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嗜钱鬼董骅乘虚而入 第二天上午,主治医生查完房,就允许我出院养伤,并叮嘱我要按时来医院换 药。 我的出院手续也是董骅一手代办的。他陪我走出医院,在门口的报亭里买了一 张今天的日报,准备找些租房广告看看,让我尽快有个窝。 左前方有一汪湖水,岸上有绿树和石椅。这绿意湖光,在色彩暗淡的冬天,看 上去非常诱人。我和董骅不约而同地朝湖边走去,找张石椅坐了下来。 他坐得离我很近,却只是在认真地看报纸,并没有任何暧昧的动作。他不是一 个低俗的人,在这样不堪的境况之下,他仍没打算乘人之危。我木着一张脸,浏览 着一个又一个租房广告。我决定就这样,不对他表示任何态度,直到他对我绝望之 后一走了之。 “租个大点的吧?住着舒服。”他建议道。 “一房就够了,带卫生间、厨房。” “他……会再给你钱的。” “钱花不完,我会存起来。” “还真是个小女人。哈哈。”他笑了起来。 我在密密麻麻的广告中发现一栋公寓,有各式各样的小户型套间出租。这栋公 寓不临街,就在邱友南的小楼附近。其中最小的套间是一房一厨一卫,二十多平方 米,月租八百元。如果不是这栋公寓离邱友南的小楼近,我是不会看上的。我能够 顺当接受的价位,最好是月租五百元,哪怕地处偏远一些。 我站起身,准备前去看房。董骅没说什么,跟着我站了起来,听话得像个助手, 全然失去了刚认识时那份洒脱和不羁。我确信他已经没有钱了,男人手上有一点钱, 也不会这么跟在一个女人屁股后转悠。 这个小套间,位于一个外表朴素的公寓楼七层。果然,站在窗边,就可以看到 邱友南的小楼阳台。这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温暖,立即决定就在这里 住下来。 “住得离邱友南这么近,会不会不安全?”董骅有些担忧。 “怎么可能?我值得人家犯罪吗?”我把他的担忧堵了回去。 “你年轻漂亮呀。” “年轻漂亮就不安全吗?”我不以为然,“为什么邱友南比我的处境危险?” 董骅不再说什么了。我相信,只要不住在邱友南的小楼里,我的安全就不会受 到威胁。我不过是个平凡如草芥的女孩子,还是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金贵吧。 接着,两个人一块儿去超市,一次性买够了生活必须品。一张床、一张小饭桌、 几个坐垫和厨房、卫生用品。一件多余的东西也不愿置办,因为我知道这五万块钱 的来之不易。能够存身,我就满足了。穷人的适应能力历来很强。 我的伤手不能动,摆放家具的时候,基本上是在当旁观者。董骅一个人忙了几 个小时,才把家里收拾妥当。看看腕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谢谢!晚饭我请,出去吃!”我感激地对他笑。 “不,今晚一定要在新家吃,不然不吉利的。”他边洗手,边对我笑道。 “这是你规定的吧?” “不然要家干什么?” “我是看你太累了。” “赶紧去菜市场买只鸡,回来给你煲锅鸡汤补补身子。” 之后,他便匆匆忙忙出了门,小而陌生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忽然,我感 到自己像是坐在一只无舵的小舟里,在汪洋大海中随波逐流。实在无法忍受这难言 的窒息,我快走了几步,托着受伤的胳膊,来到窗前。邱友南的小楼就在眼底,它 能被我当作一个灯塔吗?陡地,我内心有个角落变得一片潮湿,眼睛也变得潮湿起 来。 我赶忙把目光从邱友南的小楼上收了回来,望向天空。恰好有一群鸽子从头顶 飞过,留下一片凄楚的哨音。一直以来,我渴望有个小窝,有个自己的家。而现在 真的拥有了,反而平添了许多孤独。也许,我永远无法与广州这个城市融合了,尽 管我并不是个怪癖的人。 不一会儿,董骅买菜回来了,手里真的提着一只杀好的鸡。他冲我笑了笑,便 一头扎进厨房去忙活了。 我斜靠在床上,呆了一样,盯着董骅在厨房忙活的身影。——这么一个男人, 竟然可以下厨房,并且动作连贯而麻利,显然不是生手。我有些羡慕他,我历来不 喜欢做饭,也做不好。他一刀接一刀,在砧板上把鸡砍成块,放进瓦煲。之后,又 开始洗红枣、发冬菇、切姜块……恍然之间,我想起张合锐穿着一套白色的背心短 裤球衣,汗流浃背地炒菜的情景。似乎又闻到了镰豆角炒肉丝的味道,新鲜得令我 躁狂。张合锐的右手拿着锅铲,不停地在锅里翻,三七分的头发跟着晃悠,背心后 面印着的大红色的6 也跟着晃悠,晃悠得令我躁狂…… 董骅和张合锐的不同在哪里?也许只是张合锐的动作更淳朴一点儿,或者更土 一点儿吧? 然而,斗转星移,我和张合锐分手已经半年。在这半年里,我的生活变得面目 全非。男人与女人的关系,总是这样走马灯地变幻着,今天我跟着你,明天你再跟 着他。曾经认识一个女老师,四十岁了,被丈夫抛弃,之后很快又嫁了一个。她惟 恐人家以为她不幸福,就总是在人前对新任丈夫表示令人肉麻的亲昵,结果反而给 人们落下了不自信的话柄…… 如今,我面前的男人名叫董骅,正在厨房里为我忙碌,而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定 义我和他的关系。我,一个二十二岁的人,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这就是所谓的苦 命吧? 突然,董骅对我转过脸来。怕他看见我眼里的泪,我倏地一下,就从他的视野 里躲开了。这一躲实在太急迫,我真怕他会追出来问个究竟。然而,他没有追出来。 我拿起一本女性杂志,坐在椅子里翻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追出来。 饭菜做好之后,董骅在饭桌上摆好了,又把一瓶红酒打开,这才叫我先洗手, 再吃饭,像是在照顾自家的孩子。 这次在一起喝酒,我居然没有像以往一样刻意防备他。可能冥冥之中,已经明 白邱友南不会回来了吧?一个男人走了,女人就在剩下的男人身上做梦,这是人之 常情。是的,邱友南已经走了,归期杳无。也许,潜意识里,我已经接纳了这个事 实——邱友南和我不会再有实质性的关系了…… 鸡汤很鲜美,饭桌上还有我喜欢吃的白灼虾、酱牛肉,难为他还记得我喜欢吃 的东西。刚刚被阿美领到邱友南的小楼里那阵子,他曾陪着我吃遍山珍海味,买单 的钱是邱友南的。如今想起这些事,真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了。 我胳膊上的伤,成了他对我表示亲昵的借口。他亲自给我夹菜、舀汤,甚至冷 不防把一勺汤放在我的唇边。他的这种行为,可以用“关心”二字解释,然而在我 感觉,还是有些暧昧。他的这种行为,让我又一次想起了喜欢喂我吃饭的张合锐。 “咱俩就这么生活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这像是在演练吗?……”他的双眼放 光,这是酒的怂恿。 “别这样。”我有些慌张,“说些别的吧!” 他停顿了片刻,又端起酒杯,与我的碰了一下,饶有兴趣地问:“该说些什么?” “……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希奇?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你从没说过爱情。” “哦,是吗?”他有些尴尬。 “你爱没爱过女人,我不敢说。但一定有女人爱过你,对吧?” 他听了我的话,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我相信我猜中了,他肯定与女人有过深 层交往。如果不是这样,他不会这么快陷入往事之中。是的,他绝对是个有故事的 人。 “对不起,我抽支烟。”他说着,拿出一支烟,点上,长长地抽了两口,又低 沉地说:“有过!交往最深的是一个年龄比我大两岁的女人,一个外语学院的教师 ……最后是我辜负了她,她就一气之下,跟着一个不爱的男人去了欧洲……” “为什么不是别的结果?比如她辜负你?”我激动地问。 “别把我归为某类人!不是我的错,是钱的错。”他说,“当时我没有钱。” “如果你一辈子都搞不来钱,就一辈子不要爱情了?” “我不相信一辈子都搞不来钱!”他任性地高声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