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返回部队后,领导找我谈话,说上级分配给我们站一个报考解放军郑州工程技 术学院的名额,经研究,决定让我复习功课,准备参加考试。我的头嗡的一声响, 脑子蒙了好久。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中午改善生活,每人一个“狮子头”,在那个 年代,这可是难得的美味,但吃到口中如同嚼蜡。这是我此生第一次体验到食肉无 味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站上领导一直认为我是高中生,所以才决定让我去参加 考试。但我实际上是小学五年级,语文、政治,也许还可以对付,但数、理、化一 窍不通。报考的专业,是电子计算机终端维修,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但如 果说出真相,那我就彻底完了。我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站上一位姓马的无线电技师, 湖南人,与我同岁,对我不错,为我鼓劲打气,说据他所知,此次分配考试名额, 实际上是为了照顾外站,考试只是走个过场,只要交不了白卷就可以入学。我说我 可是连四则运算、分数加减都不会啊。他说我教你,你这么聪明的脑瓜,啥学不会? 还有半年时间呢。于是我下决心拼命一搏。我写信让家里人将我大哥用过的所有的 初、高中课本给我寄来。每晚去马技师那里上课。经领导批准,在工具储藏室里为 我安了一桌一椅,允许我不值班时可以进去学习。为了让我集中精力复习,我的副 班长职务由一个七七年兵暂时代理。 我大哥是我们高密东北乡第一个大学生,我感受到了他给家庭带来的荣耀,因 此我从小就有上大学的梦想。现在,实现梦想的机会来了。但要在半年的业余时间 内,自学完中学的数、理、化课程,困难实在是太大了。根本没有时间做练习题, 只是看教材,看懂了就往下看。那么多的公式,囫囵吞枣般地死记硬背。储藏室的 墙壁上,被我用铅笔写满了公式。我在希望与绝望中挣扎。更多的是绝望,希望越 来越渺茫。那时的我面黄肌瘦,头发蓬松,我们教导员说我像个囚犯。八月份时, 教导员找我谈话,说:上级刚才来电话,说原先分配给我们站的那个考试名额取消 了,希望你能正确对待。他的话一方面让我如释重负,一方面让我深感失望。教导 员在全站会议上宣布了这件事,同时宣布恢复我的警卫班副班长职务。那时候,正 是全军学文化的热潮,教导员让我给站上战士讲数学。给战士们讲数学时,我才意 识到,在半年的时间里,我真的学会了不少知识。后来,上级领导下来视察,听了 我一堂三角函数课,认为很有水平。我能被调到保定训练大队当教员,与这堂课有 关。 大学梦破了,文学梦越做越凶。那时,一篇短篇小说可以使人一举成名。我自 己订了《人民文学》和《解放军文艺》,从一九七八年九月开始,学习文学创作。 先是写了一部题为《妈妈》的短篇小说,接着写了一篇题为《离婚》的六幕话剧。 给我们单位送信的邮递员是一位左眼有残疾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姓孙,大家都叫他 老孙,也有几位浮薄的参谋背地里叫他“独眼龙”。每当听到老孙的摩托响,我的 心就怦怦乱跳。因为两部稿子投出去了,我盼望着好消息。最好的消息是《解放军 文艺》用钢笔回了一封退稿信,关于话剧《离婚》的,说篇幅太长,建议投到别处 看看。我调往保定前,潜意识中有轻装上阵一切从头开始的想法,就把这两部稿子 投到炉子里烧了。一九九九年我重访故地,营房已经成了养鸡场。到那间当年的储 藏室里去看,墙壁上我涂鸦的那些数、理、化公式还依稀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