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就这样嫁了 龙心说:“衣鱼,我母亲去世了。”雨声震耳欲聋,而我们靠得那样紧。我看 见,他的泪来得比最凶猛的雨还要急骤。 “我从此没有母亲了,”他反反复复,全是悲嘶,“我没有母亲了。”尽情挥 洒的泪。 我下意识拥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打,“龙心,不要哭,你不要哭。”他的重 量,他的热度,他的泪,我全知觉了,是我生命中至亲的人,“爱别离,怨长久。” “我一直以为我恨她。”龙心伏在我肩上颤抖,喃喃,“从七岁起,没叫过她 妈妈。可是不是的,我一直想,将来赚了钱,要带她一起走,到没人知道她做过错 事的地方去。她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 “龙心,龙心。”我只一声声唤。 “今天下午我们还在吵架。她对我说,她来找过你,虽然没见着,可是人家都 说你是个好女孩,叫我要对你好。我很烦,叫她少管。我没想过,我不知道,如果 我知道……”龙心说不下去。 任儿子摔盆打碗地恶言相向,母亲只惯常沉默,只是咳嗽声接连不断。良久, 她才直起腰来,将遮住嘴的手挪开,掌心全是殷红的血。母亲说:“龙心,我不行 了。” 而她最后一句话是:“龙心,你以后什么事都可以做,就是不可以做伤害女人 的事。” 龙心将我拥得那么紧,仿佛怕一松手,我便会化作一缕烟随风而逝。两个湿透 的身体紧紧粘在一起,将热量互相传送。他说:“我已经失去了母亲,衣鱼,再也 不能失去你了。” ——原来是她。 她将她的儿子托付给我了。 她在污浊里生下儿子,却要他有一颗龙的心,要他勇猛而慈悲,要他终生不做 伤害女人的事。 是她生命中曾有过一个给她伤害、不讲信义的男人? 我在顷刻间泪落如雨,不能自抑。 四周雨声仍急,头上却不明不白地停了。是一把伞。 谢景生只问了一句:“衣鱼,你又不出国了?” 至此,大局已定。 最后我对着母亲掉下泪来。 我说:“妈,您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婿都是博士、博士后,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呢?我只想做一个平凡快乐的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他家里条件不好,他没有出 国的机会,但是我喜欢他呀。” 母亲终于开恩,叫我带龙心回家。 龙心隆重地来上门,言谈斯文,举止大方。与父亲谈得甚是投机,父亲很满意, 说:“这小子,将来必有出息。”但是母亲只是默然。 我是那么紧张,焦灼地等待着母亲的回答。她终于叹气,“倒宁肯他平庸一点 啊,真的有了出息……” 她不再说下去。 磨折数年,双亲的探亲签证批了下来,他们决意长住,却又搁不下我,几番思 量,几至不能成行——当然最后还是走了。 我在机场,照例准备恭听上至做人做事下至炒菜洗衣的种种训示。然而母亲紧 紧拉住龙心的手:“以后,你要善待衣鱼。” 我一呆,然后大哭起来。 就这样嫁了。 婚后一周,谢景生来看望,还在门外便惊呼:“连个大红喜字也不贴,”进了 门,环顾左右,“怎么,什么家具电器也没买?”瞪大眼睛看我们,“你们就这样 结婚了?”摇头苦笑,“像过家家一样。” 我在厨房与客厅之间着火一般穿梭,笑着应:“没钱嘛,仪式从简。” 谢景生“嗨”一声:“难道林伯伯林伯母没留钱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