“Les Deux Magots (双叟咖
啡馆)”,坐定之后,我松了一大口气。 巴黎男女的脸孔有着深不可测的线条,
不似在街头逢人就笑的美国佬,让这个城市在陌生中流露神秘的气质,挑逗着旅人
的好奇心,随时有探险的冲动。
侍者友善地给我一个“再度重逢”的熟悉微笑,真是难能可贵。我想,他的确
还记得前一天上午发生的那件事,顺便对我留下“化敌为友”的印象吧!不谙法语
的我,指着菜单,点了一杯拿铁。他会意地点头,推荐我试试起士蛋糕。
前一天上午,约莫也是这样的冲动,让制片公司那群拍摄MTV 的工作同仁,硬
要进来交涉取景的事,后来功败垂成,只被允许从街头拍进来,捕捉叶姗几个镜头,
以免打扰到咖啡馆的顾客。
愈得不到,总教人愈珍惜。出外景这几天,叶姗的脸色都不好看,惟独抢拍
“Les Deux Magots ”几个镜头这件事,让她露出兴奋的神采。
对街“Caf?de Flore(花神咖啡馆)”的老板若知道了,一定要大叹叶姗不知
惜福。
出发前,透过旅行社认识的熟人接洽,“Caf?de Flore”的老板同意在营业时
间外,每天借一个小时让叶姗进去拍摄新歌的音乐录影带。连续三天,等灯光师和
摄影师调好位置,差不多只剩下十五分钟可以工作。
难得早起的叶姗,脸上的妆本来就十分僵硬,加上时间紧迫的压力,画面上的
神情看来既憔悴又忧郁。所幸这次她主打的新歌“在秋天向旧爱说再会”有着极悲
伤的情绪,导演的功夫了得,歪打正着,拍摄的效果还不错,剪接之后,应该很有
气氛。
想来叶姗的运气实在算好,出道两年半,发了两张唱片都大卖,排行榜的名次
居高不下。
当善于造势的唱片公司老板,正绞尽脑汁为第三张唱片想宣传卖点之际,临出
片前竟捞到业界以很敢砸钱闻名的“心世纪旅行社”,提出内行人一看便知道绝对
是两边双赢的企划书。
心世纪旅行社愿意免费赞助六个人到巴黎拍MTV ,机票加上五天三夜的食宿,
起码要花掉几十万,条件只是叶姗主打的新歌“在秋天向旧爱说再会”能修改几句
歌词,当作心世纪旅行社十周年庆的广告歌,另外再将MTV 片段及广告歌做成三十
秒的CF(电视广告影片)版本。届时“远赴巴黎取景”、“异业结盟”等噱头,势
必又要在台北这样以喧哗为基调的城市,助长些不堪寂寞的声势。
这也就是我这个词曲创作者能随队到巴黎出外景的重要理由之一。
“在秋天向旧爱说再会”是我写的歌,原本的旋律和词意就有浓浓的哀愁,唱
片公司拿到香港去编曲之后,曲式的气氛更加厚重,光听前奏八小节的大提琴独奏,
就教人几乎肝肠寸断。而最触痛心情的是:听见年轻的叶姗,用早熟的唱腔配唱副
歌——
过了这么多年,拖得这么缠绵;
你还是不明白,爱可以平凡但不要平淡;
已经决定选在秋天向旧爱说再会,
我还不确定要怎么度过心伤……
本来,我被编派的任务只是随团找寻灵感,顺便接受唱片公司老板对我的犒赏,
希望我尽量不要再帮别家唱片公司的大牌写歌而已。
没想到出发前夕,我们才被通知心世纪旅行社原先派定在当地负责接待的男性
领队,因为个人感情问题困扰请了一星期的假,临时不能配合这次行程。
由于旅行社的人讲得有点暧昧,唱片公司的人都不太相信,以为是为了节省费
用才有此计谋。不论真相为何,反正最后是由我这个曾经到巴黎旅游三次的人,赶
鸭子上架,理所当然地被指定为代理领队,带这群人在巴黎街头横冲直撞,极不优
雅。
连续工作五天,他们完成任务之后回去,我才开始有了旅行的心情。这对酷爱
旅行的我而言,真是久旱逢甘霖。
和李娴在一起之后,我已经少有机会单独出外旅行。
这几年来,我们彼此都被对方囚禁在美其名为“爱”的牢笼里。刚开始的时候,
我们甜蜜过好长一段时间。自从她搬到我的住处,两个人都变得不爱出门,怕错过
一分一秒似地腻在一起。
我曾经惊讶于自己的改变,后来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渐渐要步入中年了吧!
三十出头,从事创意工作的我,已经小有积蓄,远离有一顿没一顿的年代,就常幻
想家庭的安定。
李娴,有固定的工作,烧一手好菜,我以为,那就是我想要的安定。
蜜月期过后,我们争吵不断。朝九晚五的她,开始限定我外出活动的作息。有
一次,我和漫画家阿城去PUB 喝酒,她拼命Call我,我没理她,三点多回来时,她
竟演出割腕自杀的惨剧。
明知她激烈的举动是以“威胁”的成分居多,我还是得带着她去医院急救,遭
到值班医生以“大惊小怪”的眼光嘲弄,消毒完毕涂了碘酒就回家。
当天晚上,李娴在车上对我说:“我现在才知道,你是真的爱我!”
女人费尽心机,宁愿砍自己、伤别人,为的只是证明她的男人还有真心。
有时候,反而是我比较不懂得算计:“你的感动,就是因为我亲自送你来急救?”
“你是名人啊!你愿意冒着被八卦记者逮到独家消息的风险,送我来医院,表
示你真的在乎我。”她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实说,我是一时心急,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不过,从那件事发生以后,这就
成为李娴威胁我的另一个利器。只要我们出门,就必须事事顺她的意,否则她必定
当街让我出糗。久而久之,我们便很少出门逛街,她反而习惯过这种深居简出的日
子。
“外面诱惑太多了!你还是不要出去比较好。”这是她的坚持。
短短不到两年,我从写一首歌几年都卖不掉的落魄音乐人,到每家唱片公司抢
着要买我的歌的词曲创作家,李娴给我的煎熬与折磨,绝对居功甚伟。相对地,她
对我的不安和控制的欲望,也随着我名声与收入的上涨而增加。
李娴对我身边的女人排斥,对男人也极其敏感。“影视圈的同志很多,搞不好
阿城也是,你最好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在我看来是极其荒谬的猜测,她却视为
理所当然。
于是,不必正常上下班的我,就成了这屋子里最听话的男主人,吵架的时候还
不许提高音调。几次我心平气和地想跟她讨论两人相处的问题,她便歇斯底里地打
开窗子大吼:“你休想找藉口和我分手,除非我们同归于尽。”凄厉的语调,足以
响遍整个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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