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窝在榻边,侧躺面外的孟海心看着房门,荧荧水眸在黑暗中闪动,一直盼不到 那抹亮光映上门纸,她不禁在心里默叹口气。 从那一夜起,她已经三天没见过他。 相公依然不理她,那些爱打探的女眷们又重新踏进院落,永远做不完的家务也 等着她,她的生活回到正常,但她的心却回不去了。 在他眼中看到那么赤裸裸的情感,完全崩毁了礼教对她的压抑,让她想不顾一 切地投进他的怀里,可她却见不到他,一颗心就这么浮悬在半空,让她坐立不安, 仿佛又回到那个衷心期待成亲之日到来的傻女孩。 不同的是,她已嫁做人妇。 忆起现实,总会将她满腔的悸动全都浇熄。这不会又是他设下的陷阱吧?她已 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但只要这些念头一掠过,就被她用力抹去。 不会的,他懂得她有多傻,只要一句话,就算要她的命她都能给,又何须大费 周章地骗她? 都是这几天的无法得见让她不安了,在还没确定彼此的心意前,就得先承受分 离之苦。 有时,她会忍不住想到他房里等他,将这一切问清楚,但却在一想到他忙到深 夜都还无法返家时,那股冲动就烟消云散。 他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了,她又怎能再去添加他的疲累和麻烦?还选在那种容 易引人非议的时间、地点,要是被人发现那不是更害了他吗?她相信他也有相同顾 虑,他并不是故意避而不见,而是太忙了,而是他也在等,等一个适当的好时机。 所以就算她再怎么期盼能看到他,也只能忍下,凭依着那时交会的眼神,坚定 住信念。 她至今未睡,并不是在刻意等他,而是满满的担虑让她睡不着。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他的病才刚好,这样操劳吃得消吗?那些关怀直在心头绕, 让她无法安心合眼。 此时,一片黑暗的外头像是亮了些,她才松了口气。这种时候没有人会进来他 们的院落,除了他回到房后点起的灯火外,不会有其他可能了。 心踏实了,睡意也跟着袭来,孟海心闭上眼,听到身后传来些微声响。 以为是樊伯临在翻身,这些时日已完全放下戒心的她并不觉有异,加上日间的 家务忙坏了她,陷入半昏沉的神智已快离她远去。 此时,却有股猛狠的力道用力扳过她的身子,随即有人压上她。 这突然的变故让孟海心吓坏了,当她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竟是樊伯临时,更 是脑海一片空白。 他是在玩吧?不是真的想跟她圆房吧?但那只探进裙内想要扯开她亵裤的手, 将她残存的冀望全都摧毁。 “走开!”她慌乱挣扎,却推不开跨坐在身上的重量。 “安静。”那平静如冰的低语和强力箍在她的举止形成强烈的对比。 听到衣裳被撕裂的声音,孟海心更是拼了命地抵抗。 “啊……”一不小心,樊伯临被她挣脱的手击中了脸,捣着脸发出痛呼。 孟海心赶紧乘隙逃下榻,狼狈地连爬带跑想要奔出房间,但因过度惊骇而虚软 的腿撑不了,她被门槛绊倒,收势不及的她毫无招架之力地往前扑去。 接住她的不是冷硬的地板,而是一堵温暖厚实的胸膛,当她看到那双布满烈焰 的愤怒黑眸时,被恐惧攫住的心神终于获得解脱,她不禁崩溃哭出。 听到声音赶来的樊仲遇心被狠狠绞拧,看到她衣着残破凌乱的模样,更是让他 有股想要杀人的欲望。 一抬头,看到兄长就站在数步之遥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的心被寒意 完全覆盖。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必须要用尽所有的意志才能抑下朝他扑去的冲动。 樊伯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英雄救美去吧。”瞥了蜷缩在他怀里的孟海心一眼,樊伯临迈步上前,却是 将自己关在房里。 什么意思?樊仲遇直觉地想要拦下他,但才一动,就被怀里的人儿紧紧攀住。 “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以为他要再将她送入虎口,孟海心失声哭喊,颤 抖冰冷的手指死命抓住他的衣料,像是只要一放开,她就会坠入无边的深渊。 那力道像紧抓在他的心上,她的颤抖也将他的心击成碎片,樊仲遇痛得无法呼 吸。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她需要他,他也没办法放下她。 “我不会丢下你,我不会。” 他不断在她耳旁温柔低语,抱着她起身,施展轻功掠上屋脊,悄然无声地离开 这个万恶的人间炼狱。 孟海心不晓得自己被带离,也不晓得自己被带进了一座屋宅,她只是一直蜷缩 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啜泣,像要藉由眼泪抚平心里的恐惧似地不停哭泣。 樊仲遇抱着她走进一间厢房,他没空出手点灯,而是直接走到榻沿坐下,让她 坐在他的大腿上,用温柔至极的声音哄着她。 “没事了,别哭,我在这儿,别哭……”他的环拥不曾放开,坚定地将他的力 量传递给她。 “我不知道……我藏起来了……那本春宫书……他没看见啊……”慌乱的心神 好不容易稍微平复,孟海心开始断断续续地边哭边说。 她不懂相公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举动,之前那个说要帮她的女眷在昨天真的送 来一本春宫书,但她一回房就立刻藏起来了,并没有让相公看到,可是除了这个原 因,她根本想不透为什么。 即使她说得语无伦次,樊仲遇也大概猜出,他心疼地将她拥得更紧。 教他怎么跟她说,这件事和什么春宫书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他太信任兄长了, 以为他就算改变计划,也会先跟他商量,谁知道兄长竟突然对她下手。 他们的房间隔着院子相对,那声音很细微,怕是自己弄错,他本来没打算过去, 后来一转念还是想说去探个究竟,没想到竟看到那幅画面。 要是他真置之不理……天!他痛苦闭眼,不敢再让自己想下去。 “别哭,别哭……”那声声低泣让他心拧,但什么都无法解释的他,只能不断 地重复这两个字。 周遭的黑暗让她看不清他,她寻着声,抬头将脸靠向他,在他的颊畔摩挲,她 必须藉着他的温暖肤触镇稳她惶乱无依的心,告诉自己他真的存在。 或许是不经意地发生,也或许是彼此都在找寻,两人的唇不知不觉地贴近,再 也分不开。 怕伤了她、怕又引起她的恐惧,樊仲遇想要停下,但她紧环住他的回应让他无 法放手,反而渴切地将她的呼吸全都吞噬。 感觉他的手抚过身子,孟海心只觉被他带起满满的冀求,好希望他能多做点什 么,将她残余的不安及惊慌全都拂去。 当樊仲遇用尽自制好不容易放开她,两人的呼吸都是沉重又紊乱,是黑暗房里 唯一的声响。 “我……我不该这么做。”虽然还是想将她抱紧,但他强迫自己收手。他只是 要停住她的哭泣,这已经够了,再让她继续靠在他怀里,他怕会进展到他无法收拾 的局面。 他的话让孟海心好不容易停下的泪又涌上眼眶。 之前陷在礼教和感情的两难冲突中,她曾有过一个冲动的念头,若是她直接将 身子给了相公,那她就可以断了痴心妄想,安分地和他以叔嫂相称。 但直到今晚,她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办法这么做,即使知道那个人是世上唯一可 以名正言顺碰她的人,她的身体仍不由自主地反抗,不愿让他沾染了自己的清白。 “要了我,求你……”她狂乱地吻着他的脸、他的唇,不让他再将自己放开, 她的身子只有他能碰,她的清白只愿意给他。 所有的自持在被她吻上的这一刻全然弃守,樊仲遇不但没办法退开,反而被她 激得满腔情感全数溃堤,主动吻上她的唇。 压抑得越久,爆发的声势也越无法阻拦,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拘禁他们,衣服 乱了,呼吸也乱了,但他们什么也顾不了了,狂烈的情潮已几乎焚毁了他们…… 无边的黑暗里,他们真正找到彼此的心,温暖相依。 孟海心倚偎在那恒稳的怀抱里,刚历经欢爱的身子虽然疲累,但她的神智却很 清醒。 她不后悔,即使这会让她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她也不后悔,她只怕他会退缩, 会把他对她的爱又收回去。 感觉环拥住她的臂膀一动,她心一慌,急切地攀上他的手臂,怕那抹温暖会就 此离开。 “我只是要去点灯。”樊仲遇安抚她。 “这样就好。”她摇头,依然不想让他起身。 亮了灯,会提醒她还有现实在等着她,她清楚逃避是没有用的,但他的怀抱太 温暖,他不想那么早放开。 察觉到她的不安,繁重没再动作,只是静静地拥着她。 “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把事情做最好的安排。”须臾,他开口。 如同她对他的爱让她恨不了他,他对兄长的愧欠,也让他无法去谴责兄长的所 作所为,如今箭在弦上,他没办法抛下兄长不管,只是……得先委屈她了。 孟海心感动闭眼,心里的惶然在听到他的承诺之后,已全然褪去。 “……大哥那时是被人害的吗?”她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将藏在心里的疑问 问出口。 听人说,大哥是突然得了怪病,病好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对于这样的说法她本 来并不疑有他,但他前几天生病时的反应让她将事情串联在一起,这才发现家族斗 争里的丑恶秘密。 听到她改成和他一样的称呼,樊仲遇想笑,又觉心疼。经过这些事,她是决计 没办法再将兄长唤作相公了,但她愿意不计前嫌将樊伯临视为自己兄长的心意,让 他很感动。 “是的,我做的这一切也全是为了复仇,将原本属于大哥的夺回来给他。”他 直承不讳,这一部分他不想再瞒她了。 她不怀疑他所说的话,但她心里还是有疑问。大哥都痴傻了,家产夺回来给他 有用吗?家族里对他低落的评价,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成功的目标仍遥不可及? 她感觉到他还有事情没说,但她知道如果能说他不会瞒着,她若追问反而是造 成他的为难,也怕他真回答了她,不擅说谎的她会被人逼到露出了破绽,害他功亏 一篑。 “不能就这么放了吗?”她只允许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她真的不在乎财富,他 们可以带着大哥离开樊家,把这一些丑恶全都抛开,远走他乡重新生活。 樊仲遇低低地叹了口气。“不能。” 如果当初被下毒的人是他,在遇到如此善良的她之后,他会选择忘记那些仇恨, 但实际上受害的是兄长,而这一切是他造成的,兄长执意夺回家产,他只能奉陪。 “我可以等。”孟海心埋首他的怀里,顿了会儿,又怯怯开口:“别再逼我和 大哥同榻了好吗?”她什么都可以忍耐,就只有这件事,她完全没办法再忍受。 “好。”心被疼惜狠狠绞拧,樊仲遇将她拥紧,他有种直觉兄长不是真的对她 产生欲望,而是想藉由伤害她,做为他因动情而想要更改计划结尾的惩罚。“再给 我一些时间,很快,我保证。” 看似稳固的樊家其实已被他掏空大半,他们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揭穿真相的 同时,也让他们兵败如山倒,再没有余力挽回,这情形兄长也懂,兄长都忍了这么 多年,应该不可能为了一时的意气用事而破坏了已近在眼前的成功。 他会再利用这段时间用诚意去感动兄长,让兄长能够原谅他,进而接受她的存 在。他由衷希望事情别走到无法转圆地步,他不想放弃她,更也不想因此而和兄长 反目成仇。 “我们……在这里安全吗?”她好想能一直待在这里,却又怕会被人发现。 “别担心,再待久一些无妨。” 这里是他向樊家买进的产业,他没亲自出面,而是透过第三者和樊家交易,在 他的节节狠砍下,他只用了不到一半的价格就买下它,目前刚整修完毕,不会有人 来。而这一转手,立刻让他赚进数倍价差,那个新官上任的买家还对这样的价格感 激不已,直说欠他一个人情。 自私贪婪腐化了樊家原本稳固的根基,人人都只求自保,反而使得处处都是让 人有机可乘的漏洞,不用风雨摧残,只需看清缺口略加使力,早已横生的裂缝会就 将整个帝国轻易崩毁。 而他和兄长,就是那个使劲的人。 敛下眼中的冷狠,樊仲遇在她额际印下一吻。“很快,我保证。”他只想给她 满满的温柔。 自那一晚,樊仲遇“请求”兄长夜晚和他同房,一方面是避免兄长再伤害她, 一方面也是想要增加两人深谈的机会。 对于换房的事,樊伯临没有反对,但只要他一提到孟海心,樊伯临不是板起脸 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带开,事情毫无进展。 怕强逼反而坏事,也为了兄长沉淀心情,樊仲遇没再刻意提她,而是将所有心 力投注在计划的进行上,越快达成目标,把这一切结束,才是对她最好的方式。 只是,有时候难耐相思,他会趁着兄长熟睡后到她房里看她,因为有所顾忌, 他们不敢做太逾礼的事,最多只是一个吻,或是相互倚偎,但这样的接触对他们而 言已然足够,这让他们拥有力量和期待,继续往美好的目标前进。 而日间,孟海心也尽量避开和樊伯临独处。 “伯临少爷,来。” 孟海心踏进房里,看到婢女正在照料樊伯临吃饭,她走到婢女隔邻的座位坐下, 不着痕迹地和樊伯临保持距离。 幸好总管又开始指派婢女过来帮忙,她可以将照顾他的工作交给她们,就算是 用膳时不得不碰面,有第三人在的状况也让她不再那么害怕。 可能是他有特地交代过吧,婢女们对大哥多了耐心,没再随便斥喝他,这样她 也不会因为看不过去而再度把事情揽在身上。 想起他,心头的甜意让孟海心忍不住笑,赶紧以碗就口怕被发现。 她没问他们那晚去的地方时哪里,她隐约猜得到那和他的复仇有关,或许是他 购下的产业,或许是他的秘密据点,她都不想知道,她了解得越少,越不会成为他 的绊脚石。 只是,她好想再和他回去那个地方,因为那时是她最安心的时候,被他拥在怀 里,平稳的呼吸在她耳畔低回,她完全不用害怕会有人闯进,只须放心沉溺在他的 温柔就好。 “今晚加菜。”婢女补了句。这个婢女之前收过她一个玉环,只要是轮到她过 来,虽然没到毕恭毕敬,但比起其他人,她已算改进最多的。 “嗯。”看到那碟黄鱼蒸豆腐,孟海心只挖走豆腐,把鱼都留给了樊伯临。她 知道樊仲遇很关心兄长,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就算对这个曾对她施暴的人仍存有 恐惧,她还是竭尽所能地对他好。 孟海心正要将豆腐送进口中,原该引人开胃的鲜味却让她觉得腥到作呕,她赶 紧放下碗,努力忍住喉头那股直往上冒的酸气。 “怎么?菜坏了吗?”婢女端来那碟黄鱼嗅闻,疑惑皱眉。“没有啊。” “是我的问题,我最近肚子不是很舒服。”孟海心歉笑解释。 不想浪费食物的她试着要再入口,但碗才一举起,那股味道又让她阵阵反胃, 发现自己已完全没了食欲,她懊恼地放下碗。怎么会这样?这状况已经好几天了, 而且早上醒来时都特别严重…… “要不是全府的人都知道伯临少爷不成,我还以为你有孕了呢。”婢女随口的 一句笑语震住了她。 有孕?孟海心迅速默算了下日期,脸色更是惨白。她的癸水通常都是月初来的, 但现在已经十三了…… 这个婢女较没心眼,没发现她的异状,但一旁的樊伯临却是将她的神色全看在 眼里,脸上有丝恨意一闪而过。 他这些日子不动声色,并不是因为默允了仲遇和她的事,而是他看出了仲遇的 认真,也看出仲遇对他那晚的举止很不满,要是真的闹翻了,仲遇就算最后选择站 在他这里,心也不会在了。 所以他忍,就连仲遇在半夜溜去和她相会他也默不作声,他在等,等可以藉由 他人除掉她的时机,这样仲遇既不会恨他,人和心也都会回到他身边。 老天助他,这一刻并没让他等太久。 眼中掠过一抹邪恶的光芒,樊伯临吞下婢女喂来的饭菜,连同唇边的笑意一并 吞下。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