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龙心的父亲来了 可我还是起了许多姓“林”的名字。 林长青?林荫?林向阳?林生生?林欣?林之果? 竟然更没有好的名字。才恍然知道,树林,是这样一种卑微的事物,默默地, 吸收氧气,运收养料,劳苦功高,鞠躬尽瘁,死都不能后已,还要化作春泥更护花。 而所有惨痛的记忆:雨和雪,粗鲁的剪,和那个持剪的花匠,都无人知道,无人记 得,甚至以为树林的存在,只为了衬托花。 就好像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原龙心相夫教子。 我为之彷徨良久。 没想到这个问题解决得异常简单。 龙心的父亲来了。 龙心出事的时候他没有来,因为是焦点所在,他不便曝光。 那几日,他愁眉不展,焦头烂额,只是偶尔打来电话,断断续续的,不知是因 为手机的缘故或是有人来了他慌忙关机。 听龙心说,他还每天去办公室坐着呢。多少新上任的领导没有办公室,都对他 这间虎视眈眈,他偏稳如泰山——一把手还是他一手提起来的,你们又能如何? 而且至今不敢与龙心相认。 每次来,皆鬼鬼祟祟,像这次,没有坐自己的车来,而是在街头搭的公车。长 期小车出小车入,根本不知道公车都已改成一票制,无人售票,一元到底。他身上 没有小钞,拿一张百元大钞要司机找,司机估计是看他年老,有心欺负——对知道 他官阶的人来说,他是王上王,对不知道的人来说,他算个什么呢——不肯。他也 无计可施,只得认了。 他自己光会说:“太不像话了。”“还是社会主义社会呢。”“你有没有一点 年轻人的样子。” 他是当笑话讲给我们听的——我们是他的儿子儿媳,不必避讳。 我只觉心酸。 要是我,早与儿子相认。撤职?退了的人,根本无职可撤。降级?30年前的事 了,就算是法律也过了追诉期了。而且如他年纪的领导,我们所知名的,就有好几 位是三妻四妾——当然不是同时。 可是要真是我,在他的地位呆了30年。30年来,享尽荣华富贵,习惯了万人敬 仰,永远戴着假面具做人,在官场的斗争里是最滑头的老狐狸,最臭最硬的砖,我 真的还会这样做吗? 难道不怕一人一口唾沫就把我淹死? 所以我也只能叫他“陈书记”。而他叫我“小林”,问我工作好吗?身体好吗? 然后意味深长地教育我,要如何如何。 十足像我们单位的党支部书记。 随即与儿子共谈天下大事。很久,简直让人错觉他就是为此而来,但是他终于 转向我,难得地吞吞吐吐:“小林,听说,你……有了?” 我一怔,急忙答:“是。” 听谁说?当然不是龙心。 或许我没有切肤之痛,所以我对龙心的父亲始终没有恶感,感到总是父子一场, 而且龙心现在拥有的一切,从生命到地位到财富,哪一桩不是他给的。然而龙心并 不这么想。在他看来,他父亲所给他的一切,都是父亲终生所欠,不过还本付息。 另外还有最大的王牌——他是他唯一的儿子,而且血液中并无不良遗传因子,陈氏 血脉将由龙心延续。 而他的父亲也就这样接受了,连儿媳怀孕都要经过不相干的人才能知道。 咦,我竟忘了,我腹中胎儿其实应该姓陈。 果然他提出。 龙心冷笑:“你要他跟你的姓,凭什么呢?有什么理由呢?明明是姓原的父亲 和姓林的母亲生的。” 他很着急,语无伦次:“龙心,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其实也是陈家的 后人,我年纪也大了,”他感伤地低头:“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有别的人叫我一声 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