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无靠 儿子上幼儿园后,我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要是以前能有这么多的时间陪陪 他该多好!现在一个人的时间不再是休闲,成了一种痛苦。我常常回娘家,在麻将 室里打个天昏地暗。 我的父母都是一纱厂的老职工,和哥嫂侄儿住在武昌江边的老宿舍里。老宿舍 是平砖房,一排八户人家,称“里”。房子里外两间,外间带厨房,里间有个“围 桶巷”,家家都搭有小阁楼,阁楼上开有气窗。小时我喜欢躲在“围桶巷”里,坐 在围桶上看书,到吃饭时家人才把我揪出来,笑着说:我们家是不是要出一个“臭 老九”!稍大一点和姐姐住在阁楼上,下面就是哥哥的新房,父母住在外面搭的偏 房里。妈妈总说自己亏:从前做低着头做媳妇,后来做了婆婆还是要低着头!现在 的媳妇才叫是幸福。我们说有偏房住就不错了,隔壁王太婆家三个儿子媳妇全住在 家里!老俩口住在厨房改的小房,外面搭了偏房,里面光都没有,不通风。一大家 子三代十一口人,建筑面积46平方米(不包括暗楼)。老俩口挺知足的,很少吵架。 儿时的“里”,里里有树,门前种有各种各样的花:太阳花,牵牛花,鸡冠花 ……到处阳光明媚,宽敞明亮。后来家里人口多了,大部分人家门前的树砍了,搭 了房子住人。阳光再照在这里似乎有点凄凉:四处破破烂烂,弯曲狭窄。下雨时房 子上面漏下面漫,厂子垮了也没人管。98年发大水,这里老人小孩全是大人站在齐 腰深的水里用脚盆送出来的。一直闹着要拆,总也没有确定的消息。 这里的人也老了,从前是挺着胸,当家作主的革命工人,现在是被子女抱怨没 有能力的老人。他们的子女大多也在纱厂上班,厂子倒闭后,没有多少文化,生存 也不容易,有的40好几的人,还要伸手向老人要不多的退休金。有能耐的早就搬走 了,房子50、100 的租给外地人。留下的都是拿退休金的老人,还有就是下岗,或 拿低保的人。留下的人没有能耐赚大钱,每天小酒小菜小麻将也活得挺知足。也想 住新房子,可兜里都没有几个钱。 一纱厂从前是武汉最大的老纱厂,有上百年的历史,可惜说垮就垮了,老厂址 现在是一片美丽的新小区。能住进新小区的却没有几个老纱厂的人。 当年我姐姐逼着老爸退休顶职进了厂,还庆幸自己有眼光,成为了最后一批正 式工,后来进厂的就改成合同制的了。厂子破产后,他们用买断的钱买了辆小货车 让姐夫在汉正街跑车,赚不了几个生活费,她现在帮人卖彩票,挣的钱不够她女儿 上高中的生活费。我是老小,自己考上的护校,是家里唯一自己找工作的人,也是 唯一能让父母有一点骄傲的资本。哥哥下岗后开麻木,麻木不让开了,上交后得了 一份低保每月也就200 来块,嫂子每月有300 多一点的退休金,俩人省吃俭用吃父 母,只是为了儿子孟实能有出息。孟实是最早的特保儿,家里长孙,是含着金钥匙 长大的,记得小时他太调皮,想打他,还需有人在外面放哨,防止爷爷奶奶回来看 见了护犊。可世界变化太快,家里就渐渐跟不上时代了,哥嫂省吃俭用大半生的钱 也不够买房子的,也不敢买房子,儿子读书还要钱呢!孟实读书还算行,中考上了 重点高中的调节线,全家人凑了6000块钱让他上了重点。 最早是奶奶发现他不正常的,看见孟实边走边笑还自言自语,说给媳妇听,媳 妇说哪有老人咒自己孙子的。儿子当然是听媳妇的,认为实实大了懂事了,只是有 点闷,小孩子能有什么不正常的? 不久孟实就吵睡不着觉,他妈才觉得有点急:读高中了,觉睡不好,影响学习, 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儿子读书太辛苦了,该用点钱了,安神补脑的补品买了不少。 等到他总说耳边有人说话,要他去一个地方,他怎么也找不到时,家人才发觉 他是真的有点不正常。哄他去了六角亭精神病院检查,医生说是精神分裂,还说早 一点来就好了,有失眠时就该来做心理疏导还来得及,现在有了幻听,典型的精神 分裂,治疗就有一定的难度。 家里闹翻了天,婆媳互相指责。媳妇说婆婆太溺爱孙子,婆婆说媳妇平时不会 为人,太抠,说儿子也不关心孙子,就晓得打牌不顾家,吵得一家人泪涟涟。我妈 是个要强的女人,平时最自豪的是自己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满头黑发。可不到一个 月,头发全白了。我和姐姐认为:主要是家庭不和睦,婆说婆的理,媳说媳的理, 又都惯着孙子,导致孩子心理发育不正常。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同学?孟实的日记本里有几页写的全是程纹纹的名字, 还有几行字:她到底爱我还是爱他?她爱不爱我?大大的问号。 重点中学不像厂子弟学校,同学家里条件都差不多,没什么差距,上高中后他 才发觉自己好渺小,外面的世界很大很新,外面的人很“有”,他虽是独生子,可 实在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他的家什么也没有。 孟实要家人带他治病,要把耳朵里的人叫出来。他还要电脑,要手机,要新衣 服,还问为什么就不能搬到好房子里住? 住了一个月的院,回来像是好了一点,就嚷着要上学,没几天就不行了,说那 个人又来了。没办法退了学,学校还退回了4000块钱。治精神病的药吃多了有副作 用,医生说副作用少的药有,就是贵一点,每月的药费就是上千。奶奶也忙着问神, 做法事,说是神医两不误。可孩子到底是误了。最后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了孩 子,也要保护好大人,只有大人健康才能更好地照顾好孩子。 现在实实每天在家睡觉上网,门都不敢出,也不知道他怕什么?不久哥哥查出 了糖尿病,几个钱不够俩人吃药的。可我只会心痛,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办法都 是花钱也不中用的方法。精神科的医生说了:终生用药维持治疗。不过他们也安慰 我们:说不定有一天他自己会醒过来的! 娘家人不要我照顾就算好的了,我指望谁能给我出头? 我常常笑自己是“战斗中成长”起来的,从小,我就在父母的吵闹中长大,我 爸是远近有名的怕妻懦夫,我妈的大嗓门坏脾气也是闻名全“里”。他们都疼爱我 们三兄妹,我没挨过打,因为乖巧可爱,也很少挨骂。可是,我害怕他们吵架!记 得小时候有次半夜被他们吵架惊醒了,是妈妈下中班回来,又看爸爸做事不顺眼, 叫着:这日子没法过了!把锅摔破了。我吓得躲在被子不敢做声,哥哥和姐姐也吓 唬我:因为你不听话,爸爸妈妈才吵架的。唬得我一直不敢再要钱吃冰棍,妈妈给 钱我也不要,说:妈妈,我听话,把钱攒着买锅! 小时候我比雨儿还要难得睡觉!不是隔壁娘娘敲墙,就是爸爸在门外装鬼: 我 们家的蒙蒙在哪里啊?我胆小啊:怕墙倒了,怕自己被外面的妈妈要走了,因为家 人总说我是捡来的孩子,我的亲妈是河南人啦!一害怕就往被子里面钻,一会儿就 能睡着。我想我现在遇事总是责怪自己,不够自信,也是因为小时候受到无端指责 后产生的心理阴影吧,受到吓唬的我害怕吵架,有事情愿逃避不去想,也不愿面对。 不睡觉是因为小时候我问大人什么是死,他们说睡着了就是和死了一样,我胆 小,我怕死! 母亲到现在都说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爸爸,去年她胆结石开刀,住院了一个月, 爸爸快七十的人了,跑前跑后地照顾她,也不过说:他是应该的,老了老了不过是 个伴,成了习惯了,何况我比他年轻身体好,以后说不定谁照顾谁!她一辈子就是 这么个硬犟犟的性格,偏生养的孩子个个性格比较软弱,我自己就是个典型的外强 中干,又好强又没用! 不能再让父母为我操心,常常带着儿子笑着回娘家,说:郭松找了份兼职,忙, 来不了。对老人报喜不报忧,就算尽点孝心。我少穿两件衣服,省点钱给他们就是 给爸妈一点幸福的感觉,只有我是他们老年生活中的一个亮点:“我的姑娘在医院 上班,又给我钱了,还要给我买了衣服,我不要啊,说我有退休工资,可姑娘非要 塞钱给我!”和街坊说这话时的声音都比平时更响亮,此时爸妈的笑是从心里笑出 来的。 我只能在他们面前说花好,可不能再在他们面前添堵!侄儿的病让妈妈的头发 白了一半,再知道我的事!叫老人怎么想?我觉得我真的是比窦娥还冤:我没什么 对不起郭松的!为什么会这样?真的是我不够好吗? 婆婆问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我说可能是我不能满足他!我能说什么才好呢?我 能说别人家的儿子买房子都是父母出钱,而我们的房子他们只说是借钱吗?我有气 不能对老人说,只有对郭松发点脾气:你要是有能力就不会看你父母的脸色啊,你 在他们面前似条狗!摆摆尾巴他们才借你点钱。防我比防贼还厉害,生怕我得了你 们家的好处!你们家有什么好啊?不过是比我家强一点,可我从没从你家得过点点! 婆婆可能也会过来了点,总向我解释:要你们还钱是为了怕你们乱花钱,你们 有能力就还一点,总是为了你们好,我们老俩口的钱又不会带到棺材里去,我是怕 你们不存钱! 想老人我也不容易,可我心里憋得慌,不和郭松说又能和谁说? 他走了,我连说的人也没有了!只是觉得委屈: 是我把他说走的吗?可他又能 懂我多少呢?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