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邱友南是个有故事的人 夜已经很深了,空调上的小绿灯亮着荧火般微弱的光。我躺在床上,看着那个 绿色的亮点,难以入眠。前路是什么呢?我在这栋属于邱友南的小楼里,到底是在 扮演什么角色?除了一万块钱的行头,我还是身无分文。他没有给我现金,或者是 为了防备我跑掉。那么,我就这样跟着一个糟老头子过下去吗?要过几天、几个月、 还是几年?他如果永远只是给我吃饭穿衣,而不让我手里握着钱,那我跟他豢养的 一条宠物狗有什么区别? “锁锁……”忽然,门外忽然响起了邱友南的叫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吓得汗毛直竖,不由得拉紧毛巾被,蒙住了头。睡时已经把门反锁了,不过 这没有用,他有钥匙,这是他的家。我猜他要进来对我采取行动了——尽管一切都 在意料之中,可这一刻他真的来了,我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我的心在 黑暗中无声地大喊着。太可怕了!一个身材矮小、枯瘦如柴的干巴老头子,要和我 同床共枕…… 我一声也不敢吭,就装作没听见吧,或许能躲过一时。我蒙紧被子,生怕他听 见我咚咚的心跳声。我一边祈祷着他别进来,一边又在孤注一掷地等着门被推开。 “没忘记吃药吧?”门外的声音放大了一点儿。 我还是蒙紧被子,死不出声。 很快,他离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这是真在关心我吗?我不知道!真的想不通我有什么资本值得他关心,也想 不通关心我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我既然进了这个门,就已经是他的物品了,他又 何必畏缩、何必伪装呢?我掀开被子,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今晚因喝酒过量, 真的忘记吃药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感激他,过度的恐惧已经把所有的理性灭了 个精光。 我挣扎着起身,开了一瓶矿泉水,把药吃下去。 感冒药起了作用,我很快沉睡了。 醒来时,我首先看了看门口,门还是关着的。然后,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睡衣, 一切如常,这才放了心。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下楼洗漱。邱友南的房门紧闭,看起来还没有睡醒。 来到了楼下的浴室,我站在镜子前照照自己。感冒好了,食物营养也跟上来了, 脸色又珍珠一样亮晶晶的了。年轻真好,吃喝不愁真好!窗外艳阳高照,我的心情 也似乎明净起来了。就这么过吧,一分一秒、一天两天地过吧。 餐桌上只摆着两份早餐,煎蛋、牛奶、苹果汁和一碟切成薄片的法国面包。看 来邱友南喜欢吃比较嫩的煎鸡蛋,里面的蛋黄半生半熟。他只吃了一半,就把手里 的刀叉放下了,点上了一支烟。接着,他边抽烟边看着我吃,好像我咀嚼的动作成 了迷人的特技。我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也把刀叉放下了。 “看年轻人吃饭都是享受。”他这才微笑着说,“你多吃,还长身体呢。” “嗯……”我应着,端起了苹果汁。 “昨天,我根本没有回香港。那边的事情还蛮要紧的,我得回去一趟……” “回……香港?”我疑惑。 “我一直住在香港,生意也在那里,偶尔来广州散散心,开个酒吧也是为了有 个地方,方便散心。” “昨天为什么没回去?” “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我有什么让他不放心的?反正绝对不会是不放心我的病,一是病不 大,二是我在他心目中并不是个什么重要人物。陡地,我想起了董骅。我开始心虚 了,忙低下头,用小匙在杯子里轻轻搅着。 等我再抬起眼睛时,发现他已经垂下了眼睑,看着指间的香烟燃起的袅袅白雾。 好一会儿,才低沉地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个穷小子,也得过一场 病,不过比你的病重得多。因为没有钱治,很快就恶化了。我的一个朋友眼看我就 快没命了,索性把我带到了他的女老板面前——就像阿美把你带到我面前一样。那 个女老板花了一大笔钱,才救了我的一条命……” 我听得呆住了。望着面前的这个老头儿,我根本想象不出他年轻时的苦难际遇。 然而,美好的记忆是不会枯萎的,多年以后,就是在旁人听起来还是如此鲜活。这 种雷同的经历,一下子拉近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同命相怜”历来是一种威力极 大的情感。 “后来呢?”我本能地好奇了。 “后来就是故事了……”他按灭了烟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老头儿对我来说,成了个急欲破解的谜。我想知道他一共有多少女人,现 在有无家室,妻子在哪里,儿孙几人……可很显然,他现在不需要我关心这些。我 只有把好奇继续埋藏,因为我与他的关系,还承受不了这么多情感的成分。 至此,我已经相信他刚说的“不放心我”,是不放心我的病了。同时,我想起 了昨夜他在门外跟我说话时怯怯的声音,心头不由得一阵温热。卡西莫多的爱也能 感人肺腑。想到此,再望着近在咫尺的邱友南,我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在想什么?”他柔和地问。 “猜猜。”我感到无法表达。 “你和她们的不同,就在这里!” “她们?” “她们最关心的,是能从我身上捞到多少钱!”他叹了一口气,“你,关心我 钱以外的事。所以,我只收留了你这只病猫……” 就在这时,保姆把董骅引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幅洒脱不羁的神情,双目炯炯有神,嘴角似笑非笑。他是一个美男 子,这样的男人生来就是让女人们垂涎欲滴、争风吃醋的。 董骅径直走到餐桌旁,和邱友南打了招呼之后,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没有封口的 信封,递给我。我疑惑地接过来,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陈小姐,这是你的身份证。”董骅简单地说。 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这两天的新奇刺激太多,我竟忘了身份证被扣的 事。惊讶、惊喜、不可思议——这两天,我一直陷在这类情绪里。“有钱能使鬼推 磨”。对于穷人来说,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在邱友南这里比喝口凉水还容易。 我想对董骅说声谢谢,最后还是咽了下去。我再次提醒自己,我应该感谢的, 永远是邱友南,也永远只有邱友南。 董骅总是比我表现得更聪明。他朝邱友南笑了笑,就转身准备告辞了。 “等等,董骅,我有事情要跟你说。”邱友南说着,示意董骅在身边坐下来。 “邱先生有事尽管吩咐。”董骅恭敬地说。 “我必须回香港一趟,马上就得动身。”邱友南说,“在家里,保姆会准备一 日三餐。锁锁外出的所有费用,由你代她支付。等会儿我会把足够的钱给你。” 我听明白了,邱友南的意思是,有我吃喝有我花销,但不会把钱放在我手里。 我垂着头,一言不发。钱是有钱人的,没钱人可以拒绝花,但没有权利选择花的方 式。 “没有问题!” 董骅说,“邱先生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还说不准,你照顾好锁锁就是了。” 邱友南提着一只小皮箱从卧室出来时,司机已经等在院门外了。邱友南上了轿 车,我和董骅并排站在大门口,俨然一对送客的主人。 轿车徐徐启动时,邱友南打开了车窗,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锐利的目光先是 落在我脸上,又转到了董骅脸上,最后又落在了我的脸上,像是两束要把我和董骅 穿透的激光。我非常明白他锐利目光传达的意思,不禁有些委屈。因为我和董骅之 间什么也没有,起码目前连动机都不存在。邱友南如此敏感,可能是在女人那里受 伤太多了。钱越多,接触的女人越多,受伤的机会也就越多。 终于,车窗关上了,锐利的目光被关在了车里,又被绝尘而去的车子带走了。 而我,始终不敢转身看一眼董骅,直觉得邱友南的目光已把他烧成一块火炭, 灼烤着我的右半边身子。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