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武侠小说 与张扬叔叔认识已经十几年了。他没有架子,富于正义感,关心一切弱者与受 压者。早年留着山羊胡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很像一个老学究。每次他到我家来, 跟我爸爸海阔天空地无话不谈,我总是充当“旁听者”的角色,也听得津津有味。 在我的印象中,他学识渊博,读书很多,什么都懂。但是,如果我不看八月二十四 日的《现代生活报》,却不知道张叔叔从来不看金庸写的武侠小说。 许多人不看武侠小说,这不奇怪。各有所好嘛!但是张叔叔之不看金庸的作品, 原因是却很奇怪:他少年时代几乎读尽了中国历史上所有最出名的武侠小说,因此 现在不想再读任何武侠小说了。因为金庸的小说即便思想性、艺术性比历代的武侠 小说高出许多倍,但最高超也还是武侠小说。言中之意,似乎武侠小说的档次太低, 少年时代看看犹可,长大了,如果还看武侠小说,就跌份儿了。 这不禁使我想起我爸爸不吃窝头的故事来。 我爸爸劳改二十三年,吃了二十多年的窝头,以平均每天吃半斤计算,至少吃 了3600斤,确实吃够了,也吃伤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做“连下辈子的窝头都 吃完了”,因此这辈子发誓再也不吃窝头。 窝头的品种很多,主要是棒子面做的,此外还有豆面的、糜子面的、杂合面的、 白薯面的,当然都是“粗粮”。但是在“窝头家族”中,也有慈禧太后吃过的“栗 子面窝头”。有一次我妈到北海公园去买来这种栗子面窝头,我看我爸爸也吃得津 津有味。 我的少年时代,就从来不看武侠小说。原因嘛,也和吃饭一样:大米饭、白馒 头还吃不完哩,哪有那工夫去啃窝窝头?我爸爸是个通俗文学作家,他是个“吃杂 食”的,什么书都看。特别是他到了宝文堂书店,经手编辑金庸的文集,金庸的小 说几乎全都看了。他告诉我:在武侠小说作家中,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超过金庸的。 在我初中毕业以后,爸爸就让我看《鹿鼎记》,他认为这是金庸小说中武侠味儿最 少、也是写得最好的一部。 我的情况恰恰与张叔叔相反:自从我看了金庸的小说以后,别的武侠小说就都 不想看了,因为吃了栗子面窝头以后,杂合面儿窝头,确实“太没味儿”了。 从我爸爸吃“栗子面窝头”吃得很香这个实例出发:我倒是想劝张叔叔无妨也 看一看金庸的小说试试。 严家炎教授用“拒绝吃饭”来比喻“拒绝金庸”,应该说是比喻得很恰当的。 “吃饭”有广义和狭义两种解释:广义的泛指吃一切饭食,包括面食和西餐在内, 狭义的只指大米饭。照我的体会,严教授指的应该是“大米饭”。现实生活中就真 有这样的人(多是东北人):宁可吃高粱米饭,也不愿吃大米饭。这与有些人只热 中于看武侠小说不愿意看别的小说,不是如出一辙么? 我对于有些“选家”胡封“这个大师”“那个大师”也觉得很可笑。你有资格 封别人为“大师”,那你不是成了“太师”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在抬高别人,还是 在抬高自己! 我把以上看法告诉爸爸,爸爸说:“不管别的文学领域应该不应该有‘大师’, 如果武侠小说作家中要产生一名‘大师’,我也投金庸一票。”我要爸爸把这些看 法写出来,跟张叔叔“争争论论”。爸爸说:“这是你的看法,你自己写嘛。好在 张叔叔不是外人,说错了,也是‘童言无忌’,难道张叔叔还会生气不成?”于是 就有了这篇“文友的女儿”在“茶座”外面的闲话。 ──原载《文化生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