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陪伴龙心 我突然发现,谢景生也老了。剪裁得体的深蓝西装,巧妙地遮掩微凸的小腹, 前额站岗的头发,全是从隔壁借来的,神色迷茫里,眼角皱纹全现。而当年他是温 和儒雅,斯文金丝眼镜的书生,有微笑聆听的侧脸。 岁月繁管急弦,匆匆催我们同时老去。十几年,怀着绝大的一个秘密,他却始 终如长兄般包容待我。 我是如此眷恋珍惜这份回忆,然而是我们两个人的贪欲与自私,共同揭穿了谜 底。已经穿帮的魔术还如何演下去呢? 自此,再不能平静相待。 远远看见护士推着药车过来了,我向他略一点头:“不好意思,我先进去。龙 心差不多该醒了。” 而谢景生突然唤:“衣鱼。” “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问过我,在爱你的人与你爱的人之间,该选择什么。现 在,我想问一问你。”问得如此幼稚失态,字字都是胸中焦灼,渴望救回最后的一 线天。 我只静静答:“我爱的人不肯任由我选择,爱我的人我根本不把他放入选择项,” 我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喊他“谢大哥”,行将落幕的戏也让它演好吧,声音极轻极 轻,“谢大哥,对不起,但是爱情向来没有选择。” 我就走了。 那段日子,除去请了两个特护之外,我和诺诺轮班照顾龙心,陪他的痛,陪他 的康复,日日夜夜困守病房,晨昏不辨。 而龙心每天均有起色,曾因失血而苍白如纸的脸色渐现红晕,睡着时有安静的 脸容,醒来看见我会微笑,手无力地抬一下,轻轻唤我的名字:“衣鱼。”——啊, 衣鱼衣鱼。 他已这样唤了我17年,除了我,还有谁的名字会更多地,让他提及? 护士再能干,到底也代替不了妻子,龙心的贴身工夫皆是我做,里里外外,成 天忙得脚不沾地。太乏了,靠在椅子上打一会盹儿,蒙眬间听得龙心低低唤诺诺: “给姐姐找毛巾被盖上。” 忽然想要落泪。 身心两忙,我完全没有时间想她。但是大半个月后,我到护士值班室里去取温 在炉子上的汤——护士们皆对龙心照顾备至,对我网开一面,因为我封了大量的红 包,人手一份,而且数目之大让一位年轻医生悄悄地问我是否弄错,将百元钞票错 当成十元。我当然没有弄错。是,我就是被社会学家痛骂的那些姑息养奸的始作俑 者,会败坏整个社会风气,导致后患无穷。但是我对社会没有责任,我只对龙心有。 ——一位小护士忽然问我:“林小姐,那个跟你老公一起出车祸送进来的那个女病 人,是你们家什么人啊?” 我一愣:“怎么?” “她天天在问你老公的情况,问他怎么样,急得不得了,谁去了都问,搞得我 们都烦。现在才好了一点,就闹着要下床,要去看他,急得哭呢……”小护士眼中 的神色分明是洞悉真情的了然及窥探的好奇。 我心中一沉,只淡淡道:“哎,我老公表妹,今年大学毕业,托我老公找工作 呢。现在时间快来不及了,所以急得这样。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也不看她表哥都什 么样了。”她会信吗?谁知道。 午后的医院,寂无人声,院里一片葱茏,花木无序地开着,没有一点生老病死 的迹象。除了病人,这儿少有人来,而病人的时间是钟表店里的钟,走与不走都没 有区别。 有脚步声,是诺诺。我不回头。 他静静开口:“姐,她,你准备怎么办?” 蝉鸣如裂帛。 “我能怎么样?”我苦笑。 诺诺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有一件事,姐姐,这个那个有一件事,”“这个” “那个”后良久,“姐夫有一次叫我……帮他去看一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蓦地转身,声音尖锐:“他叫你?他叫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