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相识
她叫吴香,我之所以认识她,是因为她离过婚。离过婚的女人对我这样的王八
蛋来说,总有些稀奇古怪的诱惑,所以当她一身黑衣在酒吧坐下时,我就明白了这
个女人对我的意义。
这里我得先介绍一下自己的职业,免得人家误会我是只鸭子什么的。从小我就
讨厌鸭子,那是种只会扭着身体,歪歪斜斜从来就没有过一个正经样的动物。何况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是个一撇一捺的人。对了,我还是个干部,就是那种小
学读了五年,中学读了六年,大学读了四年,然后顺理成章地来到一间办公室,每
天面对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与一张皱巴巴的报纸。这样的八小时可以说得上是乏
味至极,所以我又顺理成章地来到了一个叫牛起的哥们所开设的酒吧,当起了调酒
员。
我当然没有学过调酒,但那些大小小小高高矮矮红红绿绿的瓶子根本就难不倒
我,因为据牛起说,我是个用心的人,而这世上肯用心的人实在是太少,我自然就
能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液体绝妙地搭配在一起。我原来学的是中文,所以我还有本事
从那些被扔在厕所里随时准备用来解决生理问题的唐诗宋词选本里找来各种极具暗
示或说是暧昧的词语来把我的那些创意准确命名以催发那些把我的创意拿在手上的
男男女女们的欲望。这话说得可真拗口,但没关系,这样说不定会让看见这段文字
的人停下来再把它重新念上一遍,然后情欲勃发。
牛起笑嘻嘻地对我说着上述这些乌七八糟的话,我当时把耳朵竖得比兔耳还尖,
还是不能把他的意思琢磨清楚。牛起加重语气继续说道:“是情欲,再简单说,就
是性欲。”牛起过去是位老师,自然说话还是蛮文绉绉的,说到性欲两字时,他的
眼里迅速闪过种绿幽幽的光。我记得我小学那位校长也有这种眼神,不过听说他在
我们考上初中不久,便因猥亵幼女而被抓进牢里判了十年,估计这辈子也就要在牢
里呆到头了。所以我很小心地提醒了牛起一声:“牛哥,外面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叫他一声牛哥,他还真牛逼起来:“我说王二,你没学过弗洛伊德,也总听说
过劳伦斯吧?就算你丫的没听说过劳伦斯,总翻过《金瓶梅》吧?得了,知道你小
子纯洁,不看带有性这个字眼的书,可你奶奶的也不能把A 片就这么随处乱搁啊。
你这不是害我?前些天,好不容易带个姑娘回房一起研究文学与人生,人家见了那
些玩意,愣以为我是色情狂性变态。你可真够阴。给我来这手,竟然还在A 片封套
上工工整整写上我的大名。是我的东西你也用不着写得这么明白吧?你是怕公安局
把你老人家拎进去上指拇铐?我靠,你以为你是谁,别忘了你小子还欠我三个月房
租没给,我随时都有权利把你扔出屋外,要不就弄把枪说你擅闯民宅,嘣,一枪把
你毙了,你才会伸胳膊蹬腿老实一点点。”
这话说得可真够溜,已经被风闪了舌头去?好人从来不会得好报,好心当然要
变成驴肝肺。我盯着牛起的脸研究了会儿,在肚子里把牛哥的祖宗八代都靠过一大
遍,然后小心翼翼陪上笑脸:“牛哥,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性欲猛男,都是俺的错,
俺这就回去把你用过的安全套全洗涮一遍,这总行了吧。”唉,在人屋檐下,焉能
不低头?也都怪我没个好爸好妈,硬不会给我变出套房子来,我只好在这个远离家
乡孤独城市里的某条小巷中的某幢大楼占据了我最亲爱的牛哥那套三室一厅其中的
某个房间,为此我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每月二百大洋,顺便还要装模作样帮他老人家
打扫整个房间卫生。那还是人干的事吗?可我不干,这个拥挤的城市就会呼拉拉涌
出大把的人群抢着来干,好像这房间就是皇宫宝殿,所以我还是老实点的好。这不,
上我们牛哥的酒吧来打工还房租钱了。
我在脸上堆起笑容,这不是献媚,我与牛哥那是好得没话说,同一条裤子没有
穿过,同一个女人嘛,那就大家自己去想像。“牛哥,你果然是学富五车,悬梁锥
股,卧薪尝胆,程门立雪……话讲得这样溜,学问真是大得不得了啊!”牛起这小
子竟然嘿嘿一笑说:“有你脸大吗?不对,是应该有你屁股大吗?”我的笑容自然
是更甜了:“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牛哥,你的学问用来揩我屁股那真是绰绰有余。
只需一丁点,那就可让俺爽得不行。小弟今天要用十二倍的心血为你调制一杯惊天
动地颠鸾倒凤美人一见君绝对要头晕美人再见君整天想脱衣的绝世佳酿出来。这杯
酒俺准备命名为无敌美人,也就是说,没有哪个美人能够敌得过牛哥你啊。够气魄
吧?”牛起的脸从阴慢慢变晴,这才温柔地拍了拍我肩膀,眼睛一瞪,大声吼道:
“少贫了,还不去干活?”
呜呼,咬着牛尾巴了,俺赶紧脚底吱呀一响,溜到酒橱边。这实在窝心,可俺
心肠实在是太善良,不忍见牛起这个酒吧少了我,从此生意一落亿丈。嘴边浮起微
笑,我拿起十多瓶红酒,这瓶倒出一点,那瓶倒出一些,混在一起,左摇摇,右摇
摇,往上摇摇,往下再摇摇,就差没唱摇篮曲了。这时,我看见吴香正柳腰摆动,
一步一款走了进来。她似笑非笑,所以我的笑容马上就刻在脸上,说实话,吴香太
有让男人目瞪口呆的本钱。只是我又马上觉得手酸胳膊酸连脸上肌肉都一块块酸。
吴香在我面前站住,很小心地把烟放在桌上,然后眯起眼打量我,上一眼,下
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看样子,就要跑到我后面再看上几眼。汗毛都一根根竖起,
我立刻咽下一大口唾沫:“好香儿,你来了啊,这风可真香啊,哈,快来抱抱,我
的腿要软了,不行了。救命……”
这女人竟然把手伸出来堵住了我的嘴:“王八啊,你干吗要叫王二,王八多好,
以后戴起绿帽子来也就顺理成章,用不着向谁哭鼻子啊。”她的手可真软,温热温
热的,我飞快地伸出舌头在她手心舔了舔。今天,我说了或是听了多少次顺理成章
这四个字?莫非这世上还真有顺理成章这么邪乎的事?“好香儿,我最亲亲的香儿,
你这不难为我吗?我正在工作。你看看,我的老板就在那边虎视眈眈,再仔细看看
他,高大威猛英气逼人拳头都比脑袋大,我不用心干点活,还会有小命吗?”
万宝路已经撕开了封口,吴香灵巧的手指在烟盒底下一弹,一根香烟直奔我面
门袭来。没办法,只好叼住:“姑奶奶,你到底想我怎么的?算我怕你了,有事,
下班再谈?”
吴香的声音可真好听,是雨滴在石阶上清脆地响那种:“王八,等你下班?那
我不是要等老了?我才没兴趣缠你,别吓得尿裤子,真有事。前天你说的孙主任的
电话号码,我没记住,这不赶来向你个王八蛋讨吗?我说你也不会穷得这么丁当响
吧,连个手机都不配?非要让人家上你这来找?这不就是拿人整盅寻开心吗?”吴
香嘟起了嘴,这小嘴可真可爱,真让人想多多尝上几次。可我不敢,因为我发现我
充分理解了那个与她离婚的男人。见过那种商店里卖六十元一台的榨汁机吗?硬梆
梆的甘蔗放进去,不要二分钟就只剩余一堆渣滓与一小杯汁液。这是多么一件恐怖
的事!最重要的是,她竟然不会在事后给我任何安慰,自己把被子卷起一团呼呼入
睡,俺拼命地往她那个被子里挤,可总是被她毫不客气地挥挥手赶开,最后干脆一
拳揍来,所以我虽然面不改色,但两腿发软,那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好香儿,孙主任电话号码正在家里老实躺着,我的记忆可一直不大好。有什
么事这么急?明天打电话告诉你,成不?”
“呸,明天,还不晓得你躺在哪个女人肚皮上,早把这事忘得九霄云外。你别
管我有什么事,你现在去给我拿来,否则我要大喊非礼了。”
“我的亲亲小香儿,这么俗的手段你也玩得出来?要喊非礼,那也要看看场合。
这可是酒吧,正是你非礼我,我非礼你的好地方。乖乖,你别扭我耳朵,轻一点轻
一点,我老板还在那坐着,你不存心让我没脸做人吗?”
吴香还说得真是,做调酒员这行最大的好处,就是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女人陪你
上床,当然是我陪她们还是她们陪我这问题,一点也不重要,我是男人,她们是女
人,也就足够了。
“好香儿,你放手,我老板那或许会有孙经理的电话,我去问问他,好吗?你
的手可真好看。可别因为扭我耳朵,用力太猛,把你的手给累着了,是不是?”
“你啊,什么时候把你这香喷喷两片可爱的小嘴唇割下来,省得再去祸害女人。”
吴香终于满意地笑了,把手从我耳朵上拿开,自己也点燃一根烟,笑眯眯地坐下来。
吴香与我一般大。可这世上的女人总是供不应求,于是她结了婚又离了婚,而
我还什么也不是,只能在书本上念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些无聊透顶的字。认识她也是
在酒吧,不过不是牛起这家,是在小城最为有名的红磨坊。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全是凄惨,还是甭提的好。
我朝牛起走去,孙主任是一家报纸的主任,我不认识他,我只是在牛起房间里
找到孙主任的名片,名片用金属制成,若把四周边缘放在砂轮上磨锋利,在甩出名
片时,定能找来扔小李飞刀的快感,别人怕还在云里雾里,白光一闪,也就死翘翘
了。姓孙的一定是位绝代杀手,这是我的判断,至于这杀手是专杀女人还是男女通
杀,现在还不敢妄下断言。所以我当然要得意洋洋地把这件事说给吴香听,那时我
与她正滚在床上。男人与女人滚在床上时是没有秘密的,这不能怨我。只是实在想
不通吴香找那个孙主任干什么?要说他们以前认识,吴香也犯不着问我电话号码;
要说他们以前不认识,好像也不必这样火烧眉毛吧?不过,这是他们的事,与我无
关,我只是个男人,不小心多说了些东西给女人听,我也就活该去牛起面前低三下
四装回孙子。还好,现在才九点,并没有客人,要不然牛起非得要把那一口臭哄哄
的唾沫星子全溅到我脸上不可。
牛哥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连续靠了我十几遍,再又威胁我几十次若再敢乱翻他
的东西,就要把我五花大绑递解出境后,这才说道:“我去与那妞说,省得你这白
痴记不住。”
我是白痴,那他定是傻瓜,只有傻瓜才会对白痴这么大声说话。我在牛起的背
后吐出舌头,并狠狠地挥了挥手。酒吧里还没有外人,我可以放心大胆。
牛起与吴香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只见着吴香那娇柔的身子一下前仰一下后
折,就像我们常在戏台上见过的那种牵线木偶。如果我说对付女人有十手,那牛起
在这方面就有一百手。与女人睡完觉后,回过头继续来找我麻烦的女人是络绎不绝,
而来找他死缠烂打要求什么精神损失费青春赔偿费的却是绝无仅有,所谓高下,于
此立判。只可怜我在单位上喝了八小时的茶看了八小时的报所赚得的一些辛苦费,
也就得乖乖向那些女人双手奉上。靠,我就想不通,都是与女人睡觉,为何就会有
这样的天壤之别?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不服不行。
牛哥与吴香的战场已离开吧台转移到某个阴暗角落。我调好一杯“今夜暖风”
端在手上,笑吟吟地望着他们,然后随手把灯光调得更暗一些。这当然会令牛哥心
花怒放,我想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黑夜会让人把一滩狗屎想像成一
束湿漉漉的花,如果花朵已经吐出花瓣,含苞欲放,那正好乘着夜色下手。我在黑
暗中咧开嘴,露出牙齿,牙齿很白,不用掏出镜子,我当然知道。每天都勤勤恳恳
刷上三次牙,我得让自己身上每一个优点散发出耀眼迷人的光芒。
牛起喊我了,声音粗糙得就似两块石头不停地磨擦。这小子要耍老板派头,还
是在我的香姑娘那碰上个不大不小的钉子?我乖乖地走上前,静候吩咐:“牛哥,
啥事?”
“王二,我也记不得电话号码,这就与吴小姐回家去拿,马上回来。你给我好
好招呼着店。甭把我的酒当成水,自己喝下肚去,否则你怎么喝下去的,我就叫你
怎么样地吐出来。OK,听清了没?”哈,又来这手,马上回来?你骑在马上还能够
今晚赶回来?你真当我白痴?牛起这家伙实在是太不够哥们儿,堂堂酒吧老板十夜
就起码有五夜不见人影,次次给我耍这套路,也太没新意了吧。我哈哈一笑,这回
我不管他叫牛哥了:“牛逼,早去早回啊,晚了,我就把你这铺子立马转手给卖了,
卷款逃跑,叫你哭娘也来不及哩。”
说不清我干吗与牛起就混得这么好,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这可真是莫名其妙。
舌头与牙齿也常会打架,但我们笑归笑,骂归骂,卷起袖子打过架,还真没有谁让
对方生过气。也许我们都是那种大大咧咧凡事都根本不当一回事的臭男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回就算俺吃亏一点。我目送他们两个走出酒吧,忽然
觉得快活无比。酒吧不大,仅三十个平方米左右,也就我与牛起两人,我是调酒员,
他是服务生,今个儿俺又要身兼两职,工资理所当然那得两份。拜托,今晚不要有
客人上门,我朝门外鞠个躬,然后仰起脖,把这杯今夜春风一饮而尽,酒略酸微苦,
要的就是这种滋味,有人说这就是爱情,我嘿嘿笑起来,打开音响,这是首《春江
花月夜》,古筝曲,我喜欢听。说实话,这种旋律很适合营造起做爱的气氛,所以
得用心感受。
老爸有钱可真好哇,扫了眼酒吧里沉醉在音乐与暧昧中的桌椅,我还真羡慕牛
起有那么个雄纠纠的老爸。这间酒吧说是开,其实就是玩,赚不赚钱,牛起确实是
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他来做服务员给人倒酒,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为了多一种
人生感受,也就等于活过两辈子。这话可真深奥,我听不懂,就算能够听懂,那也
太费脑子,还是听不懂的好。
在椅子上坐下,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那上面有一张模糊的女人脸,是我的创
意,可惜来这酒吧的男女们都太痴迷于干瞧着对方的脸,没有谁肯抬起头看一看我
的杰作,当然就更不会有谁傻不拉叽跑到酒吧外面,登上楼,去看一看头顶灿烂星
空。牛起也许说得没错,我是个白痴,三更半夜,有几次竟然溜达到我们公寓楼的
阳台上,躺下来就在那一觉睡到大天亮。牛起说我准是在梦游,我可不会玩梦游那
样高级得要吓死人的东西,若一不小心摔下去,那还不得血肉模糊有损市容?我拖
牛起一起上去玩,可他总不愿上去,嘴里吱吱唔唔,说那楼上有人曾跳下去过。这
话就说得可笑了,哪一块土地上没有过死人?地球就这么大,前前后后,从古至今
总有几百上千亿人,这些人死了,总得有个葬身之所吧。虽然俺数学当初学得不好,
但简单点的加减乘除还是晓得一些。我喜欢站在高高阳台上,伸展四肢,风吹来,
就要把我吹起来,这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比做爱更爽。傻瓜牛起是体会不到其中三
昧的。
我懒懒地斜躺在椅子上,这音乐的声音还真好,像伸过来无数只小手轻轻揉搓
我的身体,我都快成一只软绵绵的袜子了。微闭上眼,让自个儿在这音乐声中陶醉,
用那谁与谁的话来讲是,人生苦短啊,得及时行乐,而行乐的根本就是得把握好现
在。自己还真是个高深的哲学家。哈哈,在这自我良好感觉中,我无法不笑出声来,
然后我猛然发现一样冰凉的东西正托起我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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