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到了地铁站买票的地方,他让我看着行李,去排队买票。 他没有零钱,我有零钱,可是他坚决不肯用我的钱。他给了人家一百块买两 张三块钱的地铁票,那个卖票的人找了很多的零钱给他,他把它们一股脑儿放在 衣服口袋里。然后拿起地上的行李对我说:“我们走。” 我赌气般抢过其中的一个,像个将军般地走到他前面去。 他迟疑一下跟上来,笑笑地对我说:“呵,原来劲儿挺大。” 地铁里很挤,我们没有位子。他抓着我的手,让我坐到箱子上。我坐上去, 他的手放到我的肩上来。他用了些力气,像是怕我摔跤,我看着自己的脚尖,检 讨自己内心的小脾气,尽量说服自己不去想那些无关大局的小事。偏偏地铁摇晃 的时候,他口袋里的硬币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我的小脾气就又上来了,管都管 不住。 走出地铁站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很大的广告牌,广告牌上是蒋雅希,那是一 个唇彩的广告,她微张的唇如涂了粉色的蜜,分外的诱人。我在广告牌下停下我 的脚步,饶有兴趣的样子。张漾粗声粗气地说:“走。” 我嘿嘿地笑。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迟早收拾你!” “我不怕。”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手里拎着两个笨重的行李,拿我没辙。过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说:“小 姑娘,我忽然发现你其实挺坏的。” 我说:“嗯,迟了。” 他放下行李,朝着我张牙舞爪。我识时务者为俊杰,跑得离他远远的。 等他终于赶上我的时候,我已经举着一杯珍珠奶茶递到他面前,笑眯眯地对 他说:“累了吧,喝一杯怎么样?” 他就着我的手把一杯奶茶喝了个精光,然后他坏笑起来,一把搂住我的腰说 :“我想在这里吻你,来证明一下我跟你到底谁更坏。” 我吓得小脸发白,连忙承认说:“你你你,你更坏。” 他乐不可支。 接下来,怕他真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我只好乖乖地跟在他后面,不再多话。 但我低头快步走路时嘴角的弧线足以证明,快乐是从骨髓里冒出来的,是以前从 来都没有体会过的,是值得我用一生去呵护和守候的。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午饭时间已过。他送我到女生宿舍的楼下,等我 去放行李。我和同宿舍的女孩们好久不见,寒喧了好一阵才得以脱身。我担心他 会等得有些不耐烦或饿得有些受不了,我快步跑下楼去,看到他靠在一颗梧桐树 下吸烟,他穿的并不是名牌,但身形挺拔卓尔不群,在我的眼里,像一枚小小的 太阳,是那样的光彩照人。 于是我站在那里,有些傻傻地看着他。直到他发现我,灭了烟头,朝我招手。 我走近。 “走吧。”他说,“你一定饿了。” 我和张漾到学校附近的一家拉面馆里吃拉面。还是小新疆开的面馆,但口味 却比天中附近的那家差了很多。 听我抱怨,张漾说:“其实差不多的,你是感觉不同而已。” 我坚持:“肯定不一样。” “好吧。”他吃下一大筷子面说,“小坏蛋说不一样那就是不一样。” 他这么频繁地换称呼,我真有点吃不消。 我说:“我有个要求。” “说!” “今天我请你吃面。” “不行。”他说。 “为啥?” “不为啥。”他说,“反正我跟你在一起,不想让你花一分钱。” “为啥?” “我都说了不为啥。” “但我今天非请客不可。”我把筷子啪地放下,坚决地说,“不然我就不吃 这碗面,饿死!” 他看着我:“破小孩你够拧的啊。” 我只是哼哼。 “好吧。”他投降。 我还是哼哼。 他生气地说:“我都同意了,你还哼什么哼啊,小心我揍你!” 我继续哼哼。 他伸出手来,在我的头发上揉了揉:“乖小孩,快吃,不然会饿晕过去的。” 然后,他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替我把面和了和,一面和一面说:“我老记得那 个替我和面的女孩,我想啊,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那天,我如愿以偿地付了账。他把手放在口袋里,无可奈何地对着我笑。没 错,我就是这样拧,尊严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当然他的让步和宽容也让我心存 感激。当我们在淮海路上闲逛的时候,我就是那样充满感激地想,我这辈子都要 好好地对他,这个特别的男生,感谢上帝把他赐给我,希望从此不要再有变数, 我们可以就此度过长长的一生。 当天晚上,他坐八点的火车离开上海前往北京。他先把我送到学校门口,然 后再坐地铁去火车站。 我说:“我想去送你。” “不许!”他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打断我,“往里走,快,我看着你。” 原来离别竟是如此的残忍,它早来晚来,迟早要来。我僵持着我的身子,没 有动,可我也不敢抬头看他,怕眼泪会不听话地滚下来。 他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听到他离去的脚步,我惊慌地抬头, 四处寻找,已经没有了他的踪影。我的心一下子就空了,好像是一种魔法一般, 只不过短短一瞬,他就这样神奇地凭空消失了。 很久以后我回味此情此景,才知道这不过是一次“练习”而已。在甜蜜而脆 弱的爱情里,我们都这样不断地在“练习”,“练习”失去,“练习”承受, “练习”思念,在重重复复高高低低的预热中,走向我们最终的早已既定的结局。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