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轩辕八年,新政上轨,风调雨顺,国富民安;外无强权侵国,内无奸臣当道, 人人安居乐业,事事欣欣向荣。习文者致力向学,以期为国家栋梁,习武者勤练 武艺,盼能为国所用。 眼见春雨充沛,又将是一年好收成,百姓感天谢地,谢谢上天降下轩辕王, 让他为人民挣得百年平安富庶。 八年勤政,让轩辕弃赢得千万民心,他是个好帝王,无庸置疑。 这天,京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丝竹声绕耳不绝,百姓举盏同欢,这是国 庆家庆啊。 三年前,侍卫长欧阳御领军叛乱,令沐文帮王上平定乱事,伏诛罪臣,但欧 阳御带著王上身边的圣女林茉儿逃离,三年来通令全国,却依究遍寻不著他们的 踪影。 之后,国势渐定,令沐文不愿在朝为官,但在各方大臣上门请求下,他留在 王上身边,当一名小小的太师傅,辅佐国政。 这年初春,内务大臣庄君山上奏,令沐文次女端丽贤淑,精通琴棋书画,堪 可母仪天下,于是皇令一下,百姓齐集庆贺,热闹非常。 而这日,正是王上迎娶新后之时。 王宫内,幡龙舞帐,绣凤飞帘,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茉莉香,瓶插长 春蕊。 王后将居的朝阳宫里,香烟缭绕,花影缤纷,纱绫扎成各色纱花,精致非凡。 朝阳宫外,十二对官女或手捧香炉,燃点御香,或手执雉羽宫扇,一对对面 面站立。 亥时过后,轩辕弃走进朝阳宫苑。 只见柳杏随风摇曳,带起春暖,水晶玻璃制的各色彩灯点得如 银光浪雪,璀璨光辉;河中鸳鸯并游,波光粼粼,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 声喧,道不尽太平景象,富贵风流。 “主上大喜。”…轩辕弃走近,一干宫女跪地落拜。 他没应答,直接走入朝阳宫,挥手,让太监彩嫔先行离开。 坐在桌前,环顾四周,珠帘绣幡,喜气富丽,新后端坐床前,淡淡荣莉花香 传进鼻息。 好久没闻到这气味了。 曾经,茉莉香总教他想起另一个女人,而今……不会了,女人的背叛让他挥 剑斩情,对“她”,无爱余恨。 没错,是恨,蚀心沁骨的恨! 轩辕弃将那床破布被子烧去,砍掉林中所有茉莉花丛,并找来画师画下林茉 儿和欧阳御,告示张贴在全国各处,月月翻新。 他致力朝政,督促吏治;他放出风声,制造谣言,让全国百姓在感念他的恩 泽同时,痛恨起叛国的林茉儿和欧阳御。 几个穿凿附会的渲染,林茉儿不再是人们心中的圣女,她成了女贼,人人除 之后快的乱臣贼子。 轩辕弃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抓到林茉儿和欧阳御。想双宿双飞?哼!他有本 事让他们生不成双死亦分,就算他们果真骑著白马双双飞天,他也要将他们揪下 地,凌迟! 新后正襟端坐,不动不语,小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间,静心等待夫君动作。 她是令沐文的女儿,一个好父亲自然教养得出好女儿,对于这个王后,即便 未曾面见,轩辕弃还是看好她。 令沐文除了是个好父亲之外,还是个值得敬仰的师长,他在轩辕弃身边帮著、 陪著,一步步引导他成为万人景仰的贤能君主。 但令沐文既不贪财又不求名,对他,轩辕弃总有一份亏欠心。而今日娶他的 女儿,立为王后,是轩辕弃唯一能报答他的方式,对这个决定,轩辕弃不曾迟疑。 举起礼秤,他扬去新娘的盖巾。 轩辕弃勾住她的下颔,细细审视,她长得很美,却不俗丽。 微微地,她仰头,紧张的微笑挂在嘴角,膝间颤栗频频。 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夫君? 他有著刀斧雕刻过的脸,刚硬五官,浓墨粗眉,在鼻梁下端,紧抿的两道薄 唇陴睨天下。 他比一般人高大结实,严峻脸庞没有表情,他不是凡夫俗子,他的非凡气势 注定他该是万人之尊。 轻呼吸,逼开焦虑,她连笑都是端庄。 起身,新后为自己除下凤冠霞被前,先替轩辕弃褪去金冠绣服。从此,她将 因服侍此人而喜乐,为伺候他而感尊荣。 “你叫什么名字?”轩辕弃问。 说不上来对她的感觉,也许应该说,对女人他已经鲜少有感觉,不过,轩辕 弃能确定,由这个女人来主掌中宫是最好的决定。 “我叫锦书。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句子中的锦书。” “好名字。” 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名字。 “多谢王上。” 盈盈一揖,锦书谨守分寸。 自小到大,她熟读女戒妇经,为的就是他日嫁作人妇时,以妇德争取夫心疼 惜。 锦书不多话,安详气度,从容动作,她的稳重堪可为天下女子表率。 服侍完轩辕弃更衣后,她坐在铜镜前,除去自己身上凤冠霞披,拿起玉雕梳 子,一束束梳起乌黑青丝。 滑顺的长发及腰,淡淡的茉莉香自她身上散发开,那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 味道。 坐在大红床头,轩辕弃看著她缓慢动作。 时空拉开,恍惚间,他似乎回到过去,也是这样的茉莉花香,也是这样的神 安气闲,他情不自禁为一个女子梳妆。 铜镜里,“她”气息紊乱,圆滚滚的眼珠子凝视身后的自己,那天,他对她 剖心,他告诉她实意;那天,他把心情无伪地摊在她面前,告诉她,除了当他的 后妃,她再无其它选择。 怔怔地,他不由自主走向锦书,握起一把青丝,接过她手中玉梳,从头到尾, 滑过、顺过,让荣莉花香带来似曾相似的心安。 锦书让他的动作吓住,他是人人口中敬畏的王上吗? 可他……可他竟为自己梳头,三千乌丝三千情呵,小小的一个动作,她对他 的心从尊敬到爱情。 她的丈夫、她的天呵,她将在这样的男人护翼下一生一世…… 淡谈的笑,隐在她庄重的面目里…… 回身,面对他。 她褪下身上薄纱,从此天地情牵,她爱他,以他的乐为乐、以他的喜为喜, 她愿为他舍去所有…… 大红的肚兜贴在她白皙的柔嫩肌肤上,映出一片淡淡红晕,她是美丽的,甚 至比茉儿更美丽,世间男儿谁能不教她吸引? 只不过,这一夜,吸引轩辕弃的不是她盈盈秋瞳,不是她婀娜孅躯,是她身 上时有时无的淡淡茉莉香。 大手揽住她,狂霸的吻封住她的檀口,他袭取她所有知觉。 她的娇羞,为他。 她的狂热,为他。 他的大手抚上她身上每寸肌肤,他渴求地以唇膜拜她的丰腴柔嫩,长久以来, 他未满足的渴望被挑起。 那阵香……在梦境中缠缠绕绕多年的香……那双无假的美目……爱她、爱她 …… 激昂的律动中,轩辕弃看不到锦书的疼痛,他追逐著那一阵阵香气,一次次 送出自己,他渴求香气由淡转浓,自她身上散发。 然而,他失望了,菜莉香越离越远,就如同她骑著他的茉莉花,飘然远去… …不复讯息…… 突地,轩辕弃停下动作,身下女人变得清晰,她不是“她”。 冲动间,他想自锦书身上退离。 但……凭什么他的感觉要被“她”牵系?凭什么“她”有权跳出来,打乱他 的洞房花烛夜? 咬牙,轩辕弃否认爱情、否认真心。他恨“她”,确定! 他身边的女人个个比“她”好,况且他的王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贤慧娴 雅,“她”与锦书根本是云泥之别、天地之分,他何必费心选择?又何苦让自己 深陷? 是的,他就是要宠幸锦书,就是要拿她当作心爱女子,“她”不希罕他的爱, 别人未必不希罕。 停住的动作,在锦书未出口的怀疑中加剧加烈。 他要爱谁,由他作主。 他想宠幸谁,由他决定。 “她”干扰不了他,影响不了他! 这一夜,深夜到天明,他逼自己当一个快乐的新婚男子,一次次,他要求自 己激昂,一次次,他强迫自己幸福。 他要用自己的幸福,来彰显“她”的不幸、一如他要百姓对他的感激,转变 为对“他们”的唾弃。 这是一座鲜无人烟的山谷。 谷底阳光耀眼,花香扑鼻,两间简陋茅屋并立,屋前几畦菜园,蔬果黍稷长 得郁郁青青。 一弯小溪穿过谷底流往外界,清澈水面,处处可见鱼虾蛙蟹。 东面茅屋里坐著一位白衫女子,手持针线,细细裁缝。 春天将尽,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茉儿赶著替欧阳御缝制新衫。 屋里设备简陋,一桌一椅和一床,全是用粗木制成,洗得干净的被子飘散著 淡淡清香,那是茉莉香——来自屋外开得正盛的小白花。 欧阳御不在,他出谷去了。 每隔些许时间,他便会出谷一趟,带些谷中的水产蔬菜去交换生活杂物,并 带回外界消息。 大部分时候,茉儿对外界消息不感兴趣,经常是欧阳御自顾自说,她安安静 静听,偶尔神魂不在,偶尔浓烈思念转入心底。 不过,在他们定居此处的第三个月,欧阳御自谷外回来时告诉她,轩辕弃伤 势痊愈,重掌政权。 他处决策划叛乱的朝臣,但对于依法该诛九族的罪臣亲族,只判了流放西北 边陲,轩辕弃还颁下圣旨,两年不征地方税捐,期望民富国安。 这个消息换得茉儿脸上半年光彩,她常常是想著想著,便快乐得忘记自己离 他已远,忘记此生此世,他们之间再不可能。 她单纯快乐,为他双手不再沾染血腥;她单纯喜悦,为人们不再对他心存咒 怨;她乐意沉溺解除,灰暗晦涩消失,轩辕弃从禁锢中解放自己。 探揉发酸肩膀,茉儿从窗口遥望远山。 三年了,自叛乱后,时光流逝转眼三年。三年中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很多 心态和想法。 茉儿也变了,她变得沉默,变得不易高兴喜乐,唯一不变的是 ——维护他的心——只要轩辕弃幸福,她便幸福。 同样地,欧阳御也有若干改变,尤其在最后几个月当中,更加明显。 他经常望著茉儿沉思,他认清自己和茉儿之间有缘无分,知道不论她人是否 在轩辕弃身旁,她的眼光都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们以一种手足亲情的方式相处,当然,他怀有期待,却也明白这个期 待落空机率太高。 “酿一瓮茉莉花酒吧。”茉儿对自己说。 茉莉花开得正好,茉儿忘不了那淡淡的香在唇舌间盈绕,忘不了轩辕弃喝醉 酒后,孩子似地耍赖。 曾经他那么信任她,现在他还信任她吗?恐怕信任不再…… “我回来了。” 欧阳御自屋外进入,放下几本她想要的医书。 平日他住在西首的茅屋里,那边和这里一般简陋,欧阳御群少过来,自从意 外发生后,除非送东西,否则他不会进这屋里一步。 茉几点点头,继续手边的针线活儿。 动作得加快,夏天快到了呢,不晓得在那个王宫内,有人为“他”裁制新衣 吗?肯定有的,宫中嫔妃多少人殷殷盼他,一针一线都绣上情、缝下心。 “这回,我得到一个新消息。”欧阳御说。 茉儿低头缝衣,没接应他的话。 “轩辕弃大婚了,他立令沐文次女为后。” 一个征仲,针刺进她的食指,竖起的细针扎在她的指头上、扎进她的心头里, 没有拔去……拔不去…… 他大婚……他大婚立后……欧阳御的话,成了回音。一次次震动她的耳膜。 “你在做什么?” 欧阳御抢过,抓起她的手,迅速拔除细针。 手上的针拔去,鲜血涌出,茉儿颔首,一颗鲜红泪珠凝聚、滑落,那是眼中 流不出的泪,在手中慢慢呈现,痛……是痛啊,很痛很痛…… “从我把你带走的那天起,你就该知道,你和轩辕弃再无丝毫可能。”欧阳 御生气她的态度,更生气她的悲恸。 是啊,她早就知道不可能,那么她还期盼什么?不明白。 苦笑,手指伸进嘴里,舔舔吮吮,她的舌抚慰不来苦涩心。低头,她让针继 续在棉布上下穿梭,也在心中穿梭,穿出阵阵酸楚。 “我告诉过你,他张贴告示四处捉拿我们,他非要置我们于死地才甘心,难 道你还对他心存期待?”欧阳御不懂她。 期待?她早没了期待不是吗?哪里来的期待啊?是欧公子弄错了。 期待,她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有吗? 茉儿忘不了轩辕弃昏迷前说的话—— 我杀了我娘……最后……连你都没了……茉儿……我的茉儿……你逃这些… …你要逃得远远的…… 他要她逃,在他昏迷前一刻,他要她逃得远远的啊,光为这句话,茉儿的期 待落了根、发了芽。 虽然她频频否认,虽然她一再拿悬赏告示摧毁心中期待,但生命力强韧的期 待,总是在一个不经意间,成长茁壮,青青翠翠长出一大片。 “他要你死。”欧阳御加重口气。 要她死?这不是新鲜事儿了,他亲手毒过她,他想过鞭她的尸,他是这样一 个恶劣男人,可是爱上他,她无法自拔。 云淡风轻,一个微笑,茉儿否认伤心。 “令沐文,我见过他,他是个可靠的臣于,他的女儿一定是个好女人,能助 他掌理后宫。”她不关己事般地说。 “你在恨我,对不对?你恨我害你被归类成乱党,恨我把你带离他身旁,更 恨我用他的命逼你留在我身边。” 欧阳御挫败极了,三年,他日日等她回心转意,等她的爱情死去,没想到她 固执的爱情,一如她固执的心。 “我不恨你。”放下针线,她凝眸望他。 “为什么不恨?” “你想救我。” 当年他以为叛乱会成功,为了她的安全,他送她红布条;他以为轩辕弃将对 她不利,于是带走她;他甚至以为,只要时间够久,茉儿会忘记轩辕弃,对自己 一心一意。 但他却没想过,原来所有事情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初入谷的几个月里,她总在恶梦中惊醒,在混饨间流著泪说 ──他没了娘,我该留在他身边。 他冷冷告诉她,她敢回去的话,便是舍弃性命,他也要再次进宫,刺杀她的 心中人。 茉儿的惺松睡眼因他的话变得清晰,然后她拭去泪水,不温不怒,淡淡地告 诉欧阳御,她不走。 自那次起,每每作了恶梦,她惊醒,只是拥被绻缩在窗边,遥望月空,再不 说话哭泣。 几年下来,轩辕弃的新政大揽人心,欧阳御再无复国希望,夺政为王的愿望 慢慢冷却,让笼罩在茉儿眉间的薄雾渐渐散去。 人人都道圣女有看穿人心的能力,她看穿他了,是吗?她知他无心争权了, 是吗? 那么她也该看得清楚,他爱她不比轩辕弃少,为什么她始终排拒? “你也不恨轩辕弃对不对?即使他要你死。”欧阳御颓然道。 他早该知道林茉儿不是一般女人,她的生命中,恨从不存在。 她安详脸庞浮上一层光彩,淡淡笑意浮起。“是的,我不恨他,我爱他。” “尽管他恨你。” “是的。”她的答案没有迟疑。 “就算他娶了别人。” “是的,我爱他。” 第一次承认爱他,竟不在他面前,若要说遗憾,这便是唯一遗憾吧!“如果 你们永远不可能再见呢?”他追著她问。 “这和我爱他相违背吗?” 茉儿自问也问他,然后摇头,给了两人正确答案。 是的,根本不相违背,只要能爱他、能祝福他就够了,她的爱情不需要回馈 和条件。 “你宁愿将就一份摸不著的爱情,也不愿正视我对你的感情?” “我们不可能,许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你。” “不管我守护你多少年,都没有转圜余地?” 茉儿没有迟疑,点头,她的爱情不会改变。 重新拿起针线。她曾为轩辕弃缝过一床被子,这些年,总在想起他的时候, 一针针接起小碎布,棉被越缝越大,却填不满她的思念。 他还怕冷吗?不怕了吧,身边的女人会为他带来温暖…… 叹口气,她悠悠问:“新王后待他好吗?” 茉儿问可出口,欧阳御气丧。 到此时,她满心想的仍然是轩辕弃,对于她的爱情还需要怀疑吗?不用了, 不需要怀疑、不需要等待,他该聪明地学会死心。 抽走茉儿手中东西,欧阳御翻开她的掌心,腕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斜斜贴附, 那夜,他趁著几分酒意,想逼她屈从,她却用剪刀伤了自己,宁死不屈。 鲜红的血模糊他的视线,早在当初,他就该看清她坚绝的心。 “还痛吗?”他轻抚伤痕。 “不痛。”茉儿抽回自己的手。 “原谅我好吗?” “我没怨过你。” 点头,欧阳御再问:“如果我说要走,你会留我吗?” 茉儿摇头。 “你有你的路,我不该拦阻。” 果然,他猜中了她的回答。 “一个人待在这个谷里,不害怕寂寞吗?” 茉儿又摇头。 这个问题他问笨了,在她心中住了一个叫轩辕弃的男子,她怎会感觉到寂寞? “我懂了。”放下她的手,欧阳御转身离开茅屋。 望著他萧索背影,茉儿喃喃自语。 “动作可得快一点,他要走了。” 说著,她拿起布料,飞快地缝起衣衫。 那天晚上,欧阳御剃去三千烦恼丝,站在她门前,原想只待一会儿就离去, 不道再见、不伤离别,但茉儿的屋门打开,她拿出新杉,要他收妥,对于他的头 发一字不提。 就这样,欧阳御离开住了三年的山谷,离开他的一片痴心。 欧阳御走后两个月,家中的白米、蜡烛用尽,茉儿势必要出谷一趟。 三年多了,她没接触过人群,对于出门多少有些迟疑。 收拾新采下的蔬果,放置竹筐中,背起竹筐,沉重的菜果沉了她的眉。 以物换物吗?她没做过这种事,没把握能做得好,但往后要一个人生活,总 得学著独立。 摇著小船,那是欧阳御特意为她留下的,是出谷必备工具,一弯小溪连系谷 中天地和外面世界,溪旁,有欧阳御为她种下的两行茉莉花香。 沿路,她采下满手雪白茉莉,沁心的香气和她融为一体。 顺著地图,走了好久,才走到欧阳御常去的市集,寻了一个空地,铺上带来 的蔬菜药材,她静待客人上门。 “姑娘,杏菜怎么卖?” 终于,大娘走近,茉儿低垂的眼眸抬起,只是一眼接触,妇人像见到鬼怎似 地,猛往后退两大步。 她指著茉儿问:“你是林茉儿?” 点点头,她认得自己?茉儿不解。 “大家快来,女飞贼在这里,谋刺王上的女飞贼在这里。”大娘叫唤来往人 群。 茉儿猛地想起,“他”画告示寻她,欧公子告诉过她。 以往出门以物易物,欧公子常将自己扮成乡下农夫,哪像自己,一身寻常装 束便出谷。 “大家快围住她,快报官啊!” 妇人尖声大喊,市集里的男男女女全围了上来。 茉儿不识得他们,然他们脸上的憎恨明显,就算不懂得摸心术,她也能看出 来。 “听说她对男人下蛊毒,咱们的王上,曾经被她弄得精神错乱。” “听说,自从她逃离王宫后,王上头脑清明了,从此多了仁政,造福咱们老 百姓。” “这种女人不能让她活在世间,否则不晓得多少人要受害。” “没错没错,她打著圣女的名号到处害人;这种女人比恶魔更恐怖。” “她不但迷惑王上,还去招惹宫中侍卫长,这才引发叛变,好好一个大有前 途的男人,活生生毁在她手上。” “这个女人太恐怖了。” 老百姓的话字字伤人,这是谁传出来的谣言? 是“他”吗?那么他对她的恨,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他既然恨她,又何苦叫她骑著茉莉花逃亡,让她存了期盼,斩不下该断的情 爱? 缓缓望向叫嚣愤然的人群,欧公子的话在她脑中浮现——他要你死、他要你 死…… 茉儿不在乎他要自己死,更不介意为他而死,只是、只是……她怎负载得动 他的恨? 突然间,一颗鸡蛋朝她飞来,砸在她额间,蛋黄蛋白模糊视线,他的恨植入 百姓心底,浓稠的恨传出,不需读阅已然分明。 “坏女人!” 接著,石头蔬菜扔来,一处处的疼痛鲜明,她想开口,无奈,喧嚣愤怒让她 思路迟钝。 “打死她,替咱们王上出气。” “没错,打死她、打死她。” 更多的东西朝她飞来,眼角撞出鲜血,腥红的血液染红众人眼睛,无数杂物 砸出,那是为了他们崇敬的王。 茉儿不晓得该高兴或伤悲,曾经她担心他手中染血,引得诅咒憎恨,而今民 心所向,他得到称颂赞扬,她却要为他的恨受难。 好吧,若他快乐的话,为他的快乐,她做的事还怕少了。 她看不到自己的狼狈,心心念念的是他的恨,她再多而一些,他会更高兴是 吧? 突地,一个响亮巴掌声打断茉儿思绪。 妇人张牙舞爪朝她吼叫:“王上再不会被你迷惑,他迎娶新后,人家端雅贤 淑,比你好上千千万万倍,不似你一身狐狸风骚。” 王后比她好上千万倍吗?应该是吧,那么他爱她、信任她吗?他此生的快乐 都系在她身上了,对不对…… 不该嫉妒,她心心念念著他的幸福不是? 很好,他有新妇、有幸福,她愿意满足,可为什么,心上的针越扎越深,越 扎越疼? 酸楚扩大,泪水模糊双眼…… 城东,一队骑兵快马而至,手铐脚铐加诸在她纤弱的身躯,她走不动,是承 载不了太多人的恨或枷锁累人? 凝眸遥望京城,她的爱、他的恨…… 全镇百姓几乎都聚到官府衙门前了,林茉儿是重罪犯啊!青天老爷和官员皆 严阵以待。 跪在堂前,茉儿没抬眼,静静等待发落。 开口辩驳吗?不,她不想再辛苦,她要直接等待画押认罪,等著处决。 “林茉儿,说话!欧阳御在哪里?” 欧阳御在哪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欧公子已非凡尘中人,何苦对他苦苦相 逼? “我给你机会,你不要不知好歹,非逼我用刑。”堂上大人一拍案,气势震 人。 茉儿抬头,看著堂上大人,那是一张张急于表功的嘴脸,他们自她口中问出 欧公子的下落,好伏诛两人。 可惜他估错了,她未和他一道,就算真的同路,她又怎能出卖他!?欧公子 的叛国是他的使命和责任。 低眉,由他了。 “林茉儿,是你逼我用刑,怪不得本官,来人,杖责二十。” 话落,几名官爷围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声声杖催,几次她近乎痛晕过去, 却是不能。 她在想轩辕弃,想两人在一起时的甜蜜,试图冲淡身上疼痛;可惜效果不彰, 入髓疼、彻骨痛,一次次摧残著她的生命。 再被架起时,一盆冷水泼下,不清晰的意识飘荡在空气间,恍恍惚惚,她看 见轩辕弃坐在堂上,满脸严肃。 “我再问你一次,欧阳御人在哪里?” 她没听进他的话,朱唇启,轻轻一声:“你好吗?” “你说什么?”堂上大人问。 “你好吗?王后待你好吗?她会陪你喝茉莉花酒是不?” “林茉儿不准你在堂上装疯扮痴,说话,不然我会再用刑!”县官怒斥。 听不见问话,茉儿只一心想知道轩辕弃好不好?腥咸滋味在口中散开,她呕 出满口鲜红,她知道,却没力气擦去它们。 茉儿微笑问他:“你很好,对不对?只要我不好,你便好了…… 县官受不了她的痴傻,怒喊:“来人,上夹棍。” 茉儿没看见自己的手指被插入夹棍中,鲜血口口吐出,她快死了吧,可她还 有叮咛要瞩咐啊。 “弃,别再造杀孽,欧公子是你表兄弟,放了他,让自己快乐一点……” 话未嘱咐完,收拢的木棍带出无法忍受的疼痛,茉儿晕了…… 她死了……他一直希望她死……一直希望……那么……如他所愿吧!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