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常女教师的“精神病”史
这是一个大胆追求事业的青年女教师。经人介绍,结识了一个大款并与之结
了婚。
她成了富婆,工作上又出尽风头,嫉妒她的人联合起来于是,耸人听闻的事
情发生了……
怪事。之所以怪,是出于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她们的职业道德不同于常人,因而女老师找“大户”让人感到难以理解;第二,这
名女教师是个锐意进取的改革者,可遭遇却如著名电视剧《新星》里的那个李向阳
的命运般凄惨,被“大户”丈夫和一些人联合“会诊”后确认为:精神病患者。
强烈的好奇,驱使我找到了这个女教师。我说明了自己想以朋友的身份,和她
聊聊家常,说说心里话。
也许同是陕西人的老乡情结,也许是对记者这个职业的认同,总之我们聊得很
投机,很坦诚。
我叫张星欣,从念书到当上一名中学老师,我走过的路相当顺利。家里人都为
我感到由衷的高兴。
可是,偶然间冒出的一个游戏般的念头,却毁掉了我的一生。
那一年到上海旅游时,我无意中翻到一家报纸上有师资人才招聘的广告,就萌
发了试一试的念头。想不到这一次应聘,本来干什么事情都顺利的我同样顺利地被
聘用了。
原本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不想变成了现实。
想想自己对原来那所中学陈旧的教学方法也确实不怎么感冒,何况自己正年轻,
有时间也有资本可以冒险,于是,我在原单位办理了辞职手续后,就如约来到了上
海的这所中学。由于远离家乡,举目无亲的我把所有的精力与心思都用在了工作
上。这是一所私立学校,管理体制允许教师进行新的尝试和改革。于是,为了进一
步提高教学质量,也为了开
发自己早已蓄积在心里的那些全新的教学方法,我开始在自己这门课的教学天
地里尝试改革。我自认为是在探索新的教学方法,不料想,我的这些做法却让其他
教师感到自己那老一套的教学方法受到冲击,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对我进行各种方式
的围攻。
有人善意地提醒:“别的老师上课补课都有一定的操作方式,你另辟蹊径会让
别人‘难做’的。”
我说:“没关系。如果我摸索出新的方法来,我一定和大家分享,那样大家不
就可以一起把教学质量提高了么?”
有人说:“常规的教学方式方法不是朝夕之间就搞出来的应急方案,它已经被
几十年的教学实践所验证。你那样标新立异,是不是有点儿心血来潮?”
我不高兴了:“一味地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那是偷懒,是不思进取。
时代变了,学生变了,当然教学方式就要随之发生变化。否则,只能是削足适履,
压抑学生的学习热情,扼杀学生的创新精神。”
就这样,由于我对同事的非议不“买账”,在不知不觉间,我发现我被孤立了。
我真切地感到,鲁迅所说的那个黑屋子,就是在新时代里也同样存在着啊。
时代变了,人的本质却没有变。
环境变了,旧的规矩同样没有变。
本以为在这个标榜创新的学校,可以甩开臂膀大干一场,趁着年轻自己或许能
够干出点儿名堂,那样的话,也不枉费了多年来所受的教育和心中的梦想。可是,
我错了。
人,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群动物。尤其是这个群体的偏执或不可变更的力量,往
往可以成为相当专横的利剑,活生生地把与之不和谐的“新生儿”扼杀掉。这,也
许就是所谓的民主专政、集体暴力吧。
正是在这个时候,经人介绍,我认识了王双财。介绍人说他年龄虽然大了一点
儿,但是个“大户”,家里很有钱。我们家里的生活条件也算不错,但由于我妹妹
上大学开支很大,我每月都要寄钱回家,因而手头还是不太宽裕。我想嫁个“大户”
也行,只要他人好就成。
王双财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简朴不浮夸,这给我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有一段时
间因为我要给学生补课,晚上才能下班回家,所以为了我的安全,他按时来接我,
有时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苹果,或是两个桔子,一人一个分着吃。就这样,不到一年
的时间,我就与他结婚了。
其实,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我都不知道他的具体财产,他也从不把钱交到我
的手上。何况,我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兴趣,也不想打听那么多,因为我并不缺钱花。
我觉得,他虽然爱钱如命,但至少品行端正,作风正派,这才是最重要的。像他这
样年纪的有钱人,结婚时还是个“童男子”,应该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因此
我应该感到幸运才对啊。
我们婚后不久,我被调到了高中部。这时,我的人际关系更糟了。
一方面是因为大家知道我傍上了大款,心中很不服气。毕竟我是个外来户,来
上海时间不长就一下子成为了“富婆”,而他们这些本地户过了几辈子,却仍然生
活在普通老百姓的状态下,这让他们怎么能够好受?
另一方面,在教学上,我更加大胆地改变教学方法。因为我想,经过这么多年
的酝酿,我的教学方法已经成熟,付诸实施后取得的教学效果肯定比传统的要好许
多。出于这样的自信和年轻人的幼稚,我既没有与教研组长打招呼,也没有跟老教
师们好好交流。于是,当我的新教法付诸实施后,引起了其他老师的嫉妒,他们害
怕我“一枝独秀”,“出人头地”,那样本来就“傍”上大款的我岂不更加不得了?
他们岂不更加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了么?!
于是,我们的矛盾开始出现了,有一天甚至教研组长也与我发生了争执。当时
正值学校领导班子更换,我就找新领导诉苦,结果第二天老领导就宣布我的学生让
别的老师带了。
回到家里,我想把这一切说给丈夫听,没想到他是那么难以沟通。他见我那么
痛苦,十分诧异,给我倒了杯水,但坐下来听了没几句就又烦躁地走开了。我满腹
怨气无处诉说,于是委屈地一直哭到晚上,到了他以往睡觉的时间我仍然哭个不停,
他说:“你们女人真麻烦,你今晚就睡在厅里吧,我把空调开大点。”说完后,就
自顾自地回房睡去了,把我撇在了一边儿。我的气与委屈更大了,我怎么能够睡得
着呢。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后发现我还在哭,不禁大吃一惊,觉得我这个人真是不
可思议。于是,他给我单位打了个电话,说我是不是“发神经病”了,要领导来看
看。
当时我并不知情,只觉得领导来看我的时候表情很古怪,他们小心翼翼地说着
“你家房子很漂亮啊,你要珍惜啊”之类的话,然后说是带我出去走走。我精疲力
竭地跟他们出了门,上了他们叫来的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车子竟然直奔精神病
医院。这时我结婚才4 个月。
一看到精神病医院的门,我就不由自主地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起来。我没有病,
我不想去。可是,我拗不过他们。事后想想,我当时那样子确实很“疯”,唉,我
拿那帮人真没办法。
老公帮我办了住院手续。妈妈千里迢迢地来看我,流着泪说你要听话吃药啊!
这时,我的心都碎了。老公不理解没关系,就连最了解自己的母亲也一样不理解我
的心情和感受,你说我怎么不伤心?!
这时,老公透露出要和我离婚的意思,但以配偶患病为理由离婚,法律是不支
持的,就这样他想想也就作罢了。
我在医院度过了两个月非人的日子。其间,有个我教的学生来看我,她说,老
师,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你进了这个地方,将来出院了,就像一块肉被打了个“次
品”的印戳,就算你是一块好肉,别人也不会当你是好肉了……我真是百感交集,
不知如何是好。
我恨老公,他草率的一个决定就把我推进了目前的这个死胡同。
我恨医生,他们不经过科学的检查,就确定并收治了我这个正常人。
可是,恨又有什么办法?
出院后,我发现自己已怀孕3 个月。我很担心在医院里用了什么药物会对胎儿
不好,因此不想要这个孩子,但老公很喜欢孩子,说:“就算是傻瓜也要生下来。”
我在担心中生下了女儿。实在万幸得很,女儿很健康!
出院后,老公好像有点怕我,又看不起我。我则恨他的草率,要知道正如那个
学生所说,人们对“那个地方”是有偏见的。我休完产假去上班,大家对我流露出
一种同情,我很不习惯。我想,我只有好好上班,才能改变别人对我的偏见。而在
家里,我和老公越来越看不惯对方,也越来越难以接受对方。我性格外向,喜欢享
受生活。而他是个“健康狂”,不知道从哪儿看来一个食谱,用19种杂粮烧出一锅
粥来,就毫不厌烦地天天吃,一直吃。他有洁癖,坚决不在外面吃饭,说是“不干
净”。他看电视只看财经台,看报纸只看财经版,就没有别的兴趣爱好了。这也许
构不成什么“罪状”,但与我的生活习性差距太大。那天女儿在家吃饭,他说让保
姆喂,我想试试让她自己吃。他说我不懂,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怒地说:“我
是老师,我怎么不懂?”他想也没想就说,你都得精神病了还配当妈妈?我被戳到
痛处,当即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很慌张,赶忙连声赔不是,然后和气地说:“我们
出去散散心,消消气吧!”
我便跟他出了门。谁知道,他叫了出租车让我坐上去,又开往了精神病医院。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但没多久,麻烦又来了。
那天,他的弟弟到我家拿点东西,等在楼下。老公的亲情淡漠是我一向不喜欢
的,我就说:“为什么不让他上来坐坐呀?我家姐妹之间走动很多的,这有什么不
好?”他不以为然地说:“谁像你们乡下人,都是‘讨债鬼’。”
我马上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其实就是婚后我曾向他借过3 万元钱供妹妹念大
学,后来这钱由我父母还给了他。
见他出口伤人,我气极了,又大吵起来。吵得厉害了,我跑到厨房拿出菜刀举
在他面前
说:“看你还敢骂我家人?”
他再一次被我的举动吓坏了,立刻跟我道歉。第二天他问我是否愿意去看望他
那生病的老母亲,我欣然答应。而车子再一次驶向了精神病医院……这次回来,我
彻底失去了安全感。
我花了很多工夫跟他“磨”,跟他闹,不让他按时睡觉,只求他发誓不再把我
送进精神病院。同时我“磨”完闹完,会平静下来跟他对话,我想让他看看我是否
完全能够把情绪收回来。我被别人一直当作精神病人看待已经够苦了,老公也这么
看我,我以后还怎么正常生活?于是,他终于发誓不再那么做了。但我知道,我原
来留给人(包括他)的印象,已经被他这么三番五次送我去精神病医院给毁了。我
十分痛苦,可又无可奈何。
后来,我仍然去上班。我带教的班上有学生问我:“老师,我听说你进过精神
病医院?”我根本没有想太多,就把我三次入院的经过都对学生说了。过后,校方
通知我,因为有学生家长反映情况,所以我还是回家休息为好……
现在,我的情绪、精神是正常的,但我的事业没了。我偶尔也回单位参加一些
活动,但自己的心里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个怪圈,那就是我总是十分小心地要向别
人证明我是正常人,这种心情真是既可怜又可悲。在家里,老公怕我,跟我分房而
睡,正常的夫妻交流终止了。我在回老家休养时给他写了很多信,把我的成长经历、
以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了他,希望能通过文字这种表达方式达到我们之间的沟通,
但我的努力等于泥牛入海,于事无补。我不知道该怎样重新修好。我想过离开他,
但我父母说,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在外面“花”,是个好男人。而且我有了“进过
精神病医院”这顶帽子,将来也很难另找幸福。现在,惟一让我欣慰的就是我的女
儿,她既健康又聪明。可我还年轻,我就这样无聊而没有尊严地过一辈子?我实在
不甘心。
这就是我那个所谓的大款丈夫。
这就是我那个为之不懈求索的教学梦的破灭过程。
现在,除去可爱的女儿,我的一切都已化为泡影。
曾几何时,我在心里大声地呼唤着:如果苍天有眼,就请老天睁开眼睛,看看
受到不公平对待的这个可怜的弱女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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