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秦淮河,一向画舫如织,莺莺燕燕,娇笑回荡,但是今天却特别冷清,只有 一艘冷清的画舫,冷清地随波逐流。 朱影青已经很多天不笑了,话也少了,眼里恍如结了一张哀怨的深网。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济尔雅并没有天天来看她,倒不是他生气,而是他忙着 在捉乱党。她听使女说,近日有一些爱国志士,成立一个叫天地会的地下组织, 打着反清复明的口号,暗杀了不少降清叛徒和清朝官员。 也许有一天,她会被当成叛徒,也许有一天,她会被当成余孽,不管是哪一 天,不管是什么罪名,她毫不在乎老天惩罚她的方式,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她 又何必在乎她的身体是怎么死的…… 但是,她的爱并没有死,她依然深爱着他,见不到他时,她想他,见到他时, 她恨他,她知道她的恨是伪装的,爱才是真实的。 每次他来见她,绝口不提那天的事,不过他却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博她一笑, 而她却总是冷言冷脸相对。 见他难过的样子,只有老天知道,她比他还难过! 风和日丽,他坐在船尾垂钓,她则坐在船头。独饮变味的苦酒。 ‘你别再喝了,身体会弄坏的。’他终于忍不住地走到船头。 她不理他的劝阻,照喝不误。‘我的身体早就坏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夺下酒壶,扔至水里。 她冷淡地说:“你心里有数。‘言下之意是他的错。 ‘那天晚上,你没有拒绝。’他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 ‘妓女是不能拒绝客人的。’她看着江水,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 ‘我从来没当你是妓女。’他不知该如何是好,骂她他不忍,疼她她不要。 ‘我当自己是。’她自暴自弃地说,存心是想惹他生气。 他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才停止?’ ‘我不敢,我的头还想要。’她没有挣扎,整个人从头到脚,从外到里的冷。 ‘我有东西送你。’他突然伸手到怀里,塞了一颗圆圆的东西到她手中。 ‘我不稀罕。’光凭手感,她就知道是夜明珠,但她却把它扔进水里。 他的心浮现凄怆的凉意。‘看到我,你是不是觉得很痛苦?’ ‘是的。’她口是心非,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他痛下决定地说:“既然这样,我从此不再见你。‘ ‘很好。’她忽然双手捂着脸,不让他看见她泄漏心事的眼泪。 他本来想转身离开,但她的身子抽搐得那么厉害,他恍然大悟地拉开她的双 手,拆穿她的伪装,心疼不已地说:“你何苦这样为难你自己!‘ 她像被剥了皮似的,赤裸裸地呈现她的心,她扑进他的怀中,她爱他,她想 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可是她骄傲的自尊不允许她投降,她埋怨地说:“我好恨, 恨你,也恨我,更恨乱世。‘ ‘若不是乱世,我们连相遇的机会都没有。’ 她抬起泪水交织的脸。‘这样痛苦的相遇,有什么好?’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你感到痛苦?’他眼眶一片湿红。 ‘我不知道。’她不敢相信他哭了,原来他的痛苦不亚于她。 ‘小青……’他哑着嗓子呼唤她的名字,按着便将灼热的唇覆上她的唇。 他的吻使她战栗,这一刻她不想过去,不想未来,不想痛苦的根源,不想任 何事;她只想爱他,只想拥有他,只想得到与他在一起时才有的快乐,她圈住他 的颈子,她的唇热切地传达她的渴望,原始而激情。 一股力量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走近纱帘低垂的船舱里,掀开甜蜜的序幕—— 这一切,全被岸上的一个人看在眼底,他穿着皂色长衫,手上拿了一只托钵, 颈上挂了一串佛珠,他是个和尚,但他的眼中有浓浓恨意…… 失而复得,使她狂野,她自己褪落衣服,留下肚兜,手下拿着腰带,走向他, 如高高在上的公主,令他下跪,令他自缚双眼,令他亲吻她身体私处,这时她将 肚兜脱掉,鲜红的凤凰烙印终于现世,独独他看不见。 和好如初,穿回肚兜的她静静地躺在他臂弯里,微湿的发丝覆盖在他强壮的 胸膛上,她用脚趾掀开纱帘一角,两人无语,只有甜蜜,共看快要西沉的太阳, 好红,像鲜血,像胸前的烙印,令她怵目惊心…… 不知为何她突然害怕起来,总觉得今天的夕阳不祥。 上了岸,远远看到一名和尚,眉清目秀,朝他们直直走过来。 他见人就化缘,但她知道化缘是假的,他真正的目的是——与她相遇。 她的心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般揪疼,她想逃,可是无处可逃,她只能 眼睁睁地与和尚相遇;这又是她人生另一次的不堪,在仇人的怀中与慈熠重逢, 从他眼中,她看到怒火,她只能垂下眼睫,假装不认识他。 偏偏慈熠不放过她,他和颜悦色地向济尔雅化缘。济尔雅则是大方地掏出一 锭银子,放入钵中,他认不得慈熠,他的眼中只有她,他甚至忘了她有弟弟。 回到迷楼后,朱影青数夜辗转不能成眠,她知道慈熠会来,所以她不让贝勒 留宿。 终于他来了,姊弟重逢,有的只是冷淡,没有热情,他的热情给了复国大业, 而她的热情给了男人,她深爱的男人。 面对慈熠冷酷严峻的面孔,彷佛又回到宫中,但那已是遥不可及的记忆,她 对他印象最深的是离别那天,姊弟俩真情流露。‘慈熠,这一年半,你人在哪里? ’ ‘在少林寺。’他的口气极冷,但他的目光更令人不寒而栗。 她关切地问:“史锦卫和芙蓉阿姨呢?‘ ‘史锦卫死了,至于芙蓉阿姨,我不知道。’ ‘为什么史锦卫会……’ ‘怪我,上嵩山途中打抱不平,引来杀机,史锦卫替我而死。’ 听到史锦卫的死讯,这本是一件伤心事,可是她流不出眼泪,太多的死亡已 令她麻木;她现在唯一担忧的是她自身,慈熠的眼底隐藏杀机,她看得出来他在 压抑,她跟仇人勾结,令他不齿。‘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厨房做几道 素斋?’ 他拨动着颈间的佛珠,语气是愤怒的。‘我不饿,我一肚子的气。’ ‘我去烧水,泡壶热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 ‘国仇家恨,你还记得多少?’ ‘一点也不记得。’她不想说谎。 ‘亏你说得出口!’他的怒气如火山爆发。 ‘姊姊只是一介女流,复国大业,我使不上力。’ ‘姊姊不是普通的女人,只要姊姊肯帮忙,复国大业指日可待。’ 很明显地他有求于她,但她以为是金钱上的援助。‘你需要多少钱?’ 他第一次以男人的眼光打量自己的姊姊,在他眼中,她过去是个肥猪,即使 她后来变瘦,她仍不是最美的姊姊:但如今不一样了,他发现她成熟了,眉眼之 间有一种令男人无法抵挡的诱惑。‘我不要钱,我要的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对复国大业有什么帮助?’她感到害怕。 他玩味地说:“绮罗香,是很好的艳名。‘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她其实是听懂了,但她不敢相信。 ‘你既然在做妓女,何不利用美色做掩护,暗杀敌人!’他大言不惭地说。 ‘你怎么可以鼓励我卖身!’连鸡蛋壳都没打破过,她哪会杀人。 他的眼神咄咄逼人。‘难道你的身体现在还是完璧?’ ‘不关你的事。’她避开令她窒息的双目。 他不屑地嗤鼻。‘你早就爱上他了。’ ‘那又如何?’她已避无可避。 ‘他爱你吗?’他问。 ‘你是出家人,情爱纠葛,你不会懂的。’ ‘我不想懂,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他爱我,不容置疑。’她很肯定地回答,神情微醺酿迷人。 ‘他可有娶你的打算?’他看着她红艳的面颊,眸里闪过一丝轻蔑。 她装作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嫁他,我们身分悬殊。’ ‘依我看,是他不会要你,他只当你是妓女。’他冷笑。 这是她最怕听到的结论,像是一个好不容易才刚愈合的伤口,如今又被残酷 地刺伤,但她不愿表现出痛苦的样子,她选择以济尔雅的说话作为回答的标准。 ‘不是这样的,是他怕他阿玛会杀了我,为了保护我而不能娶我。’ 冷哼一声,慈熠看出她的眼神悠悠忽忽,显然是对自己的说法充满疑惑。‘ 姊姊,一年半不见,你变笨了,居然看不出来男人的谎言。’ 她急声辩解,更显得心虚。‘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我老实告诉你,他根本没有阿玛,他的阿玛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你怎么知道?’她如同肚子被打了一拳般,胃翻搅疼痛。 沉吟一阵,像是怕她伤心似的,慈熠小心翼翼地说:“上次我回来看你,也 看到他,然后我去了京城一趟,打探他的家世。‘ 见她信心逐渐减弱,他突如其来地握住她的手,充满温暖。 ‘姊姊,我是关心你,不忍你被骗,才会做调查。’ ‘他为什么耍编谎骗我?’朱影青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苍白如僵尸。 他毫不留情地说:“因为他爱的只是你的身体。‘ ‘别再说了,我头快炸开了。’一串串的泪珠如腐坏的葡萄从藤蔓上摔下来。 他冷眼看着她泪流满面,无动于衷地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你已是出家人,又何苦执着红尘!’她反击道。 ‘我要救众生,唯有反清复明,众生才能获救重生。’ ‘你很伟大,我以你为荣,但你别强求我做我做不到的事。’ ‘好,我不要你杀人,我只要你刺探军情。’ ‘凭你一己之力,知道军情有什么用?’ ‘你错了,我不是一个人,我的背后有千万人支持我。’ 他说这话时,一副如九五之尊的模样,让她吓一跳。‘你想做皇帝!’ 一抹信心十足的微笑从他嘴角浮现,他不避讳地点头。‘我会是个好皇帝。 ’ ‘膛臂挡车,是没有用的。’她喟叹地说。 他失去耐性地问:“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原谅我,我不想卷入漩涡里。’天下事与她无关。 ‘好吧,我就当没有姊姊。’他忿忿地起身。 ‘慈熠,这些银子……’她赶紧从妆奁里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我不要你的臭钱!’他拒绝接受,身形一跃,从开启的窗口飞出去。 她冲到窗口,看着他安然地落在地上,疾步消失在视线中,她的眼泪越流越 多,她不禁自问,国仇家恨的痛苦可曾在她心中出现?答案是有的,但那些憎恨 和痛苦,随着见到济尔雅的那一刻,越来越淡,终至消失…… 此时,在迷楼对街,一扇正对着她房间的窗户,有个人影,一夜未睡。 他清楚地看见她在哭,为了一个和尚而伤心哭泣,他咬牙传令下去,彻查和 尚的来历;他决定做一个大陷阱,让背叛他的人统统掉进去,在江山和美人之间, 这时他的选择是江山。 * * * 慈熠是个怎么样的和尚? 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这是出家人的本分。 但他的眼神不清澄,陆陆续续,艳僧的传闻传入朱影青耳里。 她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那么自视清高的弟弟会做出那么下流的贱事;可 是众口铄金,甚嚣尘上,她的信心渐渐动摇,她开始叫绿珠去打探,所得到的讯 息,都是确有其人、确有其事。 顾不得异样的眼光,她来到艳僧挂单的小庙。这间小庙拜的是送子圣母,据 说非常灵验,来参拜的大多是女人,有不少是大清的女眷,她们总是愁着一张脸 进来,笑了一张脸回去,大家都说,这些女人都曾在艳僧的禅房里独自业修佛法。 她不经通报地进入小庙,她想如果通报了,他一定不会见她。她躲在禅房外 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上,看到一位衣服华丽的妇人走进去,半晌才走出来;她飞 快地跳下树,趁着四下无人闯进去,却见到他衣衫不整,蒲团凌乱…… ‘你疯了!’朱影青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慈熠故意伸出舌尖,舔去嘴角的血丝。‘你难道没做过这种事?!’ ‘你是和尚,出家人在大佛面前破戒,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无所谓,我到那儿,有妓女姊姊陪我。’他反唇相稽。 ‘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吗?’她的心千疮百孔。 ‘我根本不认识你。’他走到桌前,拿起茶壶直接喝了一大口。 是酒!她闻到女儿红的味道,她难以置信,是什么力量让他如此沉沦而不自 觉?为了复国?还是为了做皇帝?她不懂,男人为何对权力着迷? 皇帝梦,不见得是个愉快的好梦,印象中父皇经常愁眉不展,叹气连连,一 点也不快乐。但为何只有她看见父皇的不快乐?其它人是视若无睹?还是真的没 看见? 她不知该如何劝醒慈熠?她想到娘,她答应过娘要照顾弟弟,但她不是个好 姊姊,不只没做到对娘的承诺,而且只顾着活在自己的快乐之中;所以今天无论 如何她都要尽到做姊姊的责任,她不能再弃他不顾了。‘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不堪 的事?’ 慈熠苦笑地说:“西施用美人计亡吴国,和我用美男计是一样的道理。‘ ‘慈熠,掌权的是男人,他们的女眷对复国大业不见得有助益。’ ‘你怎么知道我没陪男人睡!’他目光充满怨恨。 ‘你说什么疯话!’她惊极了,身子有点招架不住地摇摇欲坠。 ‘为了复国大业,不论男女,不论年纪是不是大得可以做我爷爷奶奶……’ 她捂着耳朵,脸色胀红。‘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下去。’ 他用力拉开她的手。‘你一定要听,听我为了报仇所做的牺牲……’ ‘我求你,求你不要伤害我。’她整个人滑落在他脚边。 ‘是你先伤害我的。’他放开她的手,拿起装了酒的茶壶再饮。 朱影青虽然哭得泪眼模糊,但她却看得很清楚,慈熠是借酒浇愁,他一心一 意想要夺回大明江山,可是苦无办法,所谓病急乱投医;他其实是知道他现在做 的,对复国大业并无帮助,不过他不得不做,因为有做比没做好,为求心安。 而她呢?她什么都没做,却心安理得的过日子。但这只是她的表面,天知道 她有多怕想到自己曾是公主的身分,就算她想忘也忘不了;她姓朱,她身上的血 液里流着国仇家恨,这是骗不了人的,也骗不了自己。 ‘我答应去刺探军情,但我有一个条件——不能杀他。’ 慈熠目光一扫,闪烁着兴奋。‘我答应你,绝不会伤害他一毫一发。’ 除了点头,她实在说不出一个字,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 苦衷,她只想在被爱中度过日出日落,竟成了奢侈的愿望?!突然她找到了出路, 如果她能说服济尔雅跟她一起远离世俗,过着鹣鲽情深的日子该有多好。 但,这同样是个奢侈的愿望,济尔雅放不开权势,慈熠想得到权势,谁也不 让谁,夹在两个她最爱的男人当中,她根本无计可施。 ‘姊姊,你回去吧,我要去做午课了。’慈熠的声音突然变得好甜。 她走到门边时,想起什么似地问:“我该怎么跟你联络?‘ ‘我每天都会去迷楼化缘。’他一点考虑也没有,显然是早已料到她会来。 恍恍惚惚地回到迷楼,朱影青走到地窖的藏酒阁,打开放在角落、沾满灰尘 的陈年老酒坛,灌了一大口,喉咙着火似地烧起来,她一古脑儿地把所有的不如 意发泄在酒坛上,用力举起,然后高高地摔落。 她觉得摔碎的不是那只瓦坛,而是她的心,整个都支离破碎了。 济尔雅和慈熠,对她而言,就像手心和手背,两边都有肉、都有血,不管是 伤害哪一边,她都会痛。 男人真是自私,从不替女人想,反而要求女人多替他们着想,偏偏女人就是 无法拒绝男人的要求,因为爱让女人错把男人当成天神般膜拜。 * * * 三天过去,非常平静,也非常寂寞。她连续三天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太阳 的升和落,她希望他来,又希望他不要来,矛盾使她头疼。 他终于还是来了,眼圈一轮黑晕。 ‘你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来看我?’ ‘我最近好忙,有线报说乱党要在这儿闹事。’他一来就躺在床上。 她如飞蛾扑火般投入他怀中。‘乱党要闹什么事?’ ‘你不是一向不关心国家大事!’他起疑。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担心你会遇到危险。’ ‘你放心,他们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亡命之徒。’ ‘前朝就是亡于乌合之众手中,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我会小心的,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三天后直捣乱党的巢穴。’ ‘你好厉害,连他们巢穴在哪儿都知道。’她紧张得连吞口水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那群笨蛋中,有内奸。’他一个翻身,压在她身上,粗暴而饥渴地揭 高罗裙,亢奋的他完全没有防备地说:“而且那个内奸还是你认识的。‘ 她小心翼翼地追问:“是谁?‘ ‘以前你旗下的姑娘,很会唱歌的凤仙。’ ‘不可能!姑娘中骂清人最凶的,就是凤仙。’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解开裤带,一个提腰,快速地占有她。 ‘她演技真好,大家还封她“侠妓”的美名。’她身体一震,充满快乐。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你以后千万别随便相信别人。’他说给自己听。 随着他身体的进出,床脚发出摇摆的叫声,她没细想他今天跟过去有什么不 一样?他非常威猛,这和过去是相同的,但威猛中带了一股强大的怒意,她却没 发觉,她的思绪早已被烦恼和激情淹没,不知不觉中落入陷阱…… 第二天,慈熠来化缘,她塞了一张字条给他,自以为大功告成。 当天晚上,她如放下心头大石般上床,睡得很舒服。朦胧中她感到风吹进纱 帐里,她不以为意地继续睡,可是有种她听不出来的窸窣怪声,在床边持续了一 会儿,她抬了一下眼皮,赤条条的精壮身体站在她眼前…… 她看得这么清楚,不是月光的缘故,而是房里点满了蜡烛,一片红亮。 一手遮住眼,双眉深锁,她不知道自己是不适应光线,还是他硕大的欲望, 但她感觉得到大事不妙了。‘你要干什么?’ ‘惩罚你。’他捉住她的手,强拉她握住他的壮硕。 ‘我做错了什么?’她从没碰过这玩意儿,软中带硬的感觉令她羞怯。 ‘你出卖我!’他捉着她的手移动,欲火和怒火加在一起,使他坚硬无比。 她不经吓地浑身发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凤仙被杀了。’他突然用力吸吮她颈侧,跳动得清晰可见的脉搏。 ‘是谁杀的?’她不敢反抗,盛怒中的男人比噬人野兽还可怕。 ‘是你。’他一手探入罗裙里,在她腿肚上狠拧一把。 她发出痛彻心扉的尖叫声。‘我没有。’ ‘你向乱党密告。’他斩钉截铁道。 ‘你冤枉我,你有什么证据?’她这么问其实是担心慈熠被捉到。 他厉声质问︰‘那个每天来化缘的和尚,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监视我!你为什么要监视我?’她气急败坏地说。 ‘回答我的问题。’他突然掐住她脖子,一点一滴地加重力气。 她全身发冷,不敢相信他居然要置她于死,她张口,本来想说出她和慈熠的 关系,可是她看到蜡烛…… 他点那么多蜡烛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他对她的身体起疑,她的秘密即将不 保,这时她若说出慈熠的身分,无异会害死慈熠。 箭在弦上的时刻,她变得更冷静。‘他是出家人,他来化缘有什么不对?’ ‘你说谎,他是乱党中有名的花和尚。’妒火烧红他的眼眸。 ‘天啊!’她佯装惊讶。‘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和尚。’ ‘七天前的半夜,他到你房里做什么?’ ‘有吗?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她抵死不承认。 他发狂地勒紧她纤细的脖子。‘狡辩!’ ‘啊……’痛苦的哀吟从她发白的嘴唇吐了出来。 ‘他摸过你哪里?’他的手掌肆无忌惮地移到她胸前。 她喘着气说:“我跟他是清白的。‘眸中迸射着微弱的怨恨。 ‘你这里是不是让他进去过?’他不理会她的眼神,径自探入秘穴。 ‘没有。’她彷佛死囚,对所有加诸在她身上的羞辱,完全没有感觉。 ‘听说他能让每个女人欲仙欲死,是不是真的?’ ‘你何不去问被他玩过的大清女人!’她反过来羞辱他。 他哪会不知道那些女眷,大多是不得宠的夫人,借着参佛为名,做出见不得 人的勾当;但他和几名贝勒讨论过,因为兹事体大,万一传扬出去,不仅大清女 人被瞧不起,甚至会影响大清男人的名誉,被汉人讥笑无能。 虽然一致通过装作没看见的决定,不过仍派出轻浮贝勒私下去拜会这些女眷, 晓以大义。他原本是对这事没什么感觉,但现在戴绿帽的是他,他完全不能忍受, 他变得比刚才野兽的模样更狂,如同魔鬼似地咬了她肩膀一口。 ‘你弄痛我了!’她揪着他的辫子,将他的头往后一拉。 他钳住她的手,直到她松手为止。‘你害我扑了个空,成为笑柄。’ ‘不关我的事,有可能是凤仙自已露出马脚。’她推卸责任地说。 ‘真巧,我昨天跟你说,她今天就死了。’ ‘的确是好巧,早知道会蒙上不白之冤,我就不问了。’ ‘你还不明白吗?我故意说出内奸是谁,为的是试炼你跟乱党的关系。’ ‘我发誓,我跟乱党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已经有下十八层地狱的心理准备。 起誓的时候,他监视着她的眼神,很慎重,很清澈,完全没有欺骗或开玩笑 的意味,这令他有些动容;他可以不追究乱党,但他一定要查清楚她和那个花和 尚的关系。 ‘那个和尚长得白白净净的,据说女人都喜欢小白脸,是不是真的?’ ‘我喜欢包公,脸虽黑,但从不会冤枉无辜。’她意有所指。 ‘好吧,这次我勉强相信你。’他的态度软化下来。 ‘谢天谢地,我真想去买鞭炮来庆祝一下。’ ‘我有更好的庆祝方式。’ 他的手一触到她的衣襟,她立刻紧张地大叫:“不要!‘ ‘你越不要,我越要。’他用力一拉,一阵清脆的裂帛声响起。 ‘去把蜡烛吹熄了。’她双手环胸地保护最后一道防线。 他大力掰开她的手。‘我今天非要看清楚膏布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不要看,求求你,否则你会后悔的。’她近乎要崩溃似的哀求他。 他不听,扯掉肚兜,撕开膏布,一只红滟的凤凰躲藏在她雪白的乳沟里,他 征住。 这个烙印,他虽然从未见过,因为他所捉的都是前朝太子,不过他记得轻浮 贝勒曾说过,前朝公主的胸前有凤凰烙印。‘你……你居然是……’ ‘余孽。’她心灰意冷地说。‘杀了我,你又可以立功一件。’ ‘原来你接近我,根本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报仇。’他一口咬定。 她发狂地吼叫。‘胡说,是你来找我的。’ ‘你别忘了,是你故意说出你的下落,引诱我来找你。’ ‘是你先问我的去处,我看你官大,才不得已说出我要来江南。’ ‘我来找你只是想报恩,而你却做妓女,勾引我成为你的入幕之宾。’ ‘我不是妓女,我是不卖身的鸨娘,是你强迫我就范的。’ ‘是你想借着上床逼我娶你,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不要脸,我有说不,明明是你霸王硬上弓,你敢否认吗?’ ‘你才最不要脸,你明知我们是仇人,你居然还愿意一而再跟我上床。’ 她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情。似大悲又似大喜,她彻彻底底地觉悟到她 本来可以做个有尊严的亡国奴,保持清白之身;但她被‘爱’所骗,爱上花言巧 语的仇人,更糟的是,到现在她都还是无可救药地深爱着他。 既然生无可恋,死亦不足惧,活比死更贱,她自若地说:“你说的没错,我 跟你上床,就是为了复国大业,我最大的希望是有朝一日,杀了你。‘ ‘可恶的贱女人!’他粗暴地掠夺她的身体。 ‘魔鬼!你别碰我!’她的挣扎抗拒,无异是火上加油。 一开始是愤怒的,她像一只得了狂病的野猫,尖尖的指甲刮抓他的后背,指 缝中不仅有血,还有皮肤;但他忍受着背痛,强而有力地以双腿分开她,挺身进 入有如枯井的秘穴里,骤然突袭的剧痛令她叫喊出来,这一声是尖锐而凄厉的。 按着,他彷佛良心不安似的,温柔而热烈地爱抚她,进行的方式不再是欲, 而是爱;不再是报复,而是享乐。 一波按着一波的浪潮将他们带离,他们不是在床上,而是在云上,软绵绵的、 轻飘飘的,如仙子曼舞…… 当缺了一角的月影照在床上时,他看着她身上残缺不全的阴影,和泛红的血 斑,交织而成他的罪状,心痛不堪;但他有所隐忍,装作在看一株残花败柳,嘴 角掀起无情的嘲笑。‘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说什么?’她像宿醉未醒般,眼神残留爱的醉意,没听清楚他的话。 他眼神凌厉。‘被玩过的女人就像破鞋,这句话需要我解释吗?’ ‘可恶!’她挥掌过去,却被他的手包住,手指被反拗。 他恶狠狠地将她推落床。‘看在过去的救命之恩上,你滚吧!’ ‘该滚的人是你,迷楼是我的。’她披头散发,一副狼狈可怜的模样。 ‘不再是了,我要把它送给效忠大清的妓女。’他一言九鼎。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