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从前? 放暑假,我带着孩子去了武昌乡下,是我妈妈的娘家。 老家只有舅舅和舅妈住在老房子里,表哥在武汉打短工,嫂子和侄儿侄女住在 旁边新盖的楼房里。我和雨儿住在嫂子家。 雨儿第一次到乡下玩,什么都新鲜,侄儿东东比他大两岁,带着他满地里野。 他们可能听说过我的事,绝口不提我上班的事,没事就拉着我打小麻将,虽说 是输多赢少,但数目不大,倒能哈哈一笑,落个开心。 我心里有个结,一直找不到答案。总想问问家里的老人,却一直没有机会。 吃过午饭,我没有打牌,去了老房子。老房子在一个小土坡上,前面是塘,舅 舅和舅妈在门前扎草把子,我搬了把凳子在跟前坐下。 舅妈说:“伢叻,要想开点,人一辈子哪有那么顺的咧,好的坏的都得一步步 走。” 我的问题在心里藏了很久了:“舅舅,我妈是为什么进的六角亭啊?我妈自己 都说过她挨过电针,我们那时小,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后来实实病了,叔叔说我们 家是遗传。” 舅舅叹了口气:“说起来话长。” 妈妈很小就死了爸爸,是嫁嫁守寡勤扒苦做把妈妈姐弟三人拉扯大。寡妇置业 就知道买地,结果买了个高成份:小土地出租者。在湾子里就算是成份最高的了, 有事没事拿出来找事。妈妈从小脾气烈,她敢冲上台质问支书:我妈这么遭虐,你 们为么事要斗我妈?你们都是我的叔叔伯伯,你们为必不晓得?结果被别人拉下了 台。 按乡下的风俗,妈妈从小也定了娃娃亲。逢年过节,男娃就会过来送节礼。舅 舅比妈小6 岁,还在读书,姨妈早就出嫁了,农忙时他也会过来帮忙。16岁那一年, 他上门送了聘礼,准备秋天办事。回去的路上他下塘里洗澡,结果淹死了。 支书上门说亲,嫁嫁认为妈妈嫁到城里可以享福,就匆匆同意了和爸爸的亲事。 妈妈一百个不同意,但想到自己是个不吉利的女人,也就认了命。 爷爷好赌,在老家输光了地,成了无产阶级,带着老婆孩子逃到武汉当了码头 工人。爸爸年轻时个子矮小,脾气暴躁,不知道心疼人。妈妈总说“看到那一家子 人就一点都爱不起来!”老婆婆、婆婆,大姑子,小叔子,一大家子人。新房就是 在老婆婆房里摆了张床,拉了道帘子。 有次妈妈在婆家受了气,她抱着快两岁的大姐步行了几十里回了娘家,到了门 口却没有进屋,她怕嫁嫁为自己难过。结果她抱着大姐在那个男娃的坟头坐了一夜! 她还是没有进娘家的门,第二天又抱着大姐走回了婆家。二天里她水都没喝一 口,大姐还在吃奶。 大姐受了风寒,回家后发高烧,没几天就病死了。妈妈也哭得昏死过去,醒来 后见人就骂,见东西就砸,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出院后,街道照顾妈妈,给她 上了户口。大哥出生后,没满月,她就偷了户口本报名进了纱厂,当上了工人,从 此她才觉得自己能够抬起头像个人。 “伢叻,你妈这一辈子才真叫是不容易,你这点子算么事咧?”舅妈语重心长。 我问:“坟在哪里?远不远啊?” 舅舅说:“这么多年了,哪里记得啊!” 在乡下,山上田头到处都有坟。我坐在田头的一个坟边想像着年轻时的母亲那 种悲凉绝望的心情,那一年,母亲19岁,乡下姑娘,嫁到城里,没有户口,有爱人, 有孩子,却没有爱人,也没有被人疼爱…… 而我,在侄子确诊为精神病,又听说母亲也呈是个精神病患者后,自己把自己 吓成了抑郁症,当然也和我不顺利的婚姻和工作有关,不过对未来的恐惧也让自己 放弃了自己。 送走了雨儿,我又回了娘家。 实实还是老样子,我问他好不好,他很紧张地看着我,很委屈地说:“我什么 也没有说,你们不要怪我,不信你问我以前的同学,我是不是爱说别个话的人?” 嫂子说他这些日子翻来复去就说这几句话,肯定是受吓了,“好好的伢,这个 样子……”嫂子说不下去了。家里人都说她都快成祥林嫂了,不到50都干成个老太 婆了,逢人就说我的儿子可怜,以后可怎么办哟?为了孙子,婆媳之间也能相互体 量,都是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 我私下问妈妈:“你们乡下都是定的娃娃亲,舅舅姨妈也是的,你就没有?” 妈妈笑了,一会儿神色又暗了:“有啊,可惜死了,我才说到城里来的,要不 你们都是乡里伢。”我笑着说:“那就没有我们了,那个人长得么样?”妈妈进入 沉思,嘴角带点笑:“个子不高,白白净净,双眼皮,大眼睛。”我说:“难怪你 不喜欢爸爸。”妈妈一下子很认真:“我这辈子就没喜欢过他屋里的人。”我抬着 头:“我们咧?”妈妈:“你少跟我扭筋,人都老了,不都是凑和。有段时间,你 们都还小,我又要上班,又要顾家,又和你们爸爸裹不好,一天到晚没精神,不想 吃饭,走路都不想抬脚,不是你们,我早就死了。”我还是说出来了:“您只怕也 是抑郁症哦。”妈妈叹了口气:“你还是回去上班吧?对雨儿你还是要多照顾的。” 我有点不耐烦:“我晓得。” 看着妈妈满头的白发,黑黑的皮肤,粗躁的手,期望的眼神,只有安慰她: “我会上班的,放心吧!”也是安慰自己,我不能让母亲为我着急,有些路,走过 去了,是没法回头的。 我家没有真正的精神病家族史,我母亲,侄儿都是受了刺激才发病的。而且我 的妈妈比别人更是坚强!如果教育得当,特别是从小要进行挫折教育,我相信我们 的后代不会有问题的。以前我总担心有一天我也会疯得不知人事,还有我的儿子, 那真不如死!恐惧和害怕都不如勇敢面对!现在我知道,不过是种抑郁情节,和精 神障碍有关系,精神障碍是可以调解预防。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