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世外桃源 下午,何峻把我带到了采摘场地。十几个工人散布在花丛里采摘,卡车旁的几 个工人则负责整理包装工作。他们把采下来的花按颜色分类,在剪口处蘸上保鲜液, 大束大束地捆扎好,包上保鲜纸,装进一个个大纸箱里,再搬上卡车码好。 “这个卡车并不大。这么多花,为什么不多采点儿?”我问。 “‘菊园’的大部分收入来源于游客,游客是冲着花来的。只有适度采摘才不 会破坏繁盛之美。”“‘菊园’的花期有多长?”我禁不住刨根问底起来。 “一两个月吧。本来菊花的花期没那么长,用技术控制了开花时间,使花期错 落开来,整个‘菊园’的花期就加长了。” “没想到养花也有这么多学问。” “不久,这些菊花就会被装上飞机,运往城市,夜里被分到各家鲜花店里。明 天一早,就可以插进城市人的花瓶了。” “一份美丽的事业。”我赞叹了一句。 “你要是喜欢可以加盟。”他笑着说。 “说笑话吧,怎么可能呢?” “完全有可能!” 我没有继续那个话题。我隐隐约约感到,游戏继续下去马上就会碰上危险。 黄昏时分,何峻邀我到木屋后的山坡上散步。我内心犹豫,嘴上却很痛快地答 应了。 一来到山脚,我就被漫山的树林陶醉了。轻薄的雾蔼里,山野遍布着繁复的色 彩:绿、黄、红、褐……像一个五颜六色的调色盘。 脚步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夕阳温暖地照耀着,周围静得 几乎可以听到时光的脚步。我背靠着一棵大树,眯起眼睛,望着夕阳中充满朝气的 何峻。 望着他,我又想起那几个有过交往的男人们。又有谁真正走入我内心了呢?他 们有的逃避心灵沟通,有的则被我逃避。也许,初恋情人慕哲可以说得上深入过我, 可悲的是,那时我太幼稚,盲目的初爱留下的只是泡影般的轻飘和失落。 “想什么呢?”他说。 “没什么,想起几个男人。”我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 “不许想他们,现在你身边的男人是我!”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住了口,躲开了这个话题。 几只蝴蝶在眼前上下飞舞,他飞身扑了几下,一只也没有抓住。 “这些蝴蝶多美!可惜没有紫色的。” “蝴蝶只是蝴蝶。”我叹了口气说。 “你父母真会起名字!” “有什么好?整日寻寻觅觅、疲于奔命,毫无结果。”我苦笑了一下。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我觉得像诗,像梦幻。只要我把握住分寸,就只有 享受,而没有危险。 在“菊园”里过了半个月后,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伤害我的城市已经淡去了, 伤害我的男人们也渐渐模糊了。 何峻履行了他的诺言,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童话故事”。但他做不到像对待 别的游客那样对待我,似乎他和我之间一直盘桓着千丝万缕,合不拢,扯不断。而 且我隐隐地察觉,我来了之后,他在“菊园”的日子好像很不好过。 这天午后,我有些疲倦,在木屋里一觉睡到黄昏,没有去看“菊园”的采摘。 醒来之后,我又来到后面的山坡上。 我坐在开满紫色野花的草地上,靠着一棵树,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子在和风的 吹拂下轻扫着脸庞。天空中依然飘浮着白云,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华丽,大朵大朵, 一团一团,羊群一样缓缓行进,不知道去向何方。 置身于那样的时空里,我强烈地感觉到,时光在云的游移之间、风的吹拂之处 流逝,它驾驭着我的生命,使我变老、枯萎。伤痛、回忆变得累赘起来。前路令人 畏惧的同时,也令人好奇。起码,在这种光亮美丽的地方,我应该从阴暗的伤痛里 暂时摆脱出来,寻找心灵的纯粹愉悦。我来“菊园”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卸下伤痛、 获得快乐吗? 在“菊园”,谁又能承担起我的快乐呢? 自然而然地,我又想起了何峻的“童话故事”。 也许它不荒谬,起码在“菊园”。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何峻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显然刚干完活儿,微卷 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调皮地扫着前额。牛仔裤上沾着泥土,浅蓝色格子衬衫的领口 敞开着。我又看见了他的皮肤和那块白玉…… 目光相遇的一刹那,我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坍塌,我几乎听到了坍塌 的声响。我下意识地把肩上的羊毛披巾拉紧了些,手足无措地说:“你怎么来了?”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挑衅地说:“我不能来?” 我躲避了他的目光,低下了头。 “下午怎么没去看我干活儿?” “有点累。” “只是累吗?” “不要逼问!我不喜欢被逼问。”我心虚地说。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你太过沉迷于伤痛了,我就不是,我历来相信阳光,相信明天。告诉你,我 也遇到过挫折。大学一毕业,我就带着父亲给的一笔钱去城市闯荡,希望能赚回更 多。可不足几个月,梦就碎了。手里的钱快花光时,我不得不找份工作维持生计, 谁知到了月底,该发工资了,老板却逃得无影无踪……但我没有痛恨城市,也 没有报复。我又从头开始,在‘菊园’里找到了位置,也找到了心灵处所。”他抱 膝而坐,出神地望着远方,缓缓地讲着自己的故事。 他还是第一次给我讲述他的故事。我很佩服他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态度。他和小 宝的年龄经历相仿,却没有在城市的魔掌中变成另一个小宝。 他目光如炬,燃烧在我身上。我已能感觉到这火苗像危险的舌头在舔着我。我 掐着草丛里的小野花,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突如其来的、或者说积聚已久的某种东西,在我和他之间,气球一样迅速膨胀 起来。快要爆炸了,很快就要爆炸了。 “该吃晚饭了,我们回去吧。”我惊慌地说。 “秋天的黄昏这么美,陪我再坐一会儿好吗?”他盯着我的眼睛,企求地说。 我又慌乱地低下了头。 他拿走我手里的一朵野花,轻柔地说:“它们年年开放,却无人问津。现在, 被一个美丽的女人采摘,生命因此有了价值,不是吗?” 说着,他抓起我的手,猛地按在他的胸前。那光滑健康的皮肤陡然间给了我一 种电能,由酸麻到痉挛。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