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来到新房门外,袁长风停下脚步,想到里头等着他的人儿,向来果决的他难得 踌躇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等待,他的妻子终于抵达了。 他个性不喜张扬,加上不想让婚事影响生活太多,所以一切从简,要求杜老尽 量别附带嫁妆,新房也没做什么布置,贴上几个喜字,换上红绸做成的枕套被单就 这么作数。 就连今天一早他带去的迎亲队伍,还是由小弟和两名部属简单组成,为首的他 并没有穿上累赘的喜服,只是换上一套新做的衣袍,斜披上红彩带沾沾喜气罢了, 重要的是日后的相处,这些无谓的名堂并无关紧要。 抵达城关时,那顶大红花轿让他有点怔愣,而为了配合花轿的速度,他们直至 申时才返抵家门。 一切顺利,虽然那无法纵马奔驰的拘束感让小弟他们都板了张臭脸,直用“你 看,我早说了吧”的眼神瞄他,但,一切顺利。 面对那些无言的责难,他只需眉一拧,不怒自威的气势就足以让他们将到口的 嘀咕吞回去;而这些日子以来,面对周遭众人的反对,他也以各种方式表达了他坚 定的立场。 对于这桩婚事,他一直是期待的、充满信心的,但当他看着她下了花轿时,有 生以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不安——她……好小,覆着红绡的凤冠尖端只到他 的眼下,繁复的嫁衣像是要压垮了她纤细的肩头,尤其是他上前搀扶她下轿时,她 白嫩小手放在他粗糙大掌中的画面,更深深震撼了他。 或许是惊讶于两人这如此明显的差异,也或许是他有种一吐气就有可能将她吹 跑的错觉,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直到拜完堂,将她送进新房,他才敢放任自 己大口喘气。 这样叫他怎么跟她洞房? 袁长风实在很不想面对这一刻,只要想到要对她出手,他就觉得自己像个辣手 摧花的禽兽,但再想到她一个人孤单单待在新房的情景,他就又觉得歉疚。 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周遭全是不认识的人,她的惶恐及无助是可想而知的, 他又怎能用冷落来回报她远离家乡的勇气? 所以,即使再怎么却步,他还是将和部属吃喝庆祝的任务交给弟妹接手,早早 回到了新房。 望着那个贴在门上的喜字,袁长风深吸口气,手放上了门,却怎么也推不下去, 他不禁仰首再深吸口气。 其实并不急于一时啊,这一路她应该累极了,今晚该让她好好休息才是。这个 念头一起,他顿时感觉如释重负。 好,揭盖头、聊个几句、熄灯休息,就这样。打定主意,他抛除犹豫,一鼓作 气推门走进。 听到开门声,本来已累到打盹的禹绫惊跳了下,混沌的神智在瞬间恢复清醒。 哇哇,她都已经深入敌营了,没战战兢兢地等着也就算了,居然还睡得着?她 赶紧重整精神坐正。 小姐早上帮她穿好嫁衣就离开了,丢下她面对这一切,当她覆着红绡走出客栈 时,即使没露出脸,心里仍然很忐忑。 幸好小姐平常脾气差,一点小事就会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队伍里的人都知道 没事最好别去招惹小姐,所以当有人问到“她”怎么不见了,她只消拨高音量学小 姐怒骂几句,让他们知道“她”正为了婢女和保镖私奔的事而情绪欠佳,就算他们 有再多的疑问,因怕受到波及,也没人敢再问下去。 将她送到了袁家,那些认得小姐的人都走了,接下来,她所要面对的,是最后 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人。 别怕别慌,他不会发现的,别自乱阵脚——禹绫不断安抚自己,可是手仍不受 控制地发冷,感觉他走近,她更是紧张到心跳差点停止。 “我是袁长风。”怕突然开口会吓到她,袁长风尽量说得又慢又轻。“我要揭 盖头了。” 来吧,是成是败就看这一刻了!禹绫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用力点头。 这一刻,袁长风的紧张也不亚于她,狂鼓的心用力地撞击着胸膛,他不禁又屏 住了气,伸手将红绡揭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甜美细致的小巧脸蛋,大大的眼 儿圆睁着,里头有着难掩的忐忑,但她却眨也不眨,笔直地迎视他的目光。 别低头,低头就代表心虚。我们没见过,我不是小婢女,我是杜红璎,杜红璎 ……看着他,禹绫心里拼命默念,很希望这个意念不但能说服自己,也能影响他。 “……相公?我是红璎。”禹绫觉得自己已挤出笑容,但实际上,她的表情僵 硬到像是只抿了抿唇。 那声细细软软的呼唤像他从江南带回来的丝绸,滑过他的心,带起一阵酥麻。 袁长风先是一怔,脸随即涌上热潮。 他是想过被人这么称呼的情景,但没想到当真有人温柔地对他叫唤时,会让他 这么不知所措。 “……娘子。”吐出这个从未说过的词汇,袁长风又感觉脸上一热,不习惯这 种困窘的情绪,他努力找着话题。“这一路辛苦了。” “还好。”他没认出她?他的反应让禹绫暗喜,也更大胆了些。“相公你要一 直站着吗?”他把烛光都挡住了,这样她很难观察他的表情耶。 “对不起。”被这一提醒,袁长风才想到自己这身形活像泰山压顶,用脚勾来 一张圆椅在她面前坐下,总算勉强可以和她平视。 禹绫假装从来没见过他,视线打量了他一圈,最后回到他的脸上。 他还是和她印象中一样那么高大,还是留着一脸胡子,但比起上回看到的他整 齐了许多,要不是他斜肩披着的红彩带,一身深蓝长袍的他实在不太像新郎官。 “你好高喔。”她很努力地揣摩新嫁娘的心情,对他羞怯一笑。若是第一次看 到他,发出这种赞叹应该很正常吧? 袁长风本来满怀担虑,怕会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惨白面容,却惊喜地看到她扬 起了笑,被那笑容温暖了心,原本紧绷的情绪也跟着放松下来。 “你会怕吗?”他不自觉地放柔了语调。 看到他眼里的真诚关怀,禹绫好开心。他真的没认出她耶! “有一点。”说不会太虚假,禹绫缩肩吐舌,装出有点怕的样子。 好奇怪,明明他还是长得那么像熊,但不知为何,这次就没那么吓人了。可能 是他的眼神吧,不像上回看到的满是怒火,而是像一泓深潭,看着看着,会让人觉 得心跟着定了下来。 “……是吗?”袁长风身子一僵,才刚卸下的担虑又因这句话而重回心头。 看到这么壮硕的大汉,怎么可能不怕?她说不定只是在强颜欢笑,可他却粗心 得没考虑到这一点。 她怕到什么程度?能忍受他这么靠近吗?想越多,袁长风越觉得今晚不是碰她 的好时机。她的娇小已让他怕极会伤了她,要是她再因心生恐惧而不由自主地抵抗, 她将会更难受。 他很想跟她讨论之后再圆房的事,却又很怕只要他一提起那两个字,那张甜美 的笑靥就会立刻被花容失色取代。 袁长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也不敢乱动,怕任何的举止都会造成她的紧张和恐 惧,他正襟危坐,拼命思索该如何解开这个僵局。 没得到任何回应,禹绫疑惑地朝他望去,看到他一脸尴尬地坐在那儿,她眨了 眨眼。 他……不会是不晓得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虽然禹绫未经人事,但跟在杜红璎身边耳濡目染下,她并没有傻到以为成亲就 是拜堂揭盖头那么简单,答应代嫁的同时,她心里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倒是袁长风 没有任何动作,反而让她觉得奇怪。 难不成要这样枯坐一整晚吗?她才不要呢,从一早被小姐吓醒到现在,她已经 快累垮了,她只想赶快把这一切结束上床睡觉。 不懂就直说嘛,她可以帮他呀! “等我一下。”禹绫突然跳下炕,跑到他们一路从江南带来的木箱前,揭起箱 盖开始翻找。翻到起劲时,嫌凤冠碍事,她还直接摘掉放到一旁,完全忘了假装矜 持。 她的举止充满了活力,犹如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染上了生气,不再像纤细的外表 看起来那么娇弱,让袁长风觉得诧异,也有点……想笑。 可不是?她整个上身都快埋进木箱里,就一个圆圆的俏婰挂在那儿,随着她的 翻找动作晃呀晃的,有趣极了。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袁长风要自己安静地看着,嘴 角仍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找到了!”禹绫发出欢呼,兴高采烈地拿着一样东西回到他面前。“别担心, 这给你,只要照着做,一切都没问题的。” 笑意僵在嘴角,袁长风瞪着她递到眼前的东西,强烈怀疑自己看错——春宫书? 她刚跑去翻了半天,就是为了翻出这个东西? “这一招很好用,如果太难的话,‘老汉推车’也不错。”以为他还是不懂, 禹绫耐心解释及建议,还翻找出画页,好让他有所参考。 袁长风看着那一页页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她在他身下拧眉 娇呓的模样,他一惊,赶紧将那股急速窜起的热流抑下。 “老汉推车”是很容易给双方欢愉没错,但对于初尝性事的她根本就不适合… …不、不,那不是重点! “你怎么会有这个?” 啊,她忘了,她是含蓄温柔的千金小姐,不是事事都要体贴周到的小婢女呀! 禹绫暗叫不好,连忙挤出笑。 “这是我们南方的习俗,娘亲在女儿出嫁前会附上这种书当嫁妆,用以学习闺 房之事,我看相公好像不晓得该怎么做,就、就……”怕他误会她是在讽刺他没经 验,禹绫没把话说全,眼睛无辜地眨呀眨,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可没说谎,只是身经百战的小姐根本不需要这些书,路上无聊时,还拿春宫 书出来大肆评论,这招快活、那招没味儿,让她对书里的内容都熟透了,加上婢女 当惯了,热心主动的个性立刻就冒了出来。 袁长风不敢相信自己的小心翼翼竟然被她当成了不知从何下手?震惊褪去,笑 意蓦地冲上喉头,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明明她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还举了个完全不适合初学者的姿势,这样居 然还想教他? 想到她刚刚还安慰他没问题的可爱表情,袁长风笑到弯下了身子,完全停不下 来。 他在笑什么啦?禹绫又恼又窘,好想用手上的书敲他。 因为小姐说过老汉推车是她最喜欢的招工,看起来又不难,她才会这么诚心推 荐,结果他非但不领情,还嘲笑她?还笑得那么大声! “不好就换别招嘛……”见他还在笑,她不禁哀怨咕哝。 禹绫并未发现,她已完全不怕他了,如今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让她好奇却还捉 摸不到的男人,而不是会让她想要尖叫逃离的凶狠大熊。 袁长风好不容易停下,看到她唇嘟颊红的模样,一股从未感觉过的柔情漫然填 满了胸臆。 他原本只期望能娶到一个让他感觉平和的妻子,没想到她给了他更多,他不再 觉得她脆弱易碎,而是充满了包容、能够让他开心的活力小女人。 接下来呢?她又会给他怎样的惊喜?他好期待。 “你想圆房吗?”方才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语,在顾忌及隔阂被打破之后,变 得再简单不过了。 北方人还真是……直接啊。禹绫一愕,随即释怀。好歹他也是有先开口征询,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早让他吞了,即使日后被发现她不是正主儿, 他就算要找她算帐,多少也会念在这个情分而手下留情。 “好啊。”他没客气,她也很大方地直接点头,还送上手中的书。“你想用什 么方式?” 她这举动又惹得袁长风一阵轻笑。 娘子,他终于体会到这不只是一个称呼,而是那么真实的一个存在,可以引得 他开怀畅笑,也可以扰得他坐立不安。 “用不着。”怞走那本书,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将她拉坐到大腿上,专注 的视线徐缓地掠过她秀气的眉、如星的眸子,将她深深地敛进眼里。 这就是他的妻子,从今以后,他要穷尽生命竭诚守护的人…… 从不曾和男人靠得这么近,禹绫有些害羞,再被他用如此深邃的眼神凝视着, 她更是不知所措,心跳得好快好快,却和害怕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的不用看书吗?”她拼命找话,想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不然再这样被他 看着,她好怕不受控制的心会跳出喉头。 那染上羞怯的娇俏表情让袁长风胸口一紧,进房前刚立下暂不圆房的决定,顿 时离他好远,他的全身都在呐喊着想要紧抱住她,让她成为自己的人。 “如果你很累,不用急在今晚也没关系。”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残存的理智 要他给她最后拒绝的机会。 不懂他眼里炽燃的欲火代表什么意义,禹绫只觉得被他看到心慌,不禁垂下眼 睫,不敢再和他对视。 “没关系。”听到自己这呢喃似的回答,她赧红了脸。 到底是她不对劲,还是他不对劲?为什么他可以将那低沉的问句说得好听到像 在哄人?还有他的眼神,专注得像是天底下只剩她,让她全身软绵绵的,好想就这 么一直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用手臂环着。 得到允许,袁长风不想再痛苦拘禁自己,他试探地吻上她的额头。 被他的短髭刺得麻痒,禹绫本能地瑟缩了下,但她并没有躲开。这无声的鼓舞 让袁长风更加放开了顾忌,轻柔的吻逐渐往下,最后吻住了她的唇。 没料到外表阳刚的他,嘴唇竟这么柔软,禹绫有些吓到,随即被他温柔轻啮的 动作引走了所有的注意。 他并没有很用力,而是用唇瓣吮吻着她,像她的唇是让人爱不释口的甜点,只 要他一吮,她的心就整个悬空,而他放开时,她又不禁期待他下一次的触碰。 她想学他,却反被他逗弄着,那奇妙难耐的感觉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即使她的回应是如此生涩,却已让袁长风几乎把持不住。 不行,她太娇小,他不能让他的急切伤了她……怕太过躁进会吓到她,他强逼 自己漠视身下发疼的欲望,动作尽量放柔放缓,在亲吻间将她身上的嫁衣除去,带 她上炕躺下之后,自己翻身坐起,迅速地除去身上的衣物。 他的暂离让被吻得意乱情迷的她稍微恢复神智,禹绫眨眨眼,完全不解自己何 时躺上了炕,看到身上只余一条长裤的他重回身旁,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他 一接近,原本宽大的空间顿时变得狭窄,让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不是没看过男人 打赤膊,但他好强壮,不管是手臂还是胸膛的肌肉线条都那么明显,害她眼睛不知 道要摆哪里,还有……唔,好冷! 方才被他抱在怀里,所以就算嫁衣被脱了也没感觉,但此时两人距离一拉开, 她立刻就感到寒意阵阵,什么不安、什么害羞全都不重要了。 “我、我好冷。”她可怜兮兮地发出求救。明明身上还穿着里衣,却已经冷到 发抖了,为什么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以为她是因为害羞所找出来的借口,袁长风拉来薄被为她覆上。“这样呢?” “没用……”禹绫哭丧着脸,怀念刚刚被他抱在怀里的温暖,她想也不想地将 他拉下。 担心自己的重量会压坏她,袁长风勉强跪坐,手臂撑在她的两侧,禹绫却不满 这样的保留,抬起上身,紧紧地抱住他。 被她冰凉的小手触上,袁长风这才发现她是真的冷。这种夏夜的气候顶多只算 是凉爽而已,她就冷成这样,那要是入了冬,她不就更难捱了吗? 袁长风既心疼又惊讶,环抱她的腰际直接坐起,再用薄被将两人包裹住,让她 能更完全地汲取他的体温…… 反正该做的都做了,现在才害羞已经来不及了……禹绫真的累坏了,那体温相 贴的美好感觉更是让她毫无招架之力,沉重的眼皮一直往下掉。 她总算明白自己实在是太单纯,刚刚竟然还作着可以一边和他圆房一边呼呼大 睡的白日梦。 “笨……”她更偎近他,浓重的睡意让她模糊嘀咕。 袁长风没听清楚,低头正要问,却看到她已经睡着了,他不禁莞尔,闭上眼也 准备好好休息,结果身旁的小女人却不放过他。 炕太硬,而他又太温暖,禹绫就连睡梦中依然难敌诱惑,先是腿跨了过来,然 后是上身翻了上来,最后干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还不安分地挪呀挪地,让两人之 间的每一寸都紧密相贴,她才满意地抱着这个暖呼呼的依靠沉沉睡去。 明明刚刚才受了那么大的苦,袁长风仍无法控制地被她撩起了欲望,偏她又紧 密地压着他,那痛苦让他吸了口气,试着让她稍微挪一下位置,她却发出懊恼的咕 哝,抱他抱得死紧。 对于这甜蜜的负担,袁长风只能无奈苦笑,再多的痛楚也决定自己承受,原本 托住她腰际的大掌顺着她的背脊上抚,用温柔的轻拍哄她安眠。 禹绫安静下来,手仍紧抱着他,像怕被人抢走宝物似地,紧紧地抱着他,那唇 角弯扬睡得一脸满足的模样,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漫然而生的幸福感让袁长风扬起了笑,一颗刚硬坚强的心因她信赖的举止整个 融化。 只要能让她这么安稳地睡着,再多的忍耐、再多的疲累也无所谓。 他环拥住她,品尝着这有人陪伴的滋味。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