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依言送湛优回家后,欧阳智迳自驾着车往郊外去,若遇见心仪的景色,便拎着画具 下车,找个地方即席作画。 这才是他理想的生活模式。 不受拘束,畅快的画画、雕塑、做模型,或是唱唱歌、跳跳舞,悠闲而惬意。 对于经商,他一直都兴趣缺缺,对于客串三个月男公关,他也不像好友们觉得是件 有意思的挑战。 就算他那个罗唆的老姐嫌他胸无大志,不算个男人,他也不为所动,未曾改变心意。 人各有志,奈何,有时环境所迫,让人身不由己。 顶着欧阳家风光的家世,他自出生便享有富裕无虞的生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获得比一般人更优渥的生活,体验着比一般人更丰富精采的经历。 不可讳言地,他是幸运的。 可是,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点幸运,换得一点平凡的自由。 他总表现得懒散、漫不经心,看似没在思考、没有烦恼,和好友们在一起时,他很 坦然自得,在团体中,他的话不多,也鲜少主动开口。 一旦加入话题,他逗趣的言词、丰富的肢体表情,总能换来众人的开怀大笑,是他 们心目中的开心果。 他没有什么地方应该感到不知足,他享受最好的物质生活,接受最好的教育,结交 了一群优秀的挚友,享有这么多外人眼中的幸福,也该有所付出、有所牺牲。 他那个爱碎碎念的老姐是这样告诉他的。 纵使他向来都敷衍带过,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他心里是认同的。 所以,过完今年,他就要接受父亲的安排,到德国的分公司实习,为将来接掌偌大 的集团做准备。 再不愿意、再没兴趣,他也要全力以赴,不能再任性妄为。 这是当初以几年自由承诺换来的责任。 欧阳智思绪纷乱,没了作画的兴致,索性放弃进行了一半的画,也放弃天边瑰丽的 彩霞,回到车上。 虽然天色还亮,不过实际上已经傍晚六点多,通常这个时候,已经在俱乐部里整好 装,等着营业时间一到,接待客人。 不过他已打定主意,今晚要以行动抗议那个罗唆的女人,企图把他的作品全部扔掉 的恶行! 去吃晚饭吧!欧阳智抽离紊乱的情绪,想要度过悠哉的一晚。 为避免老姐的夺命催魂Call,他将手机关机,随手扔在一旁的座位上。 岂料下一秒,密闭的空间里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 欧阳智定下神,视线调向已关机的手机—— 萤幕是黑的,确实是呈关机状态没错,但铃声持续不辍,在车内回荡。 “现在是什么情形?”他皱眉。“就算鬼来电,也会有来电显示吧?”电影上不是 都这么演的?! 他抓起自己的手机,凑到耳边,音源不是出自于他的手机。 他的疑惑更深。 太诡异了。 欧阳智难得发挥追根究柢的精神,寻找声音来源。 花了一点时间,他终于在副驾驶座椅垫的夹缝中,找到一支小巧的红色手机。 “就是你在装神弄鬼啊……”他研究着不属于他的手机。 仔细回想起来,这几天坐过旁边这位子的,只有一个人…… 他搔搔头,哑然失笑。 才想着,手机又响起。 欧阳智盯着手机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浮现“Home”的字样。他猜想,应该是手机主 人从家里打来寻问手机的下落。 又响了几声,他按下通话键。“喂?” “呃……喂?”话筒彼端传来黎湛优带点迟疑的声调。“请问……你哪位?”好奇 怪的对话。 “我是Owen。”欧阳智轻笑。 闻言,湛优低呼—声,是惊讶也是欢喜。“我的手机……” “掉在我车上了。”他接腔。 湛优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太好了,我还以为掉到路上了。”找回来的机会近乎零。 “那……我什么时候跟你拿比较方便?” 欧阳智顿了下,回答道:“我送过去给你吧!”反正今晚他时间多的是。 “咦?”湛优大感意外,胸口小鹿乱撞。“不必了,你要工作不是吗?我过去就行 了。” “没关系,我今晚休假。”自己给自己休假。“大概半小时后到。”他好声好气的 说。 “可是……”湛优心情很复杂,既想见他,又惦挂着他有女友一事。 “怎样?”欧阳智追问。 “你跟你女朋友……吵架吗?”所以多出了时间,才会想跑这一趟。湛优忍不住试 探。 电话那头静默了下,湛优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什么女朋友?吵什么架?”欧阳智的口气很疑惑。他什么时候有女朋友可以吵架 了,怎么他都不知道? “你离开俱乐部时明明很生气呀……”湛优急忙说明。 欧阳智会意过来。“那是我老姐,不是女朋友。”他何必交个跟他兴趣不合的女朋 友气死自己? “款?”湛优愣住,几秒后,消化完他的话,对自己的误解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时, 心中的结也因他的澄清而松绑。 她干笑了几声,掩饰尴尬、压抑兴奋。 “待会见。”他语气轻缓,但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另外再约地点碰面太罗唆迂回,可以一次就完成的事,何必要分两三次。 他最怕麻烦了。 “嗯!待会见。”湛优喜出望外,没想到他才送她回到家没多久,她又马上可以见 到他了。 挂上电话,欧阳智旋即启程。 她比糖还甜蜜的笑颜,笑起来连眼睛也会跟着笑,灿烂纯真的模样,有一股难以言 喻的、安定人心的力量,那是他以往未曾接触过的类型。 再者,听她从来就不吝啬的赞美与吹捧,会兴致勃勃的跟他谈论画作、美术,也不 会露出不耐的神情,这是他那几个至交好友,所不能满足他的。 思及此,欧阳智的心不禁兴起一阵波动,稍稍驱走了烦躁不快的情绪。 和她在一起的种种情形浮现脑海,他觉得心中某个空荡的角落,被填满了…… 搁回话筒,黎湛优压抑着大声欢呼的冲动,抱着造型抱枕,在房里来回不停的走动。 万万没想到,她丢三落四的缺点,竟然也会捞到好处…… 不行了!再不发泄满腔亢奋,会闷出内伤的。“啊——”她怀中的抱枕,被她揉得 变形了。 半小时后,她又可以见到他了。 一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细肩带背心和棉质短裤,深觉不妥,赶紧换上T 恤和 牛仔短裙,又梳理了头发,再点上粉红唇彩。 准备就绪,也才过了十分钟。 “时间好慢哪。”湛优嘟囔着,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心仪的他。 她竖耳倾听,期待门铃声响起。 再五分钟过去,叮哆的电铃声传进她耳里,她的心瞬间狂飘,犹如万马奔腾。 扔下抱枕,她疾奔下楼,到玄关迎接客人。 打开门,到访的是几天没什么交谈的好友于洁,她对自己的急迫感到有点糗。 做好饭的黎妈妈也出来了,一见是于洁,热情的招呼,并为她放好拖鞋。“小洁, 快进来坐。” “黎妈妈晚安。”于洁礼貌的问候,接着对湛优说道:“我打了手机给你,不过你 没接,家里的电话也打不通,有点担心,所以直接过来了。” “手机掉了,家里的电话我刚刚在用。”湛优解释,心窝暖暖的。 于洁是她最在乎的朋友,因此,才会因为她的反对而倍感难过及为难。 若小洁知道,她非但没听劝告对Owen死心,甚至还一起相约画画,会不会生气而不 理她了? 再过十分钟左右,他就会专程将手机送还给她,届时,想瞒也瞒不了了。 “小优,你在干什么?怎么不赶快请小洁进来坐呢?”黎妈妈问。 两个女孩感情好得像一对亲姐妹,哪次见面不是欢天喜地,叽叽喳喳的,现下略微 疏离的气氛,让她觉得奇怪。 湛优感到为难—— 她当然很欢迎好友,可又怕小洁晓得她和Owen还有来往而生气。 就因太重视小洁这个朋友,所以她才选择隐瞒,小洁能体谅吗?倘若喜不喜欢一个 人可以随意控制,那她也就不必那么困扰心烦了。 黎妈妈搞不清楚两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也亟欲了解。“小洁,快进来,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谢谢黎妈妈。”于洁婉谢道。“小优没事就好。”语毕,她转身便要离 开。 “一起吃饭嘛!”湛优下意识的拉住她,终究还是无法漠视好友的存在。 于洁看着她,欲开口拒绝。 “好几天没跟你聊天,真不习惯。”湛优真诚的微笑,挽着好友向饭厅移动。 于洁没再抗拒,毕竟,她来此的目的,是来道歉的,什么都没说就回去,她又何必 特地跑这一趟。 黎妈妈添了饭,三人同席用餐,不过气氛不若往常那般无拘、自然。 叮咚—— 湛优一颗心提了上来,放下碗筷,迳自去开门。 在打开门的同时,她已有了盘算。 这一回站在门外的,是她预期中的Owen。 “晚安!”她笑脸迎人。 “晚安。”欧阳智的双眸锁定在她甜美的笑颜上,移不开视线。她开朗的笑容散发 着热力和感染力,果真驱散了他心头的灰雾。“你的手机。” 他从口袋里取出红色手机,递还给她。 “谢谢你。”湛优由衷感谢。“还让你多跑一趟。” 欧阳智但笑不语。 “吃过饭了吗?”她询问,执行她的计划。 既然迟早都要面对,拖越久,只会越难启齿,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好友明白他的 为人,并非她想像的差劲。 她欣赏他的才华、喜欢他的慢条斯理、迷恋他认真投入的眼神,就算和他没再进一 步交往,只要和他当朋友,能向他切磋讨教画技,她便心满意足。 喜欢不见得能如愿与对方在一起,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他凝睇着她,诚实告知。“还没。”在他的观念里,这种事没有撒谎及客套的必要。 “那……”湛优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提出邀请:“一起吃饭?” 欧阳智随和归随和,还不至于随便。“不用了。” “我妈咪的手艺很棒喔!”湛优已经从鞋柜取出拖鞋,等他换上。 由于女儿应门时间过长,黎妈妈也过来关切。“这位先生是?”她将女儿护在身后 戒备的问。 “他是……”湛优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才恰当。 朋友吗?似乎又还有那么一点疏离,连最基本的名字,她都一无所知。这样能算是 朋友吗? 意识到这点,她心口陡然揪紧。 “是黎妈妈?”欧阳智敛起嘴角,神情正经,态度从容。“我叫欧阳智,初次见面。” 黎妈妈发现他有一双无畏坦诚的眼睛,又风度翩翩,便卸下心防,颔首微笑。 这是第一次,湛优听到他完整的名字——欧阳智。她不断在心中默念,化为巨大的 回响,在脑海中缭绕,牢牢紧记。 “我的手机落在他车上,他特地送来给我。”她向母亲说明他的来意。 黎妈妈没有继续追问两人的关系,从女儿染着红晕的脸庞,以及略嫌羞涩的眼神, 心里已有了谱。 他应该就是今天跟女儿一起柏约作画的男孩了吧! “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黎妈妈宠溺的看着女儿。“这丫头一向丢三落四 的,老是掉东西。” 欧阳智深表赞同的笑了。“那我可要看好她,免得她把自己也丢了。”字里行间, 隐约透露他的心意。 他的一番话,让湛优的心跳失序,她抬眼偷瞄他孩子气的笑脸,胸口充斥着浓烈的 缱眷爱恋。 她已经衡量不出,自己喜欢他到何种程度…… “欧阳先生若还没吃过晚饭,不嫌弃的话,请一起用餐。”黎妈妈很识趣的帮女儿 制造机会。 这年轻人五官端正,眉宇间有一股清朗不凡的气质,很顺她的眼。 湛优诧异的看着母亲,粉唇却不由自主的扬成一弯新月。 欧阳智还是说不。“谢谢两位的好意,我先走了。” 他若离开,她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湛优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下一秒,她羞得粉颊酡红、滚烫不已。 欧阳智低头睇着她姣美的容颜——长长的羽睫半掩,挺秀的鼻梁、透着光泽的粉红 唇瓣、泛红的耳根,线条优美的颈项……像一朵清新娇美的花,诱人采撷。 他敛眸,任由骚动在胸口流窜。 “呃……”湛优松手,往后退一步。“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她的脸快要着 火似的好热好烫。 她分不清那份迫切渴望他留下的心情,究是是对计划的执着,还是纯粹不希望他离 开? 若他再拒绝,是该继续央求,还是宣告放弃?湛优频频深呼吸,心跳快得让她有点 难受。 沉吟了一会儿,欧阳智点头应允。“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红着脸挽留的模样,让 他觉得可爱极了。 湛优暗自吁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请进。”她勤快的招呼。 进到饭厅,她帮他拉开椅子、又忙着为他添饭,笑容洋溢。 “谢谢。”欧阳智莞尔一笑。 于洁见到他,脸上难掩讶异,怀着敌意瞪住他,质疑他出现在此的动机。 “欧阳先生,别客气,多吃一点。”黎妈妈没怠慢。 “叫我阿智就行了。”他笑,随和的说。抬眼,对上对座于洁不善的眸光,他并不 以为意,甚至还对她点头示意。 他对于洁的印象并不深刻,但知道她是湛优的朋友。 “小优,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于洁摆着臭脸,没好气的问。 明知道她持反对立场,还故意让她知道他们私下还有交集,只不过证明她之前说的 全是废话! 她很失望。 到头来,多年的友情仍旧敌不过一个男人,女人的友谊竟比一张纸还脆弱。 黎妈妈嗅到火药味,不解的打量三个年轻人,难不成是三角关系?! 湛优抿了抿唇,启齿道:“他帮我送手机来,所以顺道请他一块吃饭。” 于洁眉头紧蹙,不悦之情溢于言表。“算我鸡婆多事,担心你受到伤害。”她压低 语调,却藏不住内心的愤怒,倏地起身要走。 湛优心一沉,仓促的制止她。“我希望你能够多了解他……”她说得很小声,十分 懊悔自己弄巧成拙。 凝窒的气氛降至冰点。 欧阳智没有出声,即便明白她们口中谈论的对象是他,然而他仅是置身事外的安静 聆听,并且……大口扒着饭。 泰然自得的姿态,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黎妈妈注意到了,不由得会心一笑。 一般人在这种僵持的情况下,通常都会感到不自在,他却很捧场的吃着饭菜,十分 有趣。 少根筋也好,慢半拍也罢,甚或压根不将两个女孩因他而起的争执放在眼里,无论 哪个原因,他都很特别,有一种自成一格的独特氛围。 于洁回头瞟了无动于衷的欧阳智一眼,然后格开好友的手,不屑地说:“我为什么 要了解一个男公关!” 语毕,她头也不回的步出饭厅。 男公关?!这三个字如重槌般敲进黎妈妈脑子里,惊异的瞪大眼,望向一旁的欧阳 智,受到很大的冲击。 她的宝贝女儿喜欢的对象,不是学长,而是……男公关?! 目睹妈咪吃惊的表情,湛优更是难过。 在她还没被他伤害前,她最珍视的人已经先伤了她…… 她睁大眼睛,不让眼眶凝聚的泪水滑落。 终于,欧阳智放下碗筷,笑着自我解嘲:“看来,我不太受欢迎。” 他不像好友归掣那么擅于安慰,也没有像好友官尹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 成活的的说话技巧,或像翔和润一样理直气壮、Aki 高超的装傻能力,也难怪他的业绩 会是太平帮七人中最差的。 他没有和好友比较、一决高下的意思,在他心里,他们一直都是优秀、无可比拟的, 他只不过认为自己可以更好。 他在意的,是自己有没有进步?有没有达到自己希望的标准,这才是他行事的准则。 表面上,他看似没在思考,然则,他只是把想的事直接化为行动,等做到了才会说 出口。 “破坏你们的用餐气氛,真的很抱歉。”欧阳智起身致歉。 “对不起……”湛优很过意不去,都是她自以为是的决定,高估了自己协调的能力, 最后却导致不欢而散的下场。 他释然一笑。“比起跟我这个外人道歉,快点跟你朋友和好比较重要。”他真心的 如此认为。 她护着他的举动,他放在心上了,所以舍不得让她为难。 再者,根据正陷入爱河的好友的经验,坦承真正的身分之后,只会让事态更难以收 拾、造成更多误会,而且没有任何帮助。 所以他选择保留。 他依然内敛温柔,却让她心头的结,纠结得更紧。 知道她要哭了,所以欧阳智更不打算逗留,因为他会不知所措。“谢谢两位的招待。” 黎妈妈还震惊于他的职业,情绪尚未调适过来,也没挽留他。 踏出黎家大门,欧阳智松了一口气。 上了车,他驶往大学附近那家小川菜馆。 他随口哼着歌,试图压下剧烈起伏的情绪。 他没想过,这看似连续剧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整晚,他都若有所思,湛优泫然欲泣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欧阳智离开后,湛优什么都没说,仅是低头飞快的奔上楼,将自己锁在房里,忍不 住将脸埋在抱枕里哭泣。 她应该强迫自己不要喜欢他,她才能和小洁重修旧好,也不会让妈咪担忧。偏偏, 他的温柔和笑容,犹如一张密实的网,牢牢地,网罗她的心。 她不想挣开,只想深陷其中。 哪怕一定会伤心。 ------ 凤鸣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