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故事:姐亡妹代嫁 柳芭早夭,留下努丹,成了无母的孤儿。宝萝为姐姐和侄儿做出牺牲,尽管自 己才二十八岁,而且没有嫁过人,却认了十六岁的努丹做儿子。如今吴永刚突然出 现,怎么处理三人之间的关系呢? 努丹坚持要宝萝成为“真正”的妈妈,不是名义上的妈妈。但是吴永刚在香港 还有一个家,还有老婆孩子。怎么处理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呢? 吴永刚回到湄南饭店,一进自己的房间,宝萝和努丹同时扑了过来,把他按倒 在长沙发上,几乎同时发问: “你到哪里去了?急得我们到处打电话找!”努丹噘着嘴说。 “我们打电话到警察总署去找苏塔隆,他们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一拨通,他 们问我叫什么名字,又问我在什么地方,我说我叫宝萝,现在在湄南饭店。他们问 我和谁在一起,我说跟我儿子在一起。他们问我多大了,我说我找苏塔隆先生,跟 我多大有什么关系?他们说苏塔隆上校跟一个香港来的吴先生出去了。我说我就是 吴先生的家属,他们这才跟我道歉,说是误以为我是陷落火坑的姑娘向他们求救的。 因为我拨的是举报、求救的电话。你说好笑么?”宝萝见吴永刚终于回来了,心中 一块石头落了地,边说边笑。 “谁叫你的嗓子嫩的像十几岁的小姑娘呢!”吴永刚也笑着打趣。 “还嫩呢,都成了老太婆啦!” “你应该说:都做了妈妈啦!儿子都十六岁了。可妈妈还没出嫁呢!”吴永刚 继续跟她打趣。 “你……”宝萝举手要打,可碍着努丹在旁边,不便过于撒娇,只是比划了一 下,忙又改口:“你到底上哪里去了?” “帮努丹找他的波比姑娘啊!苏塔隆先生带我到红灯区的酒吧间去转了一圈儿。 那儿的妓女多得就像挖了蚂蚁窝一样,满地都是。不过十四岁以下的童妓今天倒是 没发现。我猜苏塔隆先生的意思无非是:曼谷的妓女这样多,要找一个姑娘,可不 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因为凡是经过人贩子转手的姑娘,姓名、年龄、籍贯等等全都 改了。万一要是找不到,省得咱们说他无能。” “那些姑娘们都很漂亮吗?” “当然有漂亮的,不然怎么吸引了那么多外国的寻芳客?” “既然有漂亮的,你怎么不找一个来玩玩儿?” “我可不是寻芳客呀!不知道泰国的规矩怎样,至少我们香港的旅馆业,是只 许老板跟妓女有来往,不许老板跟妓女有交情的。要不就要被同行的人看不起,买 卖也别想做了。再说,要不是怕你们等得着急,我还真想再走几个地方呢。天下的 事情,有时候很难说,到处找找不到,无意中碰上的可能不是也有么?” “你还想到有我们两个呀?只怕一到了那种地方,早把我们娘儿俩给忘了呢! 要是真怕我们两个着急,你就不会打个电话回来么?” “这个,我倒是真没想到。”吴永刚捶着自己的脑袋,懊悔地说。“你们两个, 一下午逛故宫寺院,还有些兴趣么?” “漂亮极了,简直美不胜收!”努丹赶紧把话接了过去。他怕阿爸阿妈真的吵 吵起来。“我以前只在课本上见过图片,没想到实地去看,竟有这样辉煌宏大!” “别发你的感想啦!你倒是洗过了澡,浑身轻松了,看看你阿爸,一身的臭汗, 还不让他赶紧冲冲啊?”说着站起来,开开衣橱,把内衣内裤取了出来,推他到卫 生间去洗澡。 吴永刚憨笑着进了卫生间。努丹很知趣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等到吴永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宝萝已经穿上了新买的浅紫色睡衣,脖子上挂着 金项链儿,半倚在卧室的梳妆台旁边等他了。在柔和的灯光下面,宝萝显得比白天 更加丰润,更加光彩照人。吴永刚瞧着她嘻嘻地笑,慢慢地张开了双臂。宝萝还是 十二三岁时候那种泼辣的性格,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同时倒在富有弹性的 水床上。──这种水床,是热带高级饭店中的最新设置,原理和暖气是一样的,只 是输送的不是热水而是凉水,输入的地方不是钢铁制成的暖气片,而是厚橡胶制成 的床垫。这样,炎热的夏天睡在上面,不但冰凉,而且柔软,舒服极了。 “我现在成了你什么人了?”宝萝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是我孩子他妈呀!这是你自己承认的,难道又反悔了?” “可是你的孩子是不合法的。他的亲阿妈都不合法,我这个名义上的阿妈就更 不合法了。你在香港,还有老婆孩子。” “这是历史造成的错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情。法律是人定的。定法律的根据 是情理。不合法的事情,不一定不合情理。我是个叛逆性格,我无法忍受大陆的苛 政,从中国云南偷越国境逃出来,对中国法律来说,当然是不合法的。可是却合乎 情理。一个男人可以娶几个老婆,在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规定。就连社会主义国家 朝鲜,也因为男少女多人口比例失调而允许娶两个老婆。在香港和泰国,法律规定 是一夫一妻,可是习惯上谁娶两个老婆,只要相安无事,法律并不来管你。我原来 的计划,如果能够找到你姐姐,打算把她和她的父母一起带回香港去,另外安顿一 个地方。没想到你姐姐走得那么急,却给我扔下一个孩子。我现在的处境,是命运 决定我不得不有两个家,一个在泰国,一个在香港。泰国这个家,还不能不委屈你 来挑起这副担子。你还记得十六年前咱们在罂粟园里说的话么?你说:姐姐要是不 嫁给我,你就要嫁给我。你还说:你不想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做妈妈。现在可都应 验了:你姐姐英年夭折,你嫁给了我,你在二十八岁这一年做了妈妈。你说,这不 成了谶语了吗?” “我问你,”宝萝突然挣脱了吴永刚的怀抱,睁大了眼睛问:“要是我姐现在 还在呢?你把我放在什么地位?” “那我只能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嫁出去。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让你和我们一家 永远在一起生活。” “那么说,你根本就不爱我啰?” “我总不能同时娶你们姐妹两个呀?” “为什么不可以呢?告诉你一个秘密:自从姐姐生下小努丹以后,好多人来给 我说过媒,我咬定了牙关,一概不嫁。为什么呢?就因为姐姐私下里问过我:‘你 看陶涛会回来接我们么?’我说:‘会,一定会。’她说:‘咱们搬了家,又没给 人家留下地址,叫人家怎么找哇?’我说:‘无心的人,给他地址他也不会找,有 心的人,没有地址他也能找到。我看陶涛是个有心人,不论早晚,他一定会找到咱 们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和你一起等他。’她说:‘那咱们俩以后就合一个丈夫, 不管别人怎么说。行么?’我说:‘你倒是挺大方的,要是陶涛根本就不爱我,不 同意呢?’她说;‘咱们姐妹俩受了那么多苦,给他养孩子,痴痴地等他,他要是 不同意娶咱们俩,我就死给他看。’那时候,我不过才十三四岁,不知道天高地厚, 又任性,拿这个当说笑话似的,跟姐姐这样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也成了谶语了。 如今是姐姐死了,你为了孩子没人照顾,这才不得不让我做孩子的阿妈,做你不合 法的第二个妻子,你把泰国这个家全扔给我,你自己好回香港去。你说,是不是这 样!” “尽管我心里不愿意是这样,可是残酷的现实,又逼得我不得不这样。你想啊, 香港那个家,我不能不回去。我经营的是我老婆的产业,我不回去,我就成了穷光 蛋一个。努丹你们抚育了十六年了,该我多负一些责任了。可我如果变成了穷光蛋, 我拿什么来培育孩子呢?再说,千错万错,孩子没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扔 下泰国的孩子不管,难道就能够扔下香港的孩子么?” “那么说,你还是为了孩子没人照顾才娶我。你根本就不爱我。我等了你十六 年,全白等了。” “怎么能那么说呢?爱这件事情,普通得很可又微妙得很。我们中国人的传统 概念,男人只能够爱一个女人,可是这不等于看见可爱的女人都不爱。爱跟爱有不 同,就比如你姐姐和你,本来我是一样地爱你们两个的,都拿你们当亲妹妹看待。 后来和你姐姐有了爱情,她成了我妻子,你还是我妹妹。如今她英年早逝,你又答 应过要做努丹的阿妈,我对你的爱,也就从爱妹妹转变成爱妻子了。这几天来的相 处,难道你还没有感觉到么?” “那么说,你是真的爱我啰?” “真的。难道你还不相信?” “我好像还没感觉到。你要是真爱我,怎么到现在了,你还没有吻我一下呢?” 吴永刚心花怒放,一把将宝萝搂进怀里,低头温柔地吻她,吻她。 宝萝闭上了眼睛。水床荡起了涟漪,一朵晚开的紫睡莲,在水面上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