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再回不到从前 我抚摸着他的皮肤,如同摸到骨架上挂着的一张老去的皮。他的面部因为过度 低垂变得非常难看,尖细的下巴顶着我的面颊,很不舒服。 他进入我的一刹那,我陡然觉得他是一副可怕的骷髅,要把我一起拉进坟墓。 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使我痉挛到了最深处。 紧接着,刀割火烧般的疼痛奇异地袭击了我——再次躺在他身下是愚蠢而荒唐 的!他早已是我命中的克星,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我为什 么还要重新投进他的怀抱?重复十六岁时魔鬼般可怕的交合? 我在他动荡的身体之下挣扎着、低声呻吟着。那种声音陌生而熟悉,本该在我 的初夜迸发出来!但是,为了他,我曾咬破嘴唇,坚韧地压制住了,一直压制到了 今天。 “你很痛吗?哦……”他含混不清地呢喃着。 在我的初夜,他夺取我的过程中,说的也是那些话。 也许我们神志都已经错乱了,又回到了遥远的那一夜。谁也没逃出那次爱情, 连做爱也循着老路——叫着那时的叫声,喘息着那时的喘息…… 我终于明白,我和他不可能有新的故事了。 他仍然语无伦次地说:“忍着,很快就过去了,忍着……” 依旧是那个夜晚的老话!他再也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我厌倦了,在短短 的几分钟内厌倦了我一直幻想多年、此刻正做的事。我已经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 快乐,因为纠葛太深,期望又太高。 终于,我奋力从他的控制中挣脱出来。 他惊愕地说:“你怎么了?” 我突然失控地笑了出来。 他非常害怕,抱紧我,死命地掐住我的人中。 我呆望着他,悲哀地说:“我已经三十二岁了,你还把我当成十六岁!” 他已经醒来,同样悲哀地说:“你也一样,爱的是从前的我……我不该给你打 那个电话,你也不该冲动地来找我。” 美好的回忆这么快就被破坏掉了!从此,我们不会再猜测彼此,甚至失去了好 奇。命运真是这么捉弄人的吗? 我很快换上那条湿漉漉的白色长裙,披上雨衣,不顾他的阻拦,飞快地冲出了 大门。 我轻飘飘地走在狂风暴雨中的大学校园里。古老的校园和十多年前相比,几乎 没什么大变化。刚进大学校门的那段日子,我简直是从刀刃上走过来的,常会和慕 哲在校园里不期而遇。好在那种日子不到两个月,在经济系读研究生的舒鸣就把我 从痛苦中解救了出来。我很快便和舒鸣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当时,我不知道自己 爱不爱舒鸣,我只需要他抵挡慕哲留下的痛苦。我已经顾不得我和舒鸣的亲密会给 慕哲造成怎样的痛苦。 我和舒鸣恋爱后,慕哲像一片被霜打的叶子,迅速枯萎了。没有人比我更能体 会他看见我和舒鸣时伤痛的目光。即便单独遇见我,他也会及时避开。 舒鸣取得经济学硕士学位后,进入一家上市公司工作。他聪明而敬业,工作非 常出色。我大学一毕业,他就急不可待地和我结了婚,把我放在他购置的房子里。 离开了大学校园,慕哲的影子渐渐远了,我和他的缘分也终于淡漠了。 十几年就这么眨眼而过,我从来没有想到,三十二岁上的一个风雨夜,自己竟 会再冲动地跑到慕哲家里,做了一场没有结果的肉体之事,留下深重的痛楚和悔意。 回到家后,我麻木地把雨衣和湿裙子脱下来,走进浴室,打开冷水龙头,站在 下面长时间地冲淋起来。我想把他留下的一切冲个干净,完全从记忆里冲走。 窗外风雨依旧,我的皮肤变成了青紫色,但并没有觉得冷。直到在水龙头下站 得双腿僵硬酸麻,我还是觉得没有把自己冲刷干净。我既冲不去他的体液,也冲不 去关于他的记忆。 我穿上睡袍,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浑身才剧烈地哆嗦起来。我直觉 身体出大毛病,被击倒了。十八岁那个风雨夜,我在慕哲的窗下守了半夜,回去就 病了半个暑假。 第二天清晨,我浑身发烫。我感到了强烈的窒息,好像被死神掐住了脖子。我 使尽全身力气才睁开眼睛,我必须求助,不然很快就会死去。 我挣扎着拨通了百合的手机,却没有张口说话的力气。她在那头惊慌地问我怎 么了。一听到那关切的声音,我的泪就流了满脸,但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百合很快来了,还带着秦医生。 秦医生赶快摸摸我的额头,又拿出听诊器检查了一阵。之后,他看着我,摇摇 头说:“可能不是一般的感冒,快去医院吧。” 接着,他又责备我说:“怎么烧成这样才叫人?” “紫蝶,怎么回事?”百合也焦急地问。 “昨夜淋了雨。”我虚弱地说。 “为男人吗?这么大了,还像小孩一样喜欢折腾自己!哪个男人值得你这么折 腾……” 秦医生打断了百合的话,说:“你这个人,不要说那么多了,她需要安静。” 即便是发着高烧,我还是听得出秦医生和百合说话的口气有些异样。我疑惑地 看看秦医生,又看看百合。百合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赶紧和秦医生一起搀我下 楼。 我们坐进了秦医生的车子。秦医生车开得飞快,百合搀着我的胳膊,我无力地 靠在椅背上。狂风暴雨已经停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路边的树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满世界都是狼藉一片。我和这个城市一样,被这场强热带风暴摧垮了。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又出现了慕哲的影子。他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残的 老树,枝丫断落、树叶飘零。我又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街边一棵棵伤残的老树, 每一棵都像极了慕哲,在阴沉的天色中艰难地挣扎着、忍耐着。 到了医院,经检查我得了急性肺炎。秦医生说要在医院住上半个月左右才能痊 愈。时值暑假,我暗自庆幸儿子去了他爷爷奶奶那里,不然我连病也生不起。不过, 如果儿子一直跟着我,我也不会那么冲动地和慕哲见面了。 一切都是注定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