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属于我的,就要争取 第二天他们一起回到北京。在路上她告诉老高说:“我正联系往北京调,北师 院二分院答应接收。等我调回城里,搜集资料的事儿就比较好办了。跑图书馆、资 料室,采访相关的人都比较方便。再说,你来北京,也不用再跑周口店了。” 他说:“那太好了。我来北京不愁住的地方,在北京我有许多朋友。另外,我 听说北京正在落实私房政策,孩子他妈北京有座私房,过不了多久,他们娘俩就可 以搬回北京来住。那时候咱们见面就方便多了。” 不久,她的调动成功,到北师院二分院任中文系秘书兼教古代汉语。 七月的一天下午,老高正在办公室备课,忽听窗外有人问: “高老师在哪个办公室?” 老高一台头,她正推门而入,急忙迎了上去,问:“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吧?”她回答。 他急忙把她领到宿舍,给她倒上一杯水,说:“事先怎不来封信?我一点儿思 想准备也没有。” 她说:“就是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高兴吗?” “当然。” 她又说:“我也是临时决定的。你看过墨西哥电影《叶塞尼亚》吗?” “没看过。” “前天我和妈妈一起看的。电影中叶塞尼亚的话提醒了我,‘属于我的,我就 要努力争取’。你应当属于我,我要争取!所以我决定来看你。妈妈非常理解我, 陪我买车票,为我照看孩子,我才得以成行。” “妈妈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连名字都没忘。妈还说你挺朴实的。” “上帝又给咱们出了个难题,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恐怕不亚于二十年前。只 不过当时的阻力是来自政治上的,我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以说牺牲了整个青 春;这次的阻力是来自社会的,家庭的,要想克服它还必须付出代价。上次我去周 口店,听说你的家庭并不理想的时候,头脑中就产生过可否把这历史的车轮再倒回 二十年前去的想法。只是考虑到会有重重的困难,才没有说出来。我怕你下不了决 心,说出来无端给你增添烦恼。说心里话,如果我看到你生活得很幸福,我将一无 所求,充其量咱们做个好朋友。可事实是你恰恰不幸福。” 她说:“咱们还都不算老,还有几十年好活,不挣扎一下,怎么就能说没有成 功的希望?我已经下决心离婚。妈妈支持我。” “孩子呢?” “两个孩子我都要。他们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 “那对方会同意吗?” “尽量争取,我估计问题不大,他与孩子没感情。” “那好吧!只要你能成功,我就一定能挣脱出来。不过,应该做好充分的思想 准备,困难少不了。现在不是二十年前,只有你我两个人。现在涉及到两个家庭, 七口人呢!” 她说:“是的,这我都想过。但是,不挣扎一下,我不甘心。” 说着话,天色已晚,老高说:“回家吧,就是二十年前你去过的那个家。妈妈、 哥嫂都会欢迎你的。咱们还没吃饭,回家吃去。” 从石门寨到老高家只有几里路,但到家也已经是掌灯时候了。见了妈妈、哥嫂, 她立刻被热情欢迎的气氛所包围。妈妈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哥哥问寒问暖,嫂嫂 立马做饭。 老高说:“你先洗洗脸,吃完饭早点儿休息,明天我与你一起回北京,我们也 快放假了。” 第二天,老高和她一起回到北京。在车上她说:“到北京回家吃顿饭,顺便见 见妈妈和两个孩子。然后,咱们一起回二分院去住。” “一切听从安排。” 下午,他们一同到西单安儿胡同她母亲家。见到了阔别二十年的许桂馨伯母。 她苍老了,但精神很好,也很健谈。寒暄之后,问她:“伯母,您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是和一位姓呼的同学一起来的。” 老高说:“那时候您住在市府大院。” 她说:“对,对,当时是与她舅舅住在一起的。” 她问起这二十年的经历,老高一面说,她一面不时发出感慨的叹息。 吃晚饭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回来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使得两个孩子见了客人 都很有礼貌。男孩儿性格内向,寡言少语,眼里很有活儿,不停地帮助做这做那。 女孩儿性格开朗,话也多。第一次见面,就一点儿也不拘束。老高给孩子们每人二 十元钱,算是见面礼,孩子们都推脱不要,姥姥说:“舅舅给的,你们就收下吧!” 两个孩子才把钱收下。 不称老高为叔叔而称舅舅,是陈祯祥决定的。她的理由是,称叔叔是“他”那 方面的关系;称舅舅是这方面的关系。可见她的细心。 这一年的年底,落实私房政策,老高的老婆孩子搬回了宣武区潘家胡同自己的 家。潘家胡同距二分院很近,这为陈祯祥的来往提供了许多便利。 国内的政治形势日渐宽松,报刊上关于陈独秀问题的研究文章逐渐增多,评价 也日趋公正。在这样的形势下,他们两人一起走访了许多相关的人士:访问了许得 珩、罗章龙、刘仁静等与陈独秀先生同时代的人,弄来了“托派”中的骨干郑超邻 的讲话录音带,书信采访了陈先生的表弟以及陪他在狱中度过五个春秋的濮清泉, 又访问了研究陈独秀问题的学者北大教授林茂生…… 他们一起到历史博物馆参观了党史展览会。在香港的父亲为她寄来了香港学者 司马璐编的《中共党史》、台湾学者王建民编的《中共党史》和张国焘的《我的回 忆》……搜集资料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这一切如果没有她的“陈独秀孙女” 的特殊身份,几乎是无法办到的。 这期间,她正式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诉讼状。 陈祯祥调到北京师院二分院后,没有住房,暂时与两个孩子住在中文系办公室。 她多次找有关单位联系都未能解决。其间也找过北京市委。有一次老高与在《北京 日报》任编辑的右派难友赵筠秋谈及此事,赵很同情,说:“你让她写个报告,我 替她转交给市委领导,或许能解决问题。” 老高把这一情况转告了陈祯祥。她非常高兴,报告写好后与老高一起到了北京 日报社,把报告交给了赵筠秋。(后来她的住房问题果然解决了,市委把雷洁琼的 原住房给了她。即现在的南锣鼓巷111 号。) 他们从北京日报社出来,路过台基场,见有一家电影院放映《追捕》。她说: “看场电影吧!” 走到售票处一看,当日的票已售完,只有第二天的票。她问:“买吗?” 老高说:“得买三张,不然我一个人出来,‘她’会起疑心的。” 她迟疑了一会儿,说:“就买三张,一起看,反正‘她’也不认识我。” 票买好后,老高拿走两张,她拿走一张。第二天他们先后进了电影院,演出了 一场比电影更精彩的节目:他的左边坐着情人,右边坐着妻子。他的精神与躯体分 家了。心,倾向了左边,悄悄儿把一只手递给了她;躯壳,则无可奈何地向右倾斜, 而这一切,聪明的妻子居然一点儿也没觉察。──这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经历的最 滑稽的场面。 1980年的暑假之前,陈祯祥给老高写信:“下学期我要开古代汉语课,但是我 目前找不到一个安静的环境备课。‘他’不同意离婚,经常来骚扰我……第一次给 大学生讲课,我绝不能砸锅。我一定要在大学的讲台上站稳脚跟。” 接到她的信后,老高当即给她回了信。热情地邀请她到石门寨高家去住:“我 的家,环境优雅而安静,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我母亲还可以为你做饭。放假以后, 你可以把两个孩子托付给姥姥,来我这里备课。但要保密,只能让妈妈一个人知道。” 她听从了老高的安排,整个暑假都是在高家度过的。她顺利地完成了备课工作, 为开课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八一年年初,安庆(陈独秀的故乡)历史学会准备召开“陈独秀问题学术讨论 会”,给陈祯祥发来了请柬,并要求与会者每人交一篇论文,打印一百份,在会上 宣读并发给与会者。她又让安庆历史学会给老高也发了请柬。老高夜以继日地赶写 出一篇约两万多字的论文《陈独秀与国民党》(还计划写一篇与之相配的姊妹篇 《陈独秀与共产党》,因后来发生了变故,没能完成)。 陈祯祥读了这篇文章后,倍加赞赏,立即打印、装订。在给老高的信中,她写 道:“这是迄今为止我读到的关于爷爷的最好的文章。它还了历史的本来面目…… 之立(她的儿子,当时在师大附中读高中)读了后,也很赞赏。” 这时,她的离婚问题也有了进展。法院已经进行了一次调解,没有成功,准备 判决。她在信中说“胜利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