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马路上有了第一批焦黄的枯叶,入秋了。 宋洁从北戴河回来,人晒得很黑,也很精神。 宋洁下了公共汽车,踩着落叶走着。 宋洁经过集贸市场,犹豫了一下,拐了进去。 大朱正拿着一张从国外寄回来的支票给韩百龙看:“我说过吧,儿子她总掼不 掉的,你看看,抵得上我做三个月了。” “以后她会把儿子接去吧?”韩百龙问。 “不去管她了,只要她有钞票寄转来。”大朱把支票收好,“表兄,你有噱头, 毛头进了市重点,将来赚大钞票了。” 韩百龙突然愣住了,他看见风尘仆仆的宋洁远远地站在那里。他们的目光对峙 了片刻,韩百龙决断地挪开了,顾自对眼前的顾客说:“老伯伯,你这只钟怎么不 好了?” 宋洁默默地朝前走去,穿过嘈杂的人群。 宋洁走到弄堂口,朝弄堂走去。 前面有一个年轻女人牵着一个孩子慢慢地行走。 “小佛——”宋洁追了上去。 “宋洁,你出差回来啦!”小佛的神情似乎很开朗,双颊有了点红色,“我明 天一早就要走了。” “去哪里?” “我们到爸爸那里去。”囡囡抢着说。 “你决定调过去了?”宋洁很惊讶。 “不,我们是去探亲的,去看看。” “去看看也好。”宋洁点点头。 “你不晓得吧?弄堂里新闻好多呢,七号里冯家好婆的媳妇终于将孙子领走了, 噢,阿珊头的儿子进了一师附小市重点小学,像鲤鱼跳龙门一样!”小佛边走边说。 “真的?”宋洁瞪大眼睛,简直不相信耳朵。 “韩师傅真是神通广大,他手艺好,做生意也公道,结识了三教九流许多不可 等闲视之的人物。听说是住在武康大楼里的人家帮了这个忙的,阿珊头说,韩师傅 也托人再给囡囡的爸爸找对调户头。” 说话间她们已走到院子门口。 院子里,毛头趴在小方桌上做功课,阿珊头正在炉子边忙东忙西。 “小佛东西买齐了没有?哦哟,小宋同志出差回来啦?晒黑了,蛮健康的。” 阿珊头仍旧快人快语的。 “毛头哥哥,我要跟你再见了。”囡囡对毛头招招手。 毛头朝她咧嘴一笑,又舔舔铅笔头。 宋洁走过去,看毛头的作业簿。 “毛头,小宋阿姨学问很好的,你不懂,请教请教她呀。”阿珊头说。 宋洁看毛头做的组词练习:“大,大家。毛头,这家字怎么掉了一撇?红,红 花。花字少了草字头。学,学习,习字不能写成西呀……”毛头作业里有一大半是 错的。 “小宋同志,以后你要多教教他。”阿珊头说:“前两天,报社有记者来看了 我们的炉子,他说代我们去催房管所,到底是你出的主意好啊。” 晚上,宋洁洗了澡,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枕边有一叠信,最上面一封 是丈夫寄来的。她揿亮浅绿的台灯,拆开信封。 窗外,传来韩百龙的骂声:“你这个不争气的小赤佬,黄鱼脑袋,为了你进这 个学校,老子花血本了你晓得哦?再不用功,看我拿你抽筋扒皮……” 毛头哇哇的哭声。 “哭什么?啊?你还有理呀!”啪、啪、啪,巴掌声。 宋洁轻轻地拉上窗帘。 突然,眶眶当当一声响,阿珊头尖利的呼叫:“毛头——” 宋洁迅速跳下床,跑到晒台上,宋师母也出来了。 三楼的窗打开了,小佛的声音:“毛头怎么啦?” 韩百龙打儿子,毛头从窗口逃出去,一脚踏进还旺着的煤炉里,小脚上烫出一 片水泡。 “你寻死呀,这样逼他呀,他有多大啦?你要逼死他呀?”阿珊头眼泪鼻涕横 流,对着韩百龙。 “阿珊头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小佛在三楼窗口提醒道。 韩百龙像木鸡似地立着,听了小佛的话,别转身朝公用电话亭奔。 “韩师傅,你别去了,我来打电话。”宋洁说着,进屋扑向电话机。 救护车的警铃划破漆黑的夜。 不管人间发生了什么,早晨总是准时来到了。 晨雾袅袅,间或有鸟鸣声。 牛奶车叮叮当当推进了弄堂。 二楼晒台,花盆里的花蕾减少了,一片黛绿。 宋洁推开门走出来,手里拿着本《Modern American English 》。她朝院子里 看看,汽车间的门紧闭着,煤炉死沉沉地停在墙角,两只猫偎在煤炉旁。 一辆出租汽车停在院门口。 小佛背着旅行袋,拉着囡囡的手走出院门。钻进了出租车,出租车嘀嘀叫着开 动了。 宋洁把书本压在胸口,看着出租车渐渐地在弄堂口消失了。 牛奶车叮叮当当地推过来了。 (全文完)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