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罗衣和程璇仍是下落不明?”寒君策挑起眉,嘴角微微扬起。 “属下推测两人应该是跟随在程业身边,但是他们实际的行踪确实仍未查到。”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刀卫,你认为呢?”在其他人离开后,寒君策偏头问刀卫,语气闲散。 “以程业的个性来推断,不会甘于这种不利于他的情势太久,近日内应该会 前来寻仇。” “荧阙,你呢?” “方才左武训说城东十里有些异样的足迹和炭火余烬,或许是罗衣和程璇不 经意间所留。” “是有可能。程业那老狐狸脾气虽差,却不会傻到自曝行踪。”寒君策食指 轻击扶手,在心底推敲着,而后淡淡笑了,“本城主突然觉得城内闷得发慌,想 到城东走走,你们愿不愿意跟随?” “主子问护卫这种问题,需要答案吗?当然摆明了没有选择余地,后面的问 话只是随口说说。 虽然如此,但在以前他是不会有这等兴致多话的。所以刀卫在寒君策起身走 在前头时,偏头瞥了荧阙一眼,而荧阙仍旧是维持原来的面无表情,不过唇角微 微扬起,当作给刀卫的回答。 主人……真的愈来愈有人味了。 西移的太阳,为城郊疏林洒落亮眼光彩,叶片渐凋的枝头有点点花苞冒出, 形成一种在萧条中又带有些许缤纷气象的特殊景致。 “这片林子如此空旷,就算有日照也难以驱逐寒意,难怪需要生火取暖。” 寒君策冷冷看着地上被处理掩埋过,却仍旧明显的炭火余烬,语气不掩饥诮: “不过这样拙劣的请君人瓮手法,实在是令我质疑起对手的能耐呀!” 寒君策话音方停,一股浑厚刚猛的力气便突然袭来,夹带劈天裂地的威势。 荧阙直觉地扑身欲帮寒君策挡招,却被寒君策一把扯住,跃开刀气范围,而 刀卫也往另一边跳开,闪过袭击。 “寒君策,受死吧!”程业自疏林一角奔出,大刀直指寒君策。 “程业,虽然你还是一样喜爱用偷袭的卑劣手段,但是见你刀法大有所成, 寒某实在感到相当欣慰,果然没有辜负我当初赠送残页的期望。”即使处在刀锋 之前,寒君策仍是气定神闲地轻笑着。 “死到临头还想逞口舌之快吗?” “可记得我在中秋夜就曾警告过你:你没有杀我的能耐?” “夸口!” “人急而无智,你当时的冷静和畏惧到哪里去了?”他摇头叹息。“刀卫, 告诉我,你认为程业所犯下的最大错误为何?” “惊天九式若能融合,以程门主的根底和蛟鲮刀的配合必定能将刀法发挥出 绝对的威力,只可惜程门主太过躁进,未达十足火候便前来寻衅,如此将永远也 看不到惊天之威了。”刀卫淡淡开口。 “程‘门主’,听到了吗?”寒君策哂笑道,“连刀卫都能看出你的缺失, 还妄想能杀得了本城主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去好好将刀法练成吧。” 程业被寒君策的嘲弄激得火冒三丈,大刀举起便直朝寒君策砍去。“我现在 就可以让你见识什么叫做惊天之威!” 寒君策脚步挪移,转眼间已经移身到程业后方,程业快速回刀向后横斩,寒 君策又纵身跃开,不着痕迹地将争斗中心点转移。 荧阙站在原处看着程业和寒君策对打,清艳的脸上并无其他表情。 主人的动作明白表示了不希望双卫插手,所以他们只需要在旁观战便可,不 用多事。 眼角余光看到战圈后方的动静,她眉心一皱。 印象中,自己并没有看过那名中年女子,但看她一脸关切的模样,想来应该 是罗衣吧。 既然罗衣在这儿,那程璇呢?也在这附近吗?该去搜寻吗?她在心底思索着。 罗衣忧心忡忡地跑来探看状况,担忧的目光在凝望战圈一会儿后,突然被立 在战圈后方那名气质疏冷的女子所吸引。 是缇儿!是缇儿呀!她的眼中倏地染上泪光,完全移不开投注在荧阙身上的 视线。 她已经长这么大了,还出落得如此标致,呵! 罗衣明白而赤裸的思念目光,让荧阙心底一阵烦乱,所有思绪霎时中断,梦 境中那名女子的哭喊偏又在此刻浮上脑际: “把缇儿还给我!”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别再犹豫。她想要维持淡然无觉,但低迷的情绪却明 明‘白白地告诉她:心既然已经乱了,就再也回不了平静。 她半垂下眼眸,眼里缓缓滑过一抹深切的哀伤。 一切的纠葛,总该有停止的时候,只是…… 此时此刻,她突然想起程嫣临走前那梨花带雨的面容,原来,真正的流泪竟 是这样的心情。 “程业,你真当本城主武功不济吗?”寒君策高瘦的身子在程业不停挥舞的 刀锋间穿梭,神情是一派轻松自如,盯着地怒红的眼轻声问道。 “身法过人又如何?我就不信凭我手上的蛟鲮刀杀不了赤手空拳的你!” “果然是庸才之辈,白白浪费本门主的时间。”寒君策用脚尖踢起地上的小 石子,将程业的刀面击偏,嘴里冷语嘲讽,眉眼间显露出沉怒。 “将大话留到阎王面前说吧!”刀式已偏,雷霆万钧的杀招竟然被如此轻松 地化解,程业直到这时候才心生恐惧:他的的确确太过小看寒君策了。 原本以为将“惊天九式”融会贯通之后,就可以号称天下无敌,孰知…… “现在才懂得空口怕已经来不及了,本城主厌倦再看到你这张野心太大偏又 愚蠢至极、毫无自知之明的面孔!” 寒君策右手化如鹰勾朝程业面门袭去,程业偏身向右侧闪躲,寒君策左手顺 势旋掌击向程业胸口,程业一惊,连忙后退;寒君策纵身跃至程业身后欲攻程业 后脑勺,程业反应快速地横刀后劈;寒君策弯身游过刀势,长腿一旋,直扫程业 下盘,程业连忙跳起,后翻两圈之后握紧蛟鲮刀朝寒君策直砍而下。 蚊鲮力过于锋利,而程业刀势浑厚刚猛,不宜直冲其威。于是寒君策心念一 转,旋身挪移,在程业倏转刀势的同时扬手侧劈,直中程业持刀的手,程业只觉 得手腕一阵刺痛,蛟鳗刀已经笔直向后飞出,落于身后数丈之远。 “你……”程业望着已经流出鲜血的手腕;心下大惊,那伤痕,竟似刀伤! “现在两人是赤手空拳对打,你有自信能挡我多久?”寒君策沉声问道。 “这就是你不练惊天刀式的原因?” “家父自创的刀法,为人子者岂有不练的道理?但只有愚者才会以练成自豪, 流人闭门造车、班们弄斧的窘境。” “怎么可能?!”寒君策岁数小他将近两轮,怎么会有这般能耐和修为? “你是要自行了断,还是要我动手?” “做梦!”程业气沉下盘,运功凝劲于掌,雄浑的掌劲迅速朝寒君策攻去。 寒君策旋身避开,程业趁机将袖中暗器投射向他,寒君策在避开暗器的同时 以手指夹住其中一枚,朝程业射回。 “双极镖,镖身近方,形有二寸,造成的伤口有如利刀划过,深约一寸,于 腰间,尚可隐藏。这是你加诸在剑卫身上的伤痕,寒某可有说错?”他看着程业 微震的身形,面容尽是肃杀之意。“只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休养伤口了。” 深约一寸……寒君策居然能在他警觉闪身的同时以双极镖划出同等的伤口, 这样的功夫和能耐令人胆颤心寒! 他如果无法取得先机,恐怕真会就此命丧黄泉。 主意既定,程业气走周身,踢起地上石头扣掌击出,趁寒君策闪身之际又掷 出连环暗器。寒君策不胜其暗招之扰,迅速拔地跃起,俯身直攻程业,程业扬手 抵御,两人一阵拳来脚往,而后程业为了挣开被寒君策扣住的手腕,借力使力移 身到寒君策后侧。 现在正是杀了寒君策的好机会! 乍见寒君策空门,程业心下大喜,于是凝聚全力发掌攻出…… “受死吧!” “不——” 荧阙突然纵身跃人战圈,紧紧护在寒君策空门之前,硬生生接下程业蓄满内 力的掌劲,顿时全身瘫软如泥,只能无力地往后仰倒。 “程缇,你碍什么事!” 变数陡生,眼见杀寒君策的大好机会错失,程业气愤不已,马上凝聚气力往 前冲,想再度攻其不备。 寒君策迅速回身接抱住重伤瘫倒的荧阙,另一手在空中划出半孤,直击中程 业胸口,让他有如草偶般笔直向后飞出数丈,摔跌在地。 “为什么要这么做?!”寒君策气愤地伸手擦拭荧阙口中不停呕出的血,怒 声责问,“你明明知道我是故意露出空门,为什么阻止我?!” 荧阙看着他眉眼间无法遮掩的心慌,轻轻地,无奈地开口:“只为……报偿 生育之恩……” “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他的语调迅速转冷。 她飞身挡住程业那一掌,虽然看似护他,其实是在保护程业,不然他回过身 来的掌气,会直接贯透程业天灵,让他在阎王面前连怎么死的都回想不起。 她完完全全护住他的身体,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施掌,他原本已经蓄满劲气的 力道只能顺着周身血脉下冲,否则将会伤到她,让她就此一命呜呼。 而若不是他当机立断,将劲气导引出去,程业现在所受的伤不会只有这样! “怪荧阙看不透,只能选择辜负主人信任。受这一掌之后,我与程家再无瓜 葛。” “那对我呢?三番两次自作主张地忤逆我,你又要如何承受我的怒气?” “只愿……终身追随,绝无……绝无贰心。” “好个绝无贰心!”他以衣袖擦拭自她口中不断流出的鲜红血液,凝视着她 眼神里的无奈、歉意与哀伤,面容上的笑意如寒冬凝雪。 “不会再有下次了!” “定……定然……”她在他怀中失去知觉。 寒君策立刻将手按在荧阙心脉之处,灌输真气入她体内,为她稳住伤势。 “主人?”刀卫在一旁开口询问。 “立刻杀了程业。”他阴冷下令。 荧阙是为了保护程业性命而受到重创,所以他可以达她所愿不下杀手,但并 不表示他会就此饶了程业。 即使曾经对他人有过只动手一次的承诺,这一刻却也变得不重要了。程业虽 然是荧阙的亲生父亲,却也是让她现在伤重昏迷的凶手,而他绝对不会放过伤害 她的人! “不,要杀他,先杀了我!”罗衣突然冲到程业面前,张开双臂相护,让刀 卫已经挥至的刀锋迅速急转个弯,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光孤。 “你也该死,既然你自投罗网,正好为我省事,让刀卫一并解决。”抱着瘫 软的荧阙,寒君策身上也染了血,俊美的面容上已经全是嗜血的阴沉杀意,有如 修罗取魂一般,说出的话语也是丝毫没有一点温度的冰冷。 “罗衣,让开!我跟他们拼了!” “夫君,你重伤在身,如何打得过他们?” “要不是因为程缇……” “要不是因为缇儿,你早就已经去见阎王了!”罗衣打断程业的怒语,大声 斥喊,满面都是难堪和愤怒的泪水,“你和寒君策的功力相差悬殊,根本就打不 过他,连我这个武艺低微的人都看得出来了,你为什么就是瞧不清楚?!” “不要拦我,看你们母女那是什么德行,一个个只会胳臂向外弯!” “你瞒着我们在暗地里干下的勾当,又该向谁究责?寒家上下一百三十四口 人命,你又该如何承担?!” “你……”程业愕然呆立,“你怎么会知道?” “全江湖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又以为能瞒我多久?”罗衣摇头,泪如雨下。 “缇儿用生命来保你免死,你却这样辜负她的心意。我们一同为你过往的恶行 偿罪本来就是应该,可是她又何其无辜?!” “真是一出感人肺腑的伦情血泪大戏如何严寒君策森冷的声音,突然插入争 执的两人之间。 罗衣闻言,迅速转回身子,朝寒君策下跪求道:“我夫所犯下的罪愆,纵使 我们万死亦不足为惜,只是寒城主能否答应我的请求:求您务必治好缇儿!” “你以为还有你开口的余地吗?” “罗衣不敢妄想,只是身为人母,只求……只求女儿能够安好!”纵使泪眼 迷蒙,她仍坚持要瞠大眼,好多看看这个失散太久的女儿,将她的形貌牢牢刻印 心版,那是身为母亲——最深切的思念。 寒君策明白看人罗衣眼底的渴望,而后半垂眼眸开口:“世上早巳无程缇此 人,而荧阙是我的贴身护卫,我不会放任她伤重不管,不必你提醒和多事。” “是吗?这样……我就放心了。”她低喃。 “你丢脸丢够了吗?做什么向仇人低声下气?!看我……”程业看自己妻子 那卑躬屈膝的姿态,恼羞成怒,怒骂的同时还想要去捡起掉落在附近的蛟鲮刀, 却被寒君策远射而来的气指点住周身穴道,无法再动弹。 “刀卫,废了程业武功,我要他永远无力东山再起。” “是。” “寒城主……”罗衣闻言,心情霎时万般复杂,只能低低叫唤。 让练武者失去武功,可是比失去生命还要痛苦;她不知道该痛骂寒君策的残 忍,还是该感激他的不杀之恩。 “是你眼中的思念挽救了你和程业的性命,相信从此以后,凭你那低微的武 功,将会永远凌驾在你夫之上。”他抱着荧阙转身就走,却仍不忘冷声哂笑。 “寒君策,有种杀了我!”程业怒喊。 “想找到你们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若你执意求死,别隐匿行踪就是了。”寒 君策语落,人已消失。 “刀卫……”罗衣看着一脸漠然的刀卫,脸L 写满恳求。 “转身,闭上眼。”刀卫低声开口,这是他惟一能给的慈悲。 罗衣面色绝望,依言转身,行走几步之后才停下身子,闭眼的同时也将双耳 捂起,不忍心听到后方的怒吼与哀嚎…… “隐世姥。”寒君策抱着昏迷的荧阙走进隐世草茅前方的院落。 “唉呀!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将我们的荧阙娃儿伤成这样?!”隐世姥连 忙丢下手中的药草,开门让寒君策将荧阙抱人屋内。 “她自己。”寒君策将荧阙安看到床上后,就双手环胸站在一旁,沉默地看 着隐世姥在荧阙身上东摸西弄。 隐世姥在诊断完荧阙的伤势后,叹了一口气,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好几 瓶小罐子,分别倒出数量不等的药丹人药钵中研磨。 “如何?”寒君策仍旧维持原来的姿势,俊美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表情。 “脉息不稳,五脏六腑俱受重创,如果不是你及时以真气护住她的心脉,恐 怕她会撑不过明日。” “你多久能治好她?” 隐世姥在瞥他一眼后继续低头捣着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问:“你 很生气吧?” 他直勾勾看着隐世姥,并不否认。 “娃儿也是不得已。” 虽然她没有亲眼目睹,但是却可以从寒君策的话语中推敲出事情的大概。 她明白荧阙虽然凡事以君策为重,却也无法做到全然无心。 “我知道。”寒君策的语气极端僵硬。 隐世姥将药丹全部磨碎后,在钵中加入自行提炼的丹枫药露,而后将汤药倒 入碗中,拿到床边,寒君策无言地毕扶起荧阙的身子,掌心贴住荧阙颈背运气, 让她可以顺利喝下隐世姥所调制的药汤。 “多久能治好她?”他又问了一次。 “很难说,娃儿身体好,再加上你的帮助,伤势恢复是没有问题,只是恐怕 重创过后,真气和内力将要大不如前,要恢复功体只怕难了。” “有办法补救吗?” “有是有,只是……”隐世姥的脸色很是犹豫。 寒君策立刻不由分说地将荧阙扶坐好,自己则上了床榻,盘腿而坐。“告诉 我怎么做。” “你确定吗?想要娃儿恢复,可能得付出比失去的还要多上一倍的心力。” “我要她和以前一样。” “即使可能会毁了你一半的功体?” “无所谓。” “好吧!”隐世姥长叹一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绘有纹饰的皮囊,而后在 灯座上生火,将皮囊中的金针置于火上烤热,再浸放人一旁她所调制的药酒盆内。 “娃儿怎么说?” “她说定会竭尽所能去体会领悟。”他的眼帘缓缓垂下。 “然后呢?” “一生追随,绝无贰心。” “她懂你的心情吗?” “在昏迷之前,她的眼眶是红的。” “也就是说,她明白这样的举动会伤害到你,却仍是做了。” “……” “你的想法呢?”隐世姥轻声问。 荧阙的举动其实太过冒险,因为她明白自己可能就此丧命,才会红了情绪起 伏一向很淡的眼。 她这么做,形同对寒君策的辜负,她自己也很清楚。 娃儿虽然懂得情爱了,却依旧是个让人心疼的傻孩子…… “我等她实践承诺,给我一个交代。” “两个傻孩子。”隐世姥摇摇头。 “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闭上双跟,将全身气息调匀后,才将眼睛睁 开,看着隐世姥问:“怎么做?” “凝神蓄劲,气走十二周天,跟着我的指示而行吧。” 寒君策双手交叠于丹田之前,闭目凝神,运动内力。 隐世姥先将一根金针插入荧阙头上百会穴处,而后才对已行气完成的寒君策 开口:“定广明,聚太阴,启少阳,封肩并,会天宗,通神堂,气人魂门,转旋 少阴……” 隐世姥一边对寒君策提示做法,手也一边在荧阙身前下针。寒君策依言而行, 将自己的内力转入荧阙体内。 隐世草茅内,除了隐世姥那似老还幼的嗓音喃喃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草茅之外,刀卫早已来到,正闭目静坐在石椅上,凝神细听周遭是否异样, 不动如山的身形,宛如与桌椅同化的石雕。 西坠霞晖,正慢慢释出光彩…… 东升日照透过窗棂洒入草茅,为屋内带来光亮,床榻上的人儿也在此时悠悠 转醒。 荧阙睁开双眼,愣愣看着屋顶的梁木和茅草,昏迷之前的记忆缓缓回到晕沉 沉的脑海中。 感受到草茅另一侧那个阻挡阳光的阴暗,她偏转头朝那一边窗户望去,见到 静立在窗前的高瘦身影。 “主人。”她依着墙,缓缓卷坐起身子。 “醒了?”寒君策转身望着她,因为背对日光的关系,让她看不清楚他脸上 的表情。 “荧阙有错,请主人责罚。”她想要下床,虚软的身体却明显力不从心。 “不用勉强自己。”寒君策拉下草窗,让草茅内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荧阙闭了闭眼,想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却在同时间发现自己体内的异样。 她明明记得自己伤势严重,为什么体内能有如此源源不绝的其气? 难怪身体可以承受自己的动作,而不是只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可是为什么?谁有能力这样助她? 姥姥的剑术虽可称得上高手,却没有这样雄厚的内力,难道是…… “主人?”她震惊地睁大双眼,看着已经走到她面前的寒君策。 “感觉如何?”他宽厚的手掌,抚上她细滑的面颊。 “荧阙……荧阙有错……”某种蚀心的酸涩毫无预警地上冲至喉口,硬是让 她连说话都变得好困难。 “老是在忤逆我之后说这些话,你明明知道我再也硬不下心肠罚你,不是吗?” 他凝望她情绪波涌的双眸,低低开口。 “荧阙从无此意。” “我知道。”他拿起桌上的碗,将药汤饮入口中,而后坐到她身旁,扶着她 的颈后,缓缓将药汤哺喂给她。 在他深深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已经将她视为这世惟一的伴侣。 是他强迫她必需有所割舍,而就是因为她没有办法做到全然无心,所以才需 要选择。 可是无论所遇到的挣扎是什么,她的选择,永远都是为了他。 所以,即使狂怒,他却怪不了她…… 她顺从地倚在他怀中,一点一滴地喝下他喂入的药汁。 汤药很苦,但滑过了喉头,却泛开某种混杂酸涩的甜度,令人心慌,也让人 情愿就此沉醉不醒。 喂她喝完了汤药,他的唇却没有离开她的,霸气的舌侵入她口中,勾引她的 回应。她的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全身无力地领受他的激切。 他让她躺回床榻上,也终于分开两方胶着的唇,将手肘撑在她的螓首两侧, 鼻尖相抵,轻声问道:“让本城主守了你两天,你可知罪?” 她看着他眼中的责备,明白那不再是赏罚分明的严厉,而是温和深敛的担忧 与告知。 “敢问,主人……给了荧阙几成功体?” “五成。” “这么一来,已经远远超过荧阙原来的能力了!”她轻呼。 “你这是在质疑我给得太多吗?”他先是冷冷一、笑,见她噤声不语,才敛 色正容,温声开口:“我不要再看到你受伤,这样的担忧惊怕,一次就够了。” “是荧阙任性,拖累主人。”她的手抚上他下巴的发渣。 主人一向重视仪容,却还是放任这样落拓的证据留在脸上,显示两日来他几 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 他的心,她已经能够体会,也渐渐明白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知道:主人坚持亲眼看到她清醒;同样地,也要她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 是他。 她也知道:主人娈她这辈子心底惟一在意的人是他,而那种在意,并不等同 于下属对主子。 她总是想不透其中的差异,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不是在意的轻重程度改变, 而是在意的本质变了。 那样的在意,含有独占的性质,本身已经潜藏任性的成分。 他的大掌轻轻按上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白皙柔荑。“等你养好伤后,我们立 刻完婚。” “主人不是无视于礼教的吗?” “但我要你回报我同等的情意,而不只是纯然的服从。”他轻笑着,凝视她 的眼中,情意切切。 她美眸半闭,口气极轻:“姥姥说,主人的爱很霸道。” 又如何?“他承认自己连亲事都是对她情感的勒索,不给人转圈余地。 “荧阙对于主人这样的霸道,是觉得……心喜的。” “我明白。”只是贪图得更多。 她咬咬下唇,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将心底的想法适切说出,因而显得有些语 无伦次:“所以,荧阙的慌乱只会因主人而起;懂得何谓忧伤,也是为了主人; 所以,主人不需要……” 他点住她的唇,明白她想表达的心意。“试试看直接唤我的名如何?” “主人?” “嗯?”他低声威胁。 “主……”见他沉下脸色,她不自在地转口,撇开眼,再也无法直视他。 “君……君策……” “果然悦耳,深深打动本城主的心哪!”他捧回她的脸,笑得很开怀。 “主……君策,荧阙……”她在他的瞪视下改口,“我……还不习惯。” “没关系。”他低头吻住她微颤的唇。 说没关系的是他,反正对于还不习惯的事情,她迟早都会变成习惯。 他承认,自己的确连面对情感都是如此霸道,也吃定了她的顺从。 但是也惟有她才能令他处处迁就,事事容忍。 寒君策决定的事情向来不容许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却偏偏为了她得时时更动 计划,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要求她付出同等的回报? 其实,只要能看到她安好无恙,他即使失去功力又如何呢? 包裹在傲气的外衣下,是他浓烈得几乎炙伤人的情意,只是荧阙呀!你到何 时才会知晓? 谈话声逐渐隐没,草茅中归于寂静。在紧闭的门外,隐世姥抬起头仰望着刀 卫,问道:“以功力而论,现在的你远远胜过城主,有想过要怎么办吗?” 刀卫冷淡地瞥视她一眼,眼神中明明白白显示这个问题的多余。 “呵!果然是我老人家脑袋不中用,问个傻问题了。”她呵呵笑着,走出院 落去寻找药草。 逐渐高升的太阳,将站在草茅前方的高壮男子照出长长的影子,而后影子慢 慢缩短;短至几乎不见,然后又慢慢拉长。 任由隐世姥熬好汤药端进又端出,他仍是一动也不动,恍若计时日晷。 他的名字叫做晷明,映晷之明、以鬼为名…… 就连寒武城内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他自己也不在乎,毕竟无论称 呼为何,他的身份只有一个寒武城内忠心耿耿的刀卫。 既然没有人在乎,那么他的身份来历也就不重要了。 夕阳余晖洒上他刚直挺立的肩背,也在他冷漠、如刀削般的容颜上映出模糊 的暗影。 “刀卫,走吧。”日西坠,月东升,寒君策抱着荧阙从隐世草茅走出,准备 带她回内城北阁疗养。 “是。” “回去后我会吩咐言武训代你愿守,你好好休息吧。” 刀卫无言地跟在寒君策后方,维持一定的距离,看着前方相依的两人。 城主的速度慢了…… 无论如何,城主永远是他的主子,他的……恩人。 城主是武学奇才,失去的功力也许三五年内就能补回,所以到城主功力恢复 的那时候为止,他的责任又更重了吧。 硕大的满月斜斜落下光华,寒武城内的第一株梅花,正悄悄绽放…… (全书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