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从那一天起,平淡的生活充满了生机,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新鲜可爱,爱平实现 了儿时的梦想,她又回到了如饥似渴的学生时代。 搬砖的时候,她觉得浑身有力,别人干完活休息,她立刻拿起书看电大的课程。 电大班的角落里,几十个干净利落的男技术员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穿 工作服的女工,她的眼睛是那样专注,手不停地记,嘴轻声地念,好像屋子里只有 她一个人。晚上下了班,她照例干家务,照顾孩子,等丈夫和孩子睡熟后,她便轻 轻起来,打开灯,聚精会神地学习。没过多久,高有云和车间里的姐妹同时送给她 一个绰号——机器人。半年后,第一学期的全国统一考试使汪华和那些溜光水滑的 技术员们震惊:李爱平:99分。这是整个制砖厂电大班唯一及格的一个,也是全市 电大英语科里的最高分。这消息不径而走,传遍了全厂,小朱逢人便说:“咱厂这 些技术员,一天天地学,没一个及格,看我们孩子妈妈,活这么累,还考99分!” 爱平心底是美滋滋的,可她更加明白,后面的课程更难,她面临的困难更多, 她毕竟是一个弱小女子,她要上班、要干家务、还要带孩子,她毕竟不是一个机器 人,但她有信心,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是为了争气,还是为了将来,她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活着,就要学,就要奋斗,路是人走出来的,知识是要被用上的。 冬去春来,时间在紧张的生活中过得飞快,又是一个漫长的冬天来临了。这几 天,托儿所里流行性感冒,本来就体弱多病的孩子又发了烧。爱平带孩子打了针, 吃了药,把孩子包得严严实实的背回了家。小屋冰冷冰冷的,西北面的山墙冻裂了 一条缝,靠着墙边的茶几上,玻璃杯里的水结了冰。爱平放好孩子,找了一些破棉 花赛好墙缝,然后马上点火、做饭。高有云上班远,她要在他回来之前做好饭,她 不想因为自己的学习忽略了丈夫。 小炕烧热了,饭锅烧开了,孩子渐渐退了烧,静静地睡着,高有云还没有回来。 近来,高有云回来得很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爱平一问,他就不耐烦地说:“路 这么远,天这么冷,我怎么回来!”“那你在哪住?”“同学家呗!” 爱平知道,他又在赌钱了,虽然他没有像刚结婚时输得那样多,但还是控制不 住,隔三差五去赌。赢了,喝得醉醺醺的回来,输了,便会无端地发火。她劝他不 要再赌,他根本不承认,可是一天比一天回家晚,脾气一天比一天坏,拿回家的工 资也越来越少。趁高有云没回来,爱平拿出书本,抽空看上几眼。快到毕业考试了, 从句、分词已经把剩下的几个技术员难倒了,她要多复习复习,争取考个好的成绩。 “吱呀”一声,高有云推门进来,披着一身雪花,带进一股寒气。“哇”的一 声,孩子被惊醒了。“小声点,孩子发烧了。”爱平放下书,替高有云掸衣服。 “发烧了你还看书!”高有云像吃了枪药,大吼起来,“谁家媳妇像你这样,看看 看,一天就知道看!”“我看书也没耽误干活!”爱平反驳,她知道高有云准又是 输了钱,不然不会发这么大火。 “学来学去还不是当工人!”高有云喊道,“学那玩艺有什么用!”他冲到炕 桌上,拿起课本便扔,厚厚的书本像砖头一样,“啪”的一声不偏不斜正打在孩子 的太阳穴上,孩子先是一楞,紧接着号啕大哭,爱平冲过去搂住孩子,高有云见失 了手,恼羞成怒,一把捡起书,分开来,用力去撕。“不要撕!”爱平喊,可是, 喊声没落,书已经被撕成两半、四半、八半,然后纷纷扬扬散落在地上。 静,屋里变得异常寂静。爱平不再说话,不去捡书,但她的眼睛却在冒火,她 的心底却在燃烧。这样的丈夫,还留恋什么?从他赌钱那天开始,爱平就对他失去 了信心,现在,更是看透了他,要改变这个家,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靠自己,而 自己唯一的出路,只有靠学习。书可以不要,因为它已经刻在脑子里了,谁也抢不 去。 从那天开始,爱平表面不言不语,照例担负全部的家务,暗地里,抓紧了工间 休息和半夜睡觉的时间,写呀,背呀,她的眼圈越来越黑,鼓鼓的面颊陷了下去, 终于,毕业考试的前一天,她病倒了。她发着高烧,呻吟着躺在炕上,浑身的骨头 像散了架一样,她多么需要一个人来照顾来安慰啊!可是高有云没有回来,他已经 两天没有回家了,虽谈他走的时候,说他同学结婚,去帮助收拾房子,可是,爱平 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她不想再管他,也没有精力再管他,况且,她知道管也是没用 的。 迷迷糊糊的,她睡着了,远远的,金恒向她走过来,他还是那样憨厚,大眼睛 痴痴地望着她,“原谅我吧,爱平,让我来照顾你好吗?”爱平的眼泪止不住滚落 下来,“要原谅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错怪了你,你骂我吧!”金恒走了,乔师 傅又出现在眼前,“让我来关心你,帮助你好吗?只要你愿意,不管等多少年……” 爱平强装笑脸,“我不是很好吗?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照顾了,我要靠自己 的力量,走自己的路……” 孩子“哇哇”的哭声,把爱平从睡梦中惊醒,她看看依然黑沉的天,打开了灯, 吃了点药,摸出复习材料,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爱平把孩子寄放在房东家,出门了。进了考场,拿到卷子,她把 一切都忘了,她写呀,写呀,答得那样流畅,那样痛快。卷子答完了,她还觉得没 有写够,没把自己学到的全部知识都写进去。 出了考场,迎面碰到汪华,她满面春风,显得十分高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拉住爱平的手,“新来的干部科长已经决定把你抽到我们教育科,协助我办下一 届电大。”“我还没拿到毕业证呢!”“爱平说。”不就这几天嘛,如果你这次还 考九十多分,就是市电大的三好学生,中央电大第一批毕业的高材生了!“对了,” 汪华接着说:“干部科长还说,你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可以尽力解决。”“我……” 爱平有些激动,她没想到一切会变得这么快,能发挥自己的才能,她还有什么奢望 呢?可是,她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一句话:“我想搬到厂里住。”“没问题,”汪 华竟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这样工作方便嘛,再说,厂子还要分新房。”“不用,” 爱平忙说:“有一间旧的,能容下我和孩子就行。”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也就是八十年代第一个春天,二十七岁的李爱平,推着自 行车,离开了土坯草顶的农舍。自行车的前梁上,坐着两岁半的女儿飞飞,后面, 驮着简单的行装。 此时,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阵阵凉风迎面袭来,吹起了她齐耳的短发,吹红 了她消瘦的面颊。这天虽冷,却不刺骨,她分明看见,小河的冰正在融化,河边枯 黄的草根,微微发绿,马上就要吐出新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立刻 想起了这句千古名言。“如果我是小草,那么,就要新生了。”她对自己说,嘴角 出现一丝甜甜的微笑,随即,昂起头,挺起胸,用力推起自行车,向着工厂,向着 新的住处,新的工作岗位走去。远远的,在她的前面,一轮美丽的、光灿无比的太 阳,正在冉冉升起。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