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由于以袁长风为首的袁氏马场太剽悍,那群山贼完全讨不了好处,不仅没抢到 钱财,还被逮住了好几个送进官府里,得不偿失。 而如同袁长风所承诺,他的伤很快就痊愈了,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其实伤根 本就没有好,是他才在炕上躺了一天就已经耐不住闲,硬说自己康复,想尽办法要 去马场帮忙。 禹绫当然知道,也知道逼他留下只是在折磨他,所以她装作被他成功哄骗,却 一天里总要去马场探望个三,四回,每次去就带着点心,说是要慰劳这群辛苦干活 的大叔大哥们。 只要她一到,招呼完其他人用点心之后,她就拉着他到他们看不见的位置,坐 在他大腿上柔情款款地喂他,喂着喂着,他所享用的当然不只是美味的点心喽,让 从不怠惰的铁汉,也成了一消失至少半个时辰不见人影的懒惰鬼。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也都乐见其成,恨不得他离开越久越好,不然这劳 碌命的主子老在马场上跑来跑去,哪有办法好好养伤。 以美色相诱的禹绫大获全胜,直到他的伤真的完全好了,她才结束送点心的日 子,不再打扰他们工作,重回自己持掌家计的岗位。 跟她斗?哼,门都没有。 即使都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禹绫一想到还是忍不住笑。 嘶~~感觉背上的主子不太专心,马儿出声责备。 “你好烦喔,让我想一下相公会怎样?”禹绫持缰的手一紧,催促它加快速度, 好让它没空烦她。 她今早进城去买东西,现在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垂挂的囊袋里有她买回去要让 他们大快朵颐的烧鸡,还有她特地挑选的漂亮皮革。 相公的手套已经都磨损了,她打算帮他重新缝上一双,要加上厚厚的软里,还 有坚韧的数层外皮,让他能够保暖又可以方便做事。 当然,长云和长地的分她也一并买好了,等做完相公的就做他们的,反正她这 次寄回去的钱已经够多了,挪出一些来买皮革并没有影响。 禹绫心里盘算着,因加快速度而感觉有些冷,她拢了拢披风底下的狐裘,温暖 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她的心。 相公看到那件她帮他缝上领围的背心时,先是气恼地说要揍她屁股,还很生气 地不理她,但没多久,却被她瞄到他偷偷抚着背心傻笑,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笑 到连睡觉都还扬着嘴角。 现在他天天都穿着它,而她每次穿着这件狐裘,就会想起他那时候的表情,心 情就会变得很好。 她还是赶快回去吧,说不定趁着他们回来之前,她还来得及将皮革裁好,这样 她明天就可以开始直接缝了。 “跑快点,回去让你吃好料的。”她从来不用马鞭,因为她知道这匹骄傲的马 才不吃那一套,要哄它,捧它,它才会听话,就像这里的豪爽人们一样地可爱。 果然马儿精神大振,疾驰的速度像是快飞了起来,让她得伏低身子,抓紧缰绳, 才不会被强劲的风刮伤了脸,甚至是被吹落马背。 不多时,那熟悉的屋宅已可看见,聪明的马儿自动减缓了速度。 好马儿。禹绫坐直身子,一面称赞一面慰劳地摸摸它的颈子,抬头却看到家门 前停着辆马车,她不禁一愣。 那是载人用的马车,和载货用的简陋板车完全不同,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突然间,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很想勒马离开,不想知道这个意外的访客是方便,但即使她全身冰冷,她还 是得强迫自己往前,因为那里是她的家,她若是逃,就只能选择就此永远地逃离。 像是听到她的马蹄声,有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看清来人是她,那名不速之 客开心地笑了。 “禹绫,我总算等到你了。” 望着那张已被她深埋心底的媚丽容颜,禹绫脑中空白一片--她没有杞人忧天,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临了。 “我的天呐,这种房间你居然住得下去,我一定要他们把这椅子换掉,被褥也 要换成蚕丝的,这里就没有好看的字画可以装饰一下吗?野蛮人就是野蛮人。” 自从杜红缨踏进袁家,从厅堂一路到了寝房,那挑剔鄙夷的话从没停过,嚣张 跋扈的神态好似进了自己的家门。 禹绫默默地跟在后头,听到那些偏颇的批评,她想为他们说话,但过于震惊的 她却完全找不到力气可以反驳。 即使她一直要自己做好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她才发现再多的自我告诫 及约束都没有用。 她不会傻到以为小姐只是关心她,过来串串门子,那势在必得的笑容,那大剌 剌将她名字挂在嘴上的行径,都说明了她已要来接手她之前弃之不顾的位置。 想到要将这一切全还回去,强烈的心痛让她忍不住颤抖,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小姐不是和情郎过着双宿双飞的美满日子吗?小姐不是很唾弃北方蛮子的 粗俗生活吗?她为什么还要来? “不过你倒是过得挺好的样子。”杜红缨回头,上下打量了她,微扯唇角的表 情不像是为她高兴,反倒是带着点妒意,“这狐裘看起来很值钱,是你跟他要的, 还是他主动买给你的?” “相公……”被她一瞪,禹绫心头酸楚,低下头,顺从地改了口,“姑爷买给 我的。” 她像是被打回原型,那段幸福的生活全是梦,而今,梦醒了,她该变回那个曲 意奉承的小婢女,想尽办法讨主子的欢心。 “算了,念在你帮了我不少忙,那件就让你带走吧。”杜红缨说得一副理所当 然,压根儿已将眼前所见的事物当成了自己所有。 “您……要我走?”禹绫震惊抬头。 她以为她只是还回一切而已,至少她还可以留在他身边,用婢女的身份服侍他, 结果……她却是连这一点小小的冀求也无法实现? “当然,不然你还妄想要当小妾吗?”杜红缨冷厉的目光扫向她,完全掩不住 心头的忿恨。 她就是因为不想嫁给北方蛮子,才会用尽心机和男人私奔,怕事情拆穿的她不 敢回家,只敢在稍微南方一点的城镇落脚。 那个男人本来对她很好的,谁知日子一久,他开始会打她骂她,向来被宠上天 的她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在某个晚上将他灌醉,她带着所有细软头也不回地弃他而 去。 反正她有钱,又长得美,还怕找不到男人吗?结果,她身旁的人换了一个又一 个,从这座城搬到了那座城,等她发现时,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而没办法再用钱 留下男人的她,甚至连她最厌恶的北方汉子也勾搭上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沦落到这种地步,这跟嫁给那个姓袁的又有什么两样?至少 嫁给他,她还是被人家侍候的主母,而不是流落异乡的残花败柳。 她吃尽了苦头,受尽颠沛流离,结果当初应该要代她受苦的禹绫却是一副幸福 美满的模样,教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望向那张比记忆中变得更加姣美的容颜,杜红缨恨得牙痒痒,要是禹绫被折磨 得干瘪又憔悴,她说不定还会考虑留下她,问题是那媚态一看就知道受尽姓袁的恩 宠,她绝对不允许这个祸根留在身边。 “放心,我会给你一大笔钱,你们家生活从此都不用愁了,离开之后,你就是 自由身了。”即使手上仅有的钱已用来雇了马车。为了让禹绫乖乖走人,杜红缨还 是大肆赏赐。 她都有定时写信回去,爹并不知道这所有的事,她已想好毫无破绽的说词,只 要将姓袁的安抚得当,这件事也不会传到爹的耳里,要跟他拿钱,还不简单吗?写 封信,叫他派人送去禹家,还怕这贪财的死丫头不乖乖退让? 一时间,禹绫竟有股想笑的冲动。 小姐真看透了她啊,不论是要她代嫁或是要她退让,全是用钱将她堵得哑口无 言。 她应该要觉得很高兴,她可以带着一大笔钱衣锦还乡,回到那个她被卖了当婢 女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的家,再也不用为了贪攒几文钱而用尽心机,这该让她兴奋 到拍手叫好才是。 但为何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她有钱了,不是吗?她再也不用当婢女了,这不 是很好吗? 禹绫重重咬唇,不敢让自己深思真实的原因,她怕只要自己一想,就算将天底 下的金银珠宝都给了她,也没办法将她拉走。 不,她只是一时太震惊,才会没有什么真实感,她只能这么告诉自己,只要拿 到钱,她就会心花怒放了。梗塞的心口也不会再痛得像是要撕裂了。 “有到一百两吗?”她要自己脑海想着白花花的银子,拼命地想,专注地想, 这样才能把其他的思绪全挤了出去。 听到她这么问,杜红缨得意地笑了,这爱钱的丫头根本不足为惧,瞧,这不就 解决了吗? “不止,只要你好好帮我最后一个忙,我给你价码绝对让你连做梦都会笑,听 着,我要你这么说--” 袁长风怎么也没想到,在他一如平常迫不及待地返回家门,等着他的不是心爱 妻子的甜美笑靥,而是完全超出他所能理解的震惊。 “相公,我是红缨,你辛苦了……” 从来没见过的女人扑了上来,口中还自称是他的娘子,而和他同床共枕了近大 半年的她,却低头坐在一旁,身边还放着一个包袱。 袁长风心一凛,以臂将杜红缨挡开,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走到禹绫面前蹲跪 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努力保持平静,覆住她置放膝上的手,要她看他。 他温柔的嗓音一进了耳里,几乎将禹绫好不容易强装出来的无所谓表情击碎。 即使这情景诡异到足以让圣人也失去理智,可他所吐出来的问句仍是轻轻柔柔 的,像怕吓着了她,像她才是受害者。 别再对她这么好了,她已经没办法再回报他了。禹绫深吸口气,倏地起身在他 面前跪下,连带怞回自己的手,整个上身趴俯地面,额抵着地。 “请姑爷原谅,婢女贪恋荣华富贵,使计抢了小姐的身份,如今已无法再瞒, 请姑爷网开一面,别将婢女送进衙门。” 袁长风僵住,为什么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什么姑爷?什么婢女?这是 顽皮的她想出来捉弄他的新招式吧? “别闹,这不好玩。”他勉强挤出笑,弯身将她扶起。 她是毫不反抗地起身了,却紧抓着那个包袱退到他伸手无法触及的位置,这个 诡谲的反应让袁长风已然冰冷的心更是坠到了谷底。 “相公,呜,一切就像她说的那样啊……”方才还笑脸相迎的陌生女人,才一 眨眼的功夫已然声泪俱下。“我才是杜红缨,这个城府深沉的婢女为了想当主母, 一路上用尽谎言蒙骗,把你们北方人形容得像是妖魔鬼怪,还假好心说她要牺牲自 己,害我一时乱了分寸,这才兴起逃婚的念头,殊不知这全是她的一番诡计,相公, 我是被她害的,你要为我做主啊--” 袁长风不愿相信那些话,但那些泣诉却有如魔音钻进脑海,啃噬着他的心智, 而妻子一直低头不愿看他的默认反应,更让那股压抑不下的恐慌在心里无边无际的 蔓延开来。 “抬头看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袁长风直视着她,忍住逐渐上扬的怒火, 要自己平心静气地问,而不是上前攫住她的肩逼她抬头。 他的问话让禹绫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她悄悄握住冰冷的手,将所有真实的情 绪全都藏起,做好了伪装,才强迫自己抬头直视他的眼。 “奴婢贪婪,为了飞上枝头无所不用其极,承蒙小姐仁慈,非但不跟奴婢计较, 还愿意让奴婢返回家乡,请姑爷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成全,奴婢这辈子一定会记 得您的大恩大德。”她只露出心虚又害怕的干笑,像做了坏事被逮个正着的那种, 其余的,她全深深地藏进了心底。 这么做,对每个人都好,让他以为她是个狡诈恶毒的坏奴婢,这样他才不会记 挂着她,而是诚心接纳那个他原本该娶的真正的杜红缨。 她要自己泰然接受,心却仍狠狠绞拧,强迫自己将此生的至宝拱手让出,那强 烈的痛楚像是被硬生生刨出了心。 袁长风总算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非但没定下他的心,反而变成他几乎承受不 住的打击。 那双总是漾满笑意的杏眸,如今只余慌张的惧色,她怎么能用那种眼神看他? 她该懂的,他不会伤害她,她不应该怕他。 袁长风深吸口气,逼自己冷静,他不管,就算她不是杜红缨也没关系,就算她 使尽城府才得来这一切也无妨,和他拜过天地的人是她,这些日子让他尝尽快乐幸 福的人也是她。 “没关系,我还是只要你。杜老那儿我会再去跟他说。”怕她因为自己的过错 而自惭形秽,他努力撑出宽容自若的笑好让她别在意。 那片无怨无悔的深情却成了将她心神撕裂的元凶,禹绫再也无法假装,她急忙 用跪下磕头掩饰了那一涌而上的脆弱。 “求求姑爷放过奴婢吧,奴婢已经受够这里,没办法再待下去了,奴婢知道自 己错了, 求您放我走,求求您……”那些惊恐哀求是假,但逼她哽咽的情绪却是 再真实不过,那全是她的痛。 袁长风如遭雷殛,她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刺入他的心,不只是她的身份,就连那 些娇媚,那些贴心解语,也全都是假的?怎么可能? “但……你不是适应得很好?你不是……不是也爱着我?”他用尽了全身的力 气,才挤出这干哑的问句,他以为这是不需要诉诸言语的,若不是爱着他,她怎能 对他露出那样的笑? “……那都是奴婢装出来的,奴婢再也忍不下去了。”禹绫额贴着冰冷的地, 心痛如绞的她,要发出这带着颤音的语调一点也不难。 她该庆幸无法直视他的自己,选择了磕头的方式掩饰,因为她若看见了他脸上 伤痛至极的表情,她绝对说不出那些口是心非的谎言。 袁长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当她对他扬起甜笑时,她心里想着什么?当他向她求欢时,她花了多少力气才 忍住没推开他?想到那些他以为两情相悦的缱绻全是她强忍厌恶装出来的曲意承欢, 他好想吐。 “她在我家时就是这种会巴结讨好的样子了,都怪我没及时发现,才会害得我 们夫妻被拆散。”杜红缨见机不可失,赶紧再推波助澜,“相公你就让她走吧,我 只求以后能平静过日子,其他的我不想计较了。” 听到“相公”这两个字出自别人口中,禹绫心一怞,她却不能反驳,只能不住 用力磕头,撞得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求求您姑爷,求求您。”看似惶恐的求饶,其实都是在惩罚她自己,但身体 的痛却远不及心里的痛。 她那逃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将袁长风的心冻得透彻。 留下她又能如何?将她剥皮啃骨吗?将她折磨到死吗?但不管他再怎么做,那 个让他爱极,恋极的她,也已经回不来了。 他深爱的绫儿已经被她毁了,再也回不来了。 “你的名字?”他冷声道,要自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她。 “奴婢禹绫。”忆起他曾在她耳旁柔声喃唤绫儿的情景,她必须深吸口气,才 有办法说出。 直至此时,袁长风已无法再有所怀疑,难怪她要他唤她绫儿,因为杜红缨根本 不是她的名字。 怎么?即使是被一个北方蛮子抱着,她也不能忍受从他口中叫出别人的名字吗? 看到她身上的狐裘,想到她那时狂喜吻他的情景,被她辜负的爱转为强烈的怒意, 袁长风用力咬牙,硬生生地将那些画面全都抹去。 他会记下这个名字,深深地烙进脑海里,因为这是杀了他妻子的凶手之名,他 要永远记住,用来提醒自己恨她。 “脱下你的狐裘,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禹绫震惊抬头,望进他那双深幽无底的黑眸,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从不曾对她 流露的冷戾严酷,清楚地说明了他已收回了对她的爱。 她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而晕厥,但她的身子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缓缓站起, 将那件狐裘脱了下来,整齐叠好放在一旁桌上。 “多谢姑爷的宽宏大量。”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撑过去就好。禹绫紧 紧拘住心思,将脑海放空,拿起包袱逼自己转身走出厅堂。 一踏出门外,看到袁长云和袁长地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她知道他们全听见了。 别想,她现在要做的是回家,其他的都不关她的事了,她要自己视若无睹地走 过他们身边,即使迎面刮来的风冻得刺骨,她仍笔直地往前走去。 那惨白木然的神色令袁长云不忍卒睹,她急忙冲进厅堂,“大哥,你不能就这 样赶她走,有什么误会都还可以再说啊。” 袁长风冷凛着面容,紧握成拳的指甲狠狠刺入掌肉里。 若她有一丝丝的犹豫,或许他会抵抗那股恨意,开口求她留下,只要她开得出 条件,他都愿意不顾尊严地达成,只要她愿意留下,但她却是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 像她的隐忍已到了极限,就连多待一刻都无法容忍。 “赶?”他仰首大笑,充满痛苦的笑声却一点欢愉也无。“她根本就是求之不 得。” 他所有的心软已被她头也不回的无情撕成了碎片,无法再留在这个伤他至极的 厅堂,他快步走出。 “大哥……” 就连袁长地想要上前求情也被他一把推开,迅捷离去的背景消失在夜幕中。 从没见过兄长这么生气,袁长云一时也乱了分寸,不晓得该追谁。算了,大哥 之后再好好安抚,娇弱无依的嫂子才是真正教人放不下心呐。 她正要追出去,却有人拉住她。 “你应该就是小姑吧。长得还真美,小叔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杜红缨堆 起示好的笑,赶走了碍事的人,她心里正乐,马上就迫不及待地想跟他们打好关系, 以取代禹绫的地位。 袁长云已经够慌够急了,再看到这造成这局面的始作俑者居然还敢给她装热络, 她一怒,立刻毫不客气地一脚将她踹开。 “你没资格这样叫我,长地,这臭女人随你处置。” 对小弟丢下话,袁长云就飞快奔向后院,随便挑了匹马疾驰出了家门,在已然 低垂的暮色中焦急寻找。 终于看到那抹熟悉的娇小身影,她大喜,赶紧策马追了上去,一接近,她立刻 跃下,拉住禹绫的手臂。 “大嫂,回去吧。大哥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话说得重了些,你别放心上。” 回头看见是她,禹绫在心安的同时,难过也一涌而上。 刚刚听到马蹄声,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悬在半空,明明她已告诉自己,不管怎 样她都必须离开,却仍忍不住有一丝希冀,以为他会追上来…… 何必呢?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他对她失望透顶,而她也不用再扮演那个她已快 撑不住的虚假婢女,就这么分开,对彼此都再完美不过了。 “我不是你们的大嫂,别再这样叫我了。”她深吸口气,用所剩无几的自制力 强逼自己把这最后的戏演完。 “这里又冷又黑,先回去再说嘛。”袁长云好说歹说,就是劝不回她,最后, 她火了,“你们到底谁是杜红缨我不管啦,反正我就是认定你了,你非跟我回去不 可,”她干脆使出蛮力,又拉又扯死命地想将她弄上马。 禹绫红了眼眶,长云的义气相挺让她感动,却也让她心好痛,他们人都太好了, 这教她怎能回去?她是这么虚假,这么贪婪,他们对她的好她根本无以回报……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将所有的心伤及难过压抑而下。 “长云,放手,我真的不能回去。” 袁长云回头,看到那双坚定的眼在黑暗中闪着光亮,她知道她是认真的,除非 她永远绑住她,否则她绝不会留下来。 “为什么……”她不禁难过哽咽,她好不容易才喜欢上这个来自南方的女人, 结果她一心只想离开。 看到长云难得流露出这么脆弱表情,禹绫坚强的伪装有了裂缝。 “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无法对他真诚说出的歉语,她只能对着这个豪爽可 爱的大姑娘倾吐。 别怨她,她把自己的心也全交出去了,遗落在这片土地和人们身上,除了一具 空壳之外,她半点也不留了。 “拿去。”袁长云突然将缰绳塞到她手中,还脱下她从踏进家门就来不及除去 的披风往她身上套。 “我不能……”禹绫想要推拒,却被厉声喝住。 “不然你要我眼睁睁看你冻死吗?我已经够放不下心了,你就收下了成不成… …”想到她一个人孤伶伶走在这辽阔北方的景象,袁长云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的真情流露让禹绫狠不下心再拒绝,她接过缰绳,踩着马镫吃力地爬上马, 不敢再看向那让她不舍的大姑娘。 她不能再留了,不然她就真的走不开了。 “借我骑进城就好,我会将马托在粮行那儿,别为我担心,我会平安无事地回 到南方的。那里……才是我的家。”忍痛说出这句违心之论,禹绫一振缰绳,催促 马匹离开。 她不敢回头,只能不断地朝前奔驰,离开这片让她体会到幸福,却也伤心到无 法再踏回的土地。 在呼啸的风声中,她仿佛听到了长云的哭泣声,或许是她的?她已经分不清了。 既然夜这么黑,风又这么狂,就不用去分辨了吧,反正在天亮之后,她还是那 个知足常乐的禹绫。 她不会哭泣,她会忘了他,过着她安分守己的日子。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