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舞台上方,小女孩把两条水袖舞出千变万化。 舞台下,关家和赵家派出大队人马,不过是个小小的舞蹈比赛,居然聚集了商界里 响当当的人物,原本打呵欠的记者,忙振作精神,拿起照相机猛拍,这是个下笔的好题 材。 「我就说小洛遗传了我和以瑄的优秀基因。」关奶奶凑在儿子耳边说。 「是,她会成为享誉国际的舞星,妈,这句话我听过两千遍了。」 从女儿生下来那刻起,他就不断重复听着同样的话—— 「你看,小洛的腿很长,一定是个辣舞好材料;你看,小洛的筋骨很软,一看就是 可造之材;你看,小洛长得那么漂亮,将来一定会被誉为舞蹈精灵……」 母亲每次发现小洛一个优点,就要昭告世人。 「两千遍哪有多,我要再讲十万次。」关奶奶的得意要教全世界都看见。 「别跟妈唱反调。」拉拉丈夫的衣袖,以瑄凑到允淮耳边低语。 「妈有很严重的重女轻男。度度呢?」转头,允淮四处找小孩。 度度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是男生,四岁了,可看起来却有八岁的沉稳,当奶奶、 妈妈在教姊姊跳舞时,他会在旁边泼冷水说:「跳舞能创造多少经济效益?」每每惹来 奶奶的不满。 每当这时,爷爷会马上把他抱开,偷偷在他耳边说:「乖度度,爷爷知道你聪明, 将来你长大,赚很多很多钱给姊姊办舞团好不好?」 这个家的男人和女人分两派,一组崇尚艺术,一组对创造金山银山情有独钟,幸而 意见有再大差异,他们总能很快摆平。 「阿杰带度度出去,度度和阿杰的女儿小洁感情好像不错。」 阿杰结婚了,对象是那个要他采海芋的女孩,他们的女儿只比度度小六个月,却事 事都要度度跟在旁边关照。 「阿杰的女儿看起来有点笨。」两岁走路还不稳,三岁说话需要度度帮忙翻译,这 种笨女生,全世界还找不到几个。 「没办法,度度遗传你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包括喜欢笨女人。」以瑄微笑。 可不是,他放手聪明透顶的哥儿们,选择一无是处的笨太太,说他智商很高,大概 没几个人肯信。 「仪卿要结婚了,下个月。妳要出席吗?」允淮说。 「为什么不?」 在允淮开刀当天,病房外,以瑄和仪卿相拥而泣,她们解除嫌隙,同心为允淮祈求 上苍,赐他平安。 当然事后,仪卿还是对以瑄有相当程度的不满,她说,输给一个笨蛋,是她人生最 大的挫败。 「仪卿说,她终于能体谅我的辛苦。」说到这里,允淮莞尔。 「你的辛苦?」他很辛苦吗?为什么从没听他提起? 「和能力跟自己相差太多的人结婚,是件极其辛苦的事。」揉揉她的长发,偏偏他 对这种辛苦甘之如饴。 「她的丈夫很糟吗?」仪卿总不会嫁个和她一样笨的男生吧! 「他是大学教授,除了专业知识以外,其他的部分都钝得像颗石头。」 「这么惨?」 「从头到尾是仪卿主动追求他,仪卿赚的钱是他的十倍,她要他留在家里,专心研 究学问,他还不肯。」 「为什么要他留在家里?也许赚钱不多,但工作往往是鼓励人们向前的成就。」 「麻烦的是,教授老公长得太帅,不时都有美眉学生上门,张着求知旗帜,行追求 之实。」 「可怜的仪卿,她的醋喝不完了。」以瑄有同理心,当年的嫉妒将她折磨得好严重。 「异地而处,她很后悔当年对妳做的。」 突地,以瑄听见婆婆的惊呼声。 「第一名,耶!我们家小洛拿第一名。我就知道小洛最行了,台湾大概找不到敌手 可以和她比赛,下次……下次我帮她报国外的竞赛……」婆婆高兴得语无伦次。 允淮凑在以瑄耳边说:「我们快出去,我不想接收其他家长的白眼。」 「好。」 拉起丈夫的手,以瑄和允淮溜出表演厅外。 才走出表演厅,他们就听见儿子度度的声音:「庄小洁,妳跑那么快,要是摔倒怎 么办?」 「不会啦,小洁长大了。」 小女孩一面跑,一面往后望,圆圆嫩嫩的脸上贴着甜甜的笑。 「妳每次都说不会,哪一次没有摔……」话未说完,小女孩的脚绊到突起物,整个 人往下摔。 同时间,度度飞快奔到小女孩身边。 允淮和以瑄相视一眼。 须臾,允淮说:「我有几个朋友的女儿,长得聪明剔透,也许我该帮度度介绍一些 新朋友。」 以瑄笑歪在允淮身上。「度度才四岁,又不是二十四岁。」 「不先作准备,要是万一……」 没听完丈夫的万一,以瑄放开老公,往儿子的方向跑。 允淮仰头望天,这个夏天,天空很美丽,牛郎织女和天津四各司其职,架起完美的 夏天大三角。 他的人生也很美,在上帝决定让他留在人间后,他有了全新的人生观和视野,他重 视家人比事业更甚,他知道再多金钱都换不到幸福泉源。 「一、二、三、四……凌棻,妳的旋转再柔和点,手向前划去的时候,尽量和凯勤 的手成平行线。」以瑄说。 「知道了,赵老师。」凌棻点头。 「再一次就休息好吗?预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很好,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 三四五六……OK,Perfect !明天就照这个感觉眺。」拿起毛巾,以瑄拭去额边汗水, 走到音响边。 舞蹈教室外,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走进来。他长得相当好看,粗犷的眉毛往上斜 飞,品亮的眼睛炯炯有神,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量,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 「妈,该休息了。」关恩怀走到母亲身边,替她拿包包。 「下班了?」 以瑄抬头看儿子,他长得好大了,越大越像爸爸,尤其是那头浓密微卷的黑发,谁 说基因的力量不强大? 「嗯,晚上要和爷爷吃饭,记得吗?」 「忘了,幸好有你提醒我。」以瑄实说。 「妳总是这样,忘东忘西。」关恩怀揽住母亲的肩膀。他在父亲坟前承诺过,要把 母亲当成自己一生最重要的珍宝般爱护。 「是啊,我好像照顾你没几年,就换成你在照顾我。」以瑄叹气,岁月匆匆,几曾 何时,叼着奶嘴的儿子已经大到让人羡慕。 「没办法,爸爸交代的事,若没做到满分,他肯定会失望。」 「傻恩怀,你这么出类拔萃,没有人会对你失望的。」 「听说爸比我更厉害,说说爸的事情给我听吧!」关于父亲的故事,他百听不厌。 那年,允淮做到承诺,他答应平安健康地从开刀房里出来,就真的做到了。说他是 神吧,谁能否认? 他们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快乐里,日里,以瑄用不够完美的舞姿为他献舞;夜里,允 淮用差强人意的歌喉歌颂他们的爱情。 然而,好景不常,三个月过去,医生宣布,癌细胞复发,这回,再开刀也没有用处。 以瑄用尽办法,不管是偏方或正法,所有能得到的资讯,全用上了,却助益不大, 她知道每过一天,她就失去他一天。 半年间,允淮留下很多的MC、CD,他拍几千张照片,也写很多本日记,但这回他日 记写得不像忏悔录,像记事簿,爱操心的他,把每一件事都详详细细记录下,连读书方 法,他都为未出世孩子整理清楚。 他拚命记录他和以瑄的爱情,记录他曾经存在的事实,无数的记录在寂寞的夜里, 为以瑄带来安慰贴心。 半年后,允淮离世,以瑄彻底失去他。 她答应过不哭,但她失约了,她在人后哭,在看MV、听CD时哭;她抚着允淮的衣服 时哭、抱着他躺过的枕头时哭,她的泪像流不尽的江河,她知道心底的伤口,再不会结 痂;她明白,遗憾将伴她走过一生。 幸而,允淮连这些都顾虑到。 他在笔记里教导她如何办舞团,他替她找到很多人帮忙,他知道要以瑄不悲伤太困 难,相形之下,但让她忙得没有太多时间悲伤要容易得多。 她照着他的笔记一步一步做,果然,她成功了。 「劲舞团」成为台湾最大的舞团,它拥有台湾最好的舞者和演出,几次参加国际比 赛都拿下大奖,她的人生在允淮的安排下,走出一片蓝天。 恩怀和以瑄一样,用允淮的笔记学习念书,果然学业成绩三级跳,才二十岁就从大 学毕业,今年开始进入研究所和爷爷的公司。 以瑄确定,他会成功,和他的父亲一样成功。 「你爸啊!不懂得罗曼蒂克,他总是忙,把我一个人晾在家里。」以瑄说。 「他对妳那么糟,妳还是爱他。」 「没办法啊,谁教他给了我这个。」从包包里掏出银制的芭蕾舞者,以瑄一看再看, 爱不释手。 「这真的很像妈妈。」 「你也这么觉得?你们的眼光一样。」 「爸爸很爱妳,我确定。」 「当然,这世界上再没有人可以像他那么爱我了。」 「不对,妳忘记我了,我和爸一样爱妳。」搂搂母亲,他笑问;「妈,妳觉得爸爸 今年会送妳什么口味的蛋糕?」 允淮预订了五十年的蛋糕,每年生日,以瑄都收到一个,她总对着蛋糕上的「吾爱」 二字落泪。他真要爱她爱满五十年? 「不知道,不过什么口味我都喜欢。」 「妈,妳该开心点。」 「对,我该开心点。」 每吃过一个蛋糕,她就告诉自己,距离相聚日期又少了一年。她认真相信,总有一 天,他们会聚首,会把没过完的幸福,一次补齐。 深吸气,以瑄一和儿子走到停车场,她仰望夜空。 「允淮,我在这里,我很好,你好不好?还想我吗?」 允淮想她,以瑄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也知道。 (全书完) ------ 凤鸣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