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幼幼,我们去骑马。”季阳关上电脑,从窗口望向正在花园工作的幼幼。 很多人都说他把幼幼系在裤腰带间,要找幼幼,很简单,瞄瞄牧场四周,找 个高大男人,就可以看到幼幼他身边。他不反对这种说法,因此事实不会因为反 对而不存在。 “好啊,再等我一下下。”幼幼的草没除完,她不喜欢做事做到一半。 季阳从抽屉里拿出一顶新帽子,走到幼幼身边,拉起她,避到屋檐下。 “你要学会保护伤口,它才会回复漂亮。” 他拨拨她的头发,束成马尾,动作轻柔而细腻,没人能想像这个画面,尤其 是听惯季阳发号施令的下屑。 人生很奇怪,常常是碰到一个人,第一眼,你就确定对他的感觉。认识幼幼, 没有道理的疼惜充斥他的心,对她,他有使命,很难解释,但直觉认定,让幼幼 快乐,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他的眼光太深情,幼幼被看得心跳怦然,咬咬下唇,她轻咳两声,伸手在他 眼前挥挥,挥掉自己无从理解的心悸。 隐隐地,她发觉对自己的不确定,不该有的感觉泛滥发酵,错误的幻想、错 误的期盼、错误的爱意酝酿。 不行啊!她怎么可以这么可恶?秀玟姐代她受伤,他是秀玟姐最心爱的男人 啊!她怎能不顾一切掠夺?别忘记,她的存在是为了守护他们的爱情,是为了补 偿罪恶。 没错!别胡思乱想,你是他的小姨子,他待你与他人不同是理所当然。 “你在看什么?” 微笑,幼幼假装自己没心虚。 “我在看你。”他答得坦荡。 “我很好看吗?”眨动灵活双眼,她真正能登得上楼面的,大概只有那双大 眼。 “谁敢说你不好看!”眉扬,就是新好男人,也有鸭霸的一面。 “有你这个恶势力在身边,谁敢说实话?拿我比比小书和秀玟姐吧,我实在 看不出自己哪里好看。” 小书很美,她的外形美、她的忧郁美,在幼幼的认定中,小书是美的代言人; 而秀玟姐,则是她一生追随的偶像。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美,我不认为你比谁逊色,对自己有自信点,你的 人生需要更多的自信来支持。” “像你这样吗?” “对,我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的所有决定,相信我的决定将导致成功。” “我见过许多男人,只有你能对自己这么笃定。” “笃定没什么不好,把情绪花在自卑上面才是浪费。” “嗯。”幼幼同意他的话。 “我们去骑马吧!” 拿起帽子,他亲手为幼幼戴上,系起帽带,调调整整,直到他觉得满意。 握住幼幼的手,这双手他已经握得很自然习惯。 走在他身侧,幼幼突然问:“你想念秀玟姐吗?”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讶异自己竟没预计中想念。不寻常!他们是热恋中的情 侣不是吗?他应该日日想、夜夜思,没道理只在幼幼提及时想起。 然而,他还是回给幼幼,个正面答案。“我想。” “我也想,但我知道一个理论。” “什么理论?” “思念是一座山谷,你越想填平它;它就越见深壑。” “你在建议我,对秀玟的思念不闻不问。” “不,我建议你把它当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思念时汲取你和秀玟姐在一 起的快乐,期待重聚。” 点头,他揉揉她的头发,笑说:“我接受你的建议。”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被秀玟姐什么特质吸引?” “她的爽朗率真、她的大方活泼,她有着和都会女子截然不同的气质。” “你以前认识的女生气质特殊?”她没谈过恋爱,不晓得男人看女人的标准 在哪里。 “我认识的泰半是富家千金,挥金如土、自我中心,她们要男人对她们时时 呵护,不管是否发自真心;她们以男人对她们的将就度来判定爱情,却不晓得这 种判断方法往往是造成分手的主因。” “她们是种让人不太容易了解的生物。” 幼幼摇头。她怀疑男人的处处妥协会带来什么快感?光是牧场上下对她的包 容客气,都让她难以习惯,她宁愿大家对她和对小书一样,她不喜欢特权、不喜 欢与众不同。看来,她没有当千金小姐的命! “所以见到秀玟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很不同,之前,不做作、不摆架子的 女生,我很少见。” “秀玟姐是值得你爱的女生。” “我了解。” “你要好好爱她,别忘记她,更别爱上别的女人。”表面上她叮咛季阳,事 实上她是借由叮咛,断绝心中不时升上的奇异感觉。 “你要不要对我施个锁心咒,让我对所有女人视而不见,一心一意只想着秀 玟?” “可以吗?这种咒语要到哪里学?”她问得认真诚恳。 锁心咒,锁得了男人想飞的心,一定也能锁住自己脱缰的心情! “你还真以为有这种咒语?笨!” 揉揉幼幼的头,季阳爱上这个动作、爱上对她亲昵,至于为什么,因为…… 因为她是他的亲戚。 “没有吗?”一丝可惜挂在脸上。 “当然没有,有的话天下会大乱。” “为什么?”幼幼反问。 “要是有这么便利的东西,人人不需要费心经营爱情,不管虐待攻击、不管 是否欺凌,只能专心一意对待一个人,不能离开、不能结束,岂不是太不公平?” “可是,有了爱情锁心术,男人不外遇、女人不制造家庭悲剧,所有小孩都 能在安全自在的环境下长大。” “换了你,你愿意无条件接受你不爱的人,舍弃你想爱的人,只因为一个咒 语?”季阳问。 幼幼沉默半晌,最后的回答是—— “我想,小书被下了这样的咒语。” “对于别人的爱情,多数外人都无能为力,你帮不了她,只有她能帮自己。” “对于你和秀玟姐的爱情,我可以插手的,对不对?我可以替她维护,对不 对?”她不是外人,是亲戚,亲戚的权利不同于外人。 “你不要太有自信心,她离开两个多月了,没有半点信息,我不确定她对我 是不是像你对她那么有信心。” “是你要求我对自己有自信的,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她爱你,千真万确,磐 石不移。” “但愿,但美国是个开放社会,说不定金发帅哥早早收走她的视线。” “不会不会,我向你保证。”她好认真,唯恐他不信任。 “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因为你当不成我的小姨子,就对你态度不同的!” 季阳对她开玩笑。 幼幼却当真了,她变得惊惶焦躁。“我是不是小姨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要一直爱秀玟姐,一直一直。” 他被她的认真态度惹笑,回答她:“好啦!不过有条件交换。” “我同意。” “我还没说什么条件。” “总之我同意,不管是什么条件。” “我要你留长头发。” “没问题,可是为什么?” “我喜欢帮你绑辫子,不喜欢绑马尾。” 他的理由很奇怪,可她无异议。 马房到了,季阳找来一匹雌马,扶幼幼上马,跟着他也上马,坐到幼幼身后, 驾驭马、驾驭风,季阳的技术值得称赞。 风里,两人的笑声传入云霄。幼幼不乐见的爱情,在两人之间暖昧发酵。 牧场里来了新客人,季阳没带走他的“裤腰带”,便直直迎向前厅。幼幼愣 了愣,被扔下的感觉不好受,怯怯地,她走往前厅,看看来者何许人也。 门外,她撞上小题,两人携手同行。前厅大门没关,季阳和女人热情相拥的 画面落入两人眼底。 幼幼的脚步陡然停下,和她牵手的小题受到连累,也跟着停下。 “幼幼,你在做什么?”小题回头,瞪住呆立不动的她。 “她是谁啊?”幼幼迟疑问。 “她是我未来的三嫂啊!”小题理所当然地回答。 “什么意思?” “哥没跟你说过吗?她叫章于坊,三哥呢称她‘章鱼烧’,她是我哥的大学 学妹,也是我妈帮我三个哥哥内定的嫂嫂当中,我最喜欢的一个。” “内定嫂嫂?什么意思。” “笨蛋,字面上的意思啊!我和哥哥们一到垦丁后全爱上这里,不想回台北, 不管爸妈怎么说,没人理会,最后爸妈没办法,只好替他们三个人找了三个未婚 妻,希望可爱的妻子能拉回他们的心,顺带把他们的人带回台北去。” “他们都订婚了?” “当然,不过仪式不大,没闹上新闻媒体……等等,幼幼,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不是斩钉截铁告诉我,你和三哥不是那种关系?我可是很相信你,没理会别人 的谣言哦!” 幼幼没答话,怔怔望向里面。他们的热情、他们的拥抱,是久别重逢的快乐 吗? “幼幼,回神。”小题双手压住幼幼的肩膀摇晃,企图摇出她的意识。 “我、我很好……”她喃喃回答。 “你最好是很好,否则我一定跟你断交,看我哥对你这个假妹妹比亲妹妹还 好,我已经很吃醋了,要是你敢掠夺于坊的三嫂 位置,我肯定翻脸!” 幼幼摇头苦笑说:“我怎么会呢?”他身旁轮不到她呀! “不会最好,我们进去吧!” 小题拉起幼幼,又要往前,她却摇头拒绝。 “我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完。”匆促间,她推开小题,转身往相反方向跑。 她跑过办公室、跑过厨房、跑进她的瓜园,蹲在季阳亲手架起的瓜棚架下方, 双手捂住脸庞,低声啜泣。 心疼得不像样!隐隐抽、重重痛,没有缘由,泼上的酸楚拧了她的眉。 说谎!什么单单对她好?他对所有人都好;说谎!说什么都会小姐做作矫情, 他不也选择都会小姐为妻? 他怎么能用那么诚恳的态度对她说谎?他的眼神怎能处处写着坦诚? 幼幼的泪水漫过脸庞,迎风摇曳的瓜叶拂不去她的心哀。 是她错吗?他不过拿她当妹妹看待,她怎真恃宠而骄起来?就算是为秀玟姐 抗议,也不该是心酸心涩! 不心酸心涩,要怎样?生气吗?拜托,弄清楚自己的立场吧! 三嫂、订婚……一个个刺人字眼戳痛她的知觉……幼幼对自己的心哀无能为 力。 幼幼,你很坏!不准伤心!晓不晓得伤心是种背叛?你背叛秀玟姐的信任, 会下地狱呀! 你有什么资格伤心?季阳对你的种种好,全是为了秀玟姐,那是她该得的幸 福,你掠夺她的机会,怎还有脸谈伤心? 伤心是错误,你应该生气,气季阳辜负秀玟姐的爱情,你该向他据理力争, 要求他回心转意。 所有的错全在你,你要是不住进苏家,狼心狗肺的爸爸不会弄错目标,你自 己毁了就毁了,怎又牵连秀玟姐一生? 要是你连她的爱情都保不住,还有什么颜面见她? 捶捶自己的头,她自问: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在季阳身上贪求爱情? 倏地,“贪求爱情”四个字重重敲上她的脑神经。 不、不行、不可以!你没有!你没有的对不对?你并没有在季阳身上贪图爱 情。你喜欢他、敬他,因为他是你的姐夫,你并没有幻想过他爱你,只是单单纯 纯崇拜他…… 幼幼慌了,她被莫名其妙的四个字定了罪。 “幼幼,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季阳拍拍她的肩膀,她像被芒刺刺到般弹跳起来,迅速退离他三步之外。 没有!她从不幻想他爱自己,她非常清楚,季阳属于秀玟姐,不属于她。 乍见幼幼满脸泪痕,季阳的心绞成一团,痛的感觉蔓延,没有经过思考,纯 粹的反射动作,他将幼幼锁进自己怀内。 湿湿的唇吮干她的泪,顺着她的泪、她的颊、她的唇……胶着的唇、胶着的 心,混沌…… 一个不在预计之内的动作,同时控制两个人。那是什么感觉?和了酸的甜、 增了苦涩的甘,幼幼无法拒绝,只想沉沦…… 她纵容自己暂且忘记秀玟,容许自己自私地品尝感觉,他的气息、他的温暖, 她梦中的情人呵! 终于,他的唇离开她,但双手仍将她牢牢抱紧。 “答应我,不准哭,再也不准哭。” 他知道他的要求不合理,但他不管,因为每次见她哭,他都有拥她入怀的冲 动,都有想吻去她泪水的冲动,就像自己此刻正在做的事情。 在他怀中,许久许久……幼幼的理智一点一点回笼,罪恶感迅速增生,她的 自私、她的纵容,她是多么可恶的坏女人! 弯弯的柳眉皱起,幼幼推开季阳,郑重问他:“你怎么可以吻我?”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对象是自己——你怎么有权接受他的吻? “那是……是惩罚,惩罚你爱哭。”他找来借口。 他没深思过自己,为什么每次对她的温柔,都要费心寻借口。 “如果我不哭,你就不吻我?”是不是他不吻她,她便停止幻想?后面两句, 幼幼没教问号出口。 “对,人格保证。”季阳说。 幼幼点头,这个答案牵强,但至少它能镇住溃堤的罪恶感; “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季扬找来话题,解除尴尬。 “小题说那个叫章鱼烧的漂亮女生,是你的未婚妻。” “你为这个伤心?” “对,如果她是你的未婚妻,秀玟姐怎么办?你爱她,她爱你,你们应该携 手走过一世纪,不应该让任何原因破坏。”幼幼嘶喊。 “你对她真忠心!”季阳让幼幼的激烈吓一跳,她向来温和。 “她到美国之前,要求我照顾好她的爱情,这是我的责任义务,我必须认真 做到。” “放心,你没有失职,于坊并不想嫁给我。”幼幼的忠心竟让他快快,不过, 为了宠她,他决定教她安心。 “可是小题说……” “于坊和我一样出生在强权家庭,有对想主导我们婚姻的父母亲,我们反对 这种作法,但反对无效,只好表面妥协,私下再想办法。她是我大学学妹,我们 谈过,先接受订婚协定,替自己多争取几年自由,直到我们各自寻到喜欢的伴侣。” “可是你们……很亲热。” “我们是哥儿们,从小一块长大,她不当我是男人,我也从没拿她当女生看。” “所以,你不爱她?” “爱,亲情那种。” “所以你不会在她掉泪的时候……吻她?”她阻止不了小心眼和计较。 “她是半个男人,不会流泪。” “万一呢?” “那么,我的肩膀会借她靠一靠,当然要在她哭得很惨的情况下。” 季阳的答案让幼幼很满意,微笑出现,阳光露脸,心酸暂时蒸发。 “没事了?” 季阳对她的笑颜问。 “没事。” “可以去见见我们的客人罗?” “客人?谁?” “章鱼烧啊!你可以借机向她证实,我说的话是不是句句属实。” “我才不需要向谁去证实你的话,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她信他,笃定。 就这样,一场风波淡去,他们谨守分际。姐夫、小姨子,幼幼坚持他们之间, 只是亲情。 洒满花瓣和亮纸片的红色地毯,缀满气球与鲜花的会场,小花童的笑闹声、 宾客的鼓掌声,处处喜气洋洋。 这是一场婚礼,整村子的人全到齐,连里长都被邀来当证婚人,光是牧场的 员工,就坐掉一半椅子。 幼幼站在门外,不安地拉拉礼服,碰碰颊边淡到几乎看不出的伤痕,她有期 待,也有焦慌,幸福的是,季阳的手始终握住她的,没放开过,就像她躺在手术 台那次。 结婚进行曲响起,她勾住季阳的手缓缓往前行,期待着牧师问她那句—— “幼幼,你愿不愿意嫁给季阳为妻?” 突然,门口一阵骚动,她和季阳同时回头,苏妈妈推着轮椅上的秀玟姐往里 走。 秀玟姐脸颊瘦削,空茫眼神望住新人,苍白手指指向幼幼,未控诉,她已心 寒。 “你对不起我,你窃取季阳对我的爱……” 苏妈妈声泪俱下,对幼幼说:“幼幼,你怎能这样残忍?我对你不好吗?要 不是你,秀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摸摸良心,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供你吃住、疼 你惜你,你竟然用一场婚礼来羞辱我们!” 突然间,宾客里出现骚动,幼幼的母亲站起来,凉快的薄纱里面,只有一套 鲜红色比基尼,她叼着一根烟,冷笑说:“我早说过她是坏种、黑心肝,和她那 个死鬼爸爸一模一样。” 这时,所有人议论纷纷,突地,一只咖啡色的米酒瓶被抛进来,幼幼的父亲 出现。 他醉醺醺,步履不稳、歪着身子,扭啊扭的扭到她身边,大声说:“闭嘴, 今天是我女儿结婚,谁都不准闹场!” 然后,他看见秀玟,涎着脸,走到轮椅旁,勾住她的下巴问:“喜不喜欢我 带你玩的游戏啊……” 秀玟掩面大哭,现场乱糟糟,幼幼回首,发现季阳不见了,拉起裙子,她想 逃,可是没走几步,她便摔倒在地,把满地花瓣压成泥。 父亲张扬的嘶喊着:“我强暴她了,呵呵,我强暴她……” 秀玟的哭嚎、苏妈妈的尖叫、幼幼母亲幸灾乐祸的冷笑……一波波袭上幼幼 的耳畔…… “不要、不要、不要……”她的声音让震天价响的爆吼阻断…… 幼幼醒了,她吓出满身冷汗,冲进浴室里,用冰凉的水洒满脸庞。 对着镜子,她一次一次对自己说:“我不爱他,我不能爱他,季阳是秀玟姐 的爱人,他们应该圆满。” 宣誓似乎已经不够,她扭开桌灯,拿出信纸,模仿秀玟的笔迹写下两行字— — 季阳: 请教教我,如何告诉你我有多想你,我的梦中天天有你… 从此,替秀玟写信给季阳,成了幼幼的重要工作之一。 写完信,拿出日记,接在虚伪之后,她面对自己的真心。 每个月底,幼幼总会失踪两天,刚开始,季阳尽量不追问,可是到后来,幼 幼的闪烁其词让他受不了,于是,他决定跟踪。 从她坐上公车开始,季阳就驾车尾随其后。进入屏东市区,她下车,走进街 道旁,遥遥地,她望向远处清凉女郎。 幼幼站了很久,不觉脚酸,她的眼光没离开过那位女子。 季阳等得够久了,他停好轿车,走到幼幼身后。 感觉身后有人,她回头,出现眼前的季阳让她吓一大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心脏狂跳。 “我跟踪你。” 季阳实说。 “为什么跟踪我?” 要是他始终不出声,她没发现,这一跟,他会一路跟到秀玟姐的疗养院,到 时,她怎么圆自己的谎言?想到这里,幼幼顿时汗水涔涔。 “我对你的二日失踪记很感兴趣。” “你……你可以直接问我。” 幼幼讷讷。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开口告诉我。” “对不起,这是……我的隐私。” “我记得关于隐私权的部分,我们已经讨论过。”他坚持青少年不适用隐私 权。 她看他,他回看她,这回,他没意思妥协。 “好吧,找个地方,我们坐下来谈。”幼幼拉起他的手,走到附近冷饮店, 面对面坐下。“她是……”说起母亲,幼幼语顿。 “我在等。” 季阳用眼神鼓励她。 “她是我的母亲,十六岁嫁给我父亲,婚后两人感情不睦,我的幼年在他们 的吵架声中度过。我没上幼稚园念书,每次他们吵架,我就躲到附近幼稚园里, 荡着秋千,望着云,我没手表,不晓得时间,总是能拖就尽量拖延。” “你在拖延什么?” “我不敢回家,要是回到家,他们其中一人在,而刚好余怒未消的话,我会 被打得很惨!厉害吧!才四、五岁,我就懂得趋吉避凶。” 她的话中有淡淡苦涩。 有很长的一段青少年期,她不断问自己,为什么要被生下来,承担他们的愤 怒? 大手包住小手,季阳心疼,喂她一口奶茶,他只给她吃甜,不给她其他滋味。 “知不知道,他们只有什么时候才不吵架?” 季阳摇头。 “两人都喝醉酒的时候。”幼幼公布答案。 “两夫妻都酗酒?” “嗯,当他们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我就会数着地板上的空酒瓶,拿来水桶, 装满瓶子,走到杂货店换钱。换完钱,我会偷五块买柠檬糖,装在口袋里,把剩 下的钱带回家,放在电视机上面,他们醉糊涂了,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喝掉多少瓶 酒。” “收回扣?了不起!从小就显露出当奸商的特质。” “没办法,我太喜欢柠檬糖的味道,酸得让人眯眼。” “下次我买柠檬原汁请你。” “不稀奇,我曾经拿柠檬当橘子吃。” “你疯了?” “不是发疯,我需要一点刺激来告诉自己,我还有感觉、还活着。” “什么事情让你觉得自己已死?”他预期,更沉重的故事即将揭晓。 “我七岁那年上国小了,有天从学校下课回家,撞见他们吵架,他们吵得很 凶,我爸爸拿空酒瓶往妈妈头上砸,血从她额间冒出来,两人都吓傻了!” “妈妈的反应不是呼救,而是跑到厨房拿菜刀,追着要杀爸爸,他跑到外面 躲起来,妈妈一怒之下,收拾行李离家出走。” “后来我从邻居婶婶口里知道,是爸爸赌博输了,对方要他押出一个人,他 们本来想把我押出去,可是我太小,人家不愿意收,爸爸没办法就要押妈妈,让 她到茶室接客。” 这段故事季阳隐约听邻居说过,在幼幼发狂杀伤亲生父亲那天。 “爸爸回家后,气到不行,吼骂我没把妈妈留住,他把我绑起来,吊在横梁 上,用皮带狠狠抽打我。那些伤都不在了,只有脸上的香烟疤还留下,这就你认 知中的黑白郎君。”幽幽叙述,她不敢翻出情绪,生怕一个波动,泄露秘密。 “他太可恶!如果你愿意,我花钱雇两个杀手,砍手剁脚,把他塑成一个坐 不了赌桌的小圆球。” “放心,除非没头,否则他绝对会在赌桌上寿终正寝。”对父亲,她还不了 解吗? “他有头才怪,有头脑的人不会对亲生女儿做这种事。” “没办法,我是无脑男的女儿。” “是你太倒楣。” “不过,遇见你,我的霉运终止。” “说得好!后来呢?” “后来我在父亲有一顿没一餐的养育下长大、高一那年,我在上学途中看到 我母亲,她正在街边拉客。不管她有没有被爸爸抵押掉,她还是逃不了堕入风尘 的命运,可不可悲?” “我没认她,但有空时,就会来看她,遥遥望着、想着,她是我的隐私,我 不希望你们碰在一起,我希望能保有我的自尊心。” “这是你月休的工作内容?” “对。” 幼幼回答。 点头,他妥协,拿出手机交到幼幼手上。“我不反对你来看她,不过,带着 我的手机,我要随时找得到你。” 他没想过去限制谁的行动自由,可是限制幼幼让他觉得安全,至于为什么? 他放弃思考这类问题,因为问题总会在绕到秀玟身上时打结。 “好,你不能再跟踪我了。” “这是条件交换?” “是。” 幼幼坚持。 “好吧,谁叫我有义务让你予取予求。” 跟踪结束,她送季阳到汽车边,挥手送走人,看看腕表,她错过火车,只好 等下一班次,她往火车站方向走。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