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偷吃伊甸园禁果 “大跃进”的五八年十月,正是“小高炉”遍地开花的时候。北师院需要劳动 力,就把下乡劳动的右派分子们连同下放干部都调回来。离开门头村的时候,大家 还真有些留恋难舍,毕竟住了半年多,与老乡们相处得相当融洽。 汽车一开进北师院大门,就被院内那热火朝天的气氛所感染。这里遍地是土法 炼钢炉──实际上是在地上挖个坑,架上鼓风机,放几块木材、焦炭,再放些砸碎 的铁锅片,点上火用钢钎搅拌。待到温度达到一定程度,铁片熔在一起,就算是 “钢”了。毛泽东向世界夸下了海口,只好发动一场“全民炼钢运动”,想以这些 废铁疙瘩去凑足他那“一千零七十万”吨钢的指标。 大家来不及吃饭,就投身到这一伟大的任务中去了。 北师院的情况与半年前已大不相同。无产阶级红色狂热气氛笼罩了整个校园、 整个中国。到处是“超英赶美”、“一天等于二十年”等等不着边际的狂热加激进 的政治标语。学生处于半停课状态,每天都要参加劳动。没有一点儿最高学府的学 习气氛。 北师院的环境为他们的爱情发展提供了许多方便条件。与同学们掺和在一起, 显不出他们的特殊关系,不像在农村,两个人并肩走路都会招来许多惊奇的目光。 他们随着学生的作息时间走,也为他们的幽会提供了更多的时间。不像在农村的日 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几乎每个周末或周日都要出去散步。或是学校南边的钓鱼 台,或是学校北边的紫竹院。 有一次他们去钓鱼台玩儿。那时候的钓鱼台,还是个荒凉的无人管理的公园, 建成“国宾馆”是后来的事儿。两人一边漫步,一边闲聊。陈祯祥忽然触景生情地 说:“这地方以前我来过,是张俊泉骑车带我来的。” 张俊泉是她以前的男朋友。听了她的话,小高沉默了,好久没说话。小陈笑了 起来:“提到他,你不高兴了,是么?” 小高当然不会承认,勉强笑笑说:“怎么会呢。” 小陈说:“我看得出来的。以后不提他了,好吗?” 在以后相处的日子里,她真地再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 转眼到了五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是星期三,下午全校师生放假,准备除 夕晚会。午饭后,小高就与陈祯祥商量好,要到商店买两本式样完全相同的日记本 留作纪念。他们从百万庄商场逛到甘家口商场,最后才从马神庙商场买到了两本粉 红色硬皮的美术日记。他们都有记日记的习惯。小高的这一本一直记到劳教所,可 惜后来在六六年的“文化大革命”中被抄走了。陈祯祥的那一本不知道下落如何。 如果他们的日记能够留下来,倒是一种绝好的历史见证呢。 除夕的晚上,她为了陪小高,没有回家。晚饭后,礼堂楼下有舞会,楼上放电 影。他们在楼下玩儿一会儿,跳了两支曲子。因不愿碰到熟人,没有继续跳下去。 她说:“回我的宿舍吧!” 小高问:“刘干呢?” “回家了。”她说。刘干是与她同宿舍的历史系女右派。 他们一起来到“女右派”宿舍。外边气温很低,室内开着水汀,却温暖如春。 她拿出事先准备下的糖果,对小高说:“你坐着,喝茶、吃糖。我去洗个澡,一会 儿就回来。”──当时北师院宿舍楼每层都有淋浴室,不论冬夏,洗澡都很方便。 没过多久,她穿着内衣内裤,外面披着大毛巾,端着脸盆回来了。头发湿漉漉 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小高与她朝夕相处大半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浴后半裸, 不禁有些怦然心动。随口说:“你真美,活脱脱一朵出水芙蓉、带雨梨花。” 小陈白了他一眼,半嗔着说:“别耍贫嘴,来,帮我梳梳头。” 在这样的环境与气氛中,他们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两人相拥相偎,相亲相爱, 无所不谈,无所不至。外面的鞭炮声逐渐稀落,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分明过 了午夜。小高用商量的口吻问:“亲爱的,我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不走不行吗?” 小高其实是求之不得,只是要她自己把话明白说出来罢了。 这一夜,他们双双进入伊甸园,偷吃了禁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