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那一次,是赵海生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他用一大笔钱,买走了父亲几十幅 画,说是要把它们都带到北京去,卖给别的人。父亲兴致很高,他带着我们三人 一起去镇上吃饭,点了一大桌子的菜,一定要请客,感谢赵老弟的知遇之恩。 父亲那晚自然是酩酊大醉,赵海生扶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米米 睡着了,我们好不容易把父亲扶到床上,我低着头对赵海生说谢谢。他说不用, 并给我一个地址和电话,让我定期寄父亲的画给他,说他会定期把钱寄过来。 我把那张名片小心地收在口袋里。 米米就在这个时候开始咳嗽,她咳得很厉害,脸色发紫。她已经很久没有这 样子咳过了,我冲进去找药给她吃,可慌乱中我什么也找不到,赵海生已经从厨 房里倒了开水来,他扶住米米,提醒我说:“别急,别急,好好想想药在哪里。” 我还是没找到药,赵海生当机立断地把米米往背上一背说:“走,我们去医 院!” 那一天,赵海生背着米米跑了二十几分钟的路,我们才好不容易找到一辆车 子,把米米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我们要是再晚去五分钟,米米可能就没命了。 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一直抖动一直抖,抖得身子像一片落叶一样,站 也站不住,赵海生在后面扶住我说:“吉吉,没事的,你看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米米睡着了,我们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米米醒来。赵海生说:“吉吉,我终 于看出你和米米的不同来了。” 我知道他是在逗我说话,于是我也配合他:“哪里呢?” “眉眼。”他说,“米米是个孩子,而你不是。” 我看着他:“你是说我老吗?” “噢。不是!”他慌忙解释说,“我是说,你和很多孩子不一样。” “那就还是老呗。” 他笑:“我说不过你。但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谢谢你,赵叔叔。”我由衷的,要不是他,我真不知道米米现在会怎么样。 “我有这么老吗?”他笑,“等米米病好了,你还得帮我一个忙。我得把那 些画弄到邮局去寄掉它,我没法把它们全带走。可是,我明天中午的飞机,我得 一早赶到市里,我怕那时候邮局没有开门呢。” “那我周末去帮你寄。”我说。 他递给我几百块钱。 “不用。”我摇摇头,“米米的医药费都是您垫的。” “收好,吉吉。”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夏老师是我敬仰的老师,当年他在 城中教美术,我贪玩,打破别人的头,是他拿钱替我给别人治病,我才没被我爸 打断腿。” 我相信,父亲是这样子的人。 同时我也信,赵海生此番前来,不为父亲的画,只为报恩。 他走了,只随身带走一张画,是父亲画的《丫头》,画上是我和米米,我安 静地坐着,米米在我身后,调皮地笑着。 再见到赵海生,又是夏天。 我没说错,夏天对我而言,总是多事。如预料中一样,我高考落败。父亲忽 然住进了医院,而米米的哮喘也复发,家里乱得一团糟。赵海生从天而降,租来 的房子没装电话,他按我信封上的地址找到我家,那时候我正在煮一锅粥,准备 送到医院给父亲。透过木窗户看到他推开院子的门的一刹那,我拿着勺的手停在 半空中,眼眶忽然就湿了,门很低,他弯腰进来,用熟悉的声音喊:“请问是夏 老师的家吗?” 躺在床上的米米尖叫起来:“夏吉吉,夏吉吉,你的赵叔叔来了哦。” 赵海生进屋来,拍拍米米的头说:“难道我不是你的赵叔叔么?” 米米咧着嘴笑。她的病已无大碍,但医生说要休息。 我给赵海生沏了一杯茶,问他:“怎么忽然回来了?” “出差,顺道来看看你们啊。” 我说:“您坐会儿,我去医院给爸爸送饭去。” “怎么夏老师住院了吗?”他说,“我陪你一块去吧。” 我们到了医院,医生表情严肃,正在等我们。赵海生跟随医生去了办公室, 十分钟后他回来,对我说:“吉吉,你要有心理准备,夏老师是肝癌,晚期。” 我用掌心捂住脸,不让自己在他面前掉眼泪。但我最终还是熬不过灾难的苦 痛,哭倒在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是暂时的抵挡,唯一的选择。 父亲得知自己的病情后,只撑了十五天。这条人生的路,他走得太累,得知 可以休息,仿佛放下心中大石,轻松吐掉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这期间赵海生 一直陪着我们。父亲在学校是临时执教,不享受医保,我们家也根本没有积蓄, 所有的钱,都是他花的。事隔三年,他忽然上门,好像就为了专门揽上这一大麻 烦。米米还是没有哭,但她好像一夜间长大,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我们蹲在那里 收拾父亲的遗物。 3 可我最终还是成为赵海生的情人。在我迈向十九岁那年的那个春天。 到了北京,我才知道赵海生原来那么有钱。他把我和米米安置在一套新房里, 替我们买了所有的生活用品,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墙上挂着的,竟是多年前父亲 画的那张《丫头》。 “你们安心住下。”赵海生说,“我已经让人替米米联系学校,很快可以去 上学。” “那我姐姐呢?”米米问。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