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难得一天早早地做完功课,诸葛少决定独自出来逛逛。走在杭州城繁华的街 上,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有很久没这样清闲地在外面游荡了,真有点不符合他 “猪少爷”的风格呢! 这么久不出来转转,他都快不熟悉业务了。他所谓的业务,不外乎最近的姑 娘、小嫂子都喜欢什么颜色的胭脂水粉,穿什么款式的衣裳,梳什么流行的发臀。 趁着今天空闲,他要好好熟悉一下业务。 走进杭州城最大的胭脂水粉店铺,他还没出声,老板娘已经招呼上了:“哎 哟!这不是猪……诸葛少爷嘛!您可是有日子没光顾小店了,最近都在哪儿发财 呢?” 他在哪儿发财,他在家发霉还差不多。成天泡在古文诗赋中,他觉得自己的 脑袋都起疙瘩了。嗅嗅这满店的脂粉香,乖乖!感觉舒服多了。 “老板娘,最近都有些什么新货啊?” 诸葛少爷可是这里的冤大头之一,老板娘赶紧上来介绍:“从洛阳来了一批 新货,您瞧瞧!这些胭脂可都是用洛阳盛开的牡丹配上露水蒸出来的,芳香扑鼻, 不仅容易上色,还不容易脱落,姑娘家擦了还能保持皮肤的白嫩。这么好的东西 不知道多少姑娘想要呢!就是这价格不太便宜,少爷您不为楼里的姑娘买些?” “他们有老鸨买的胭脂水粉使,用不着我操这分心。”他买的胭脂水粉向来 只送给他想送的姑娘。 “这么说,您不买了?”老板娘的口气顿时冷了下来,没银子赚谁费心跟他 周旋? 正想就这样离开,诸葛少的脑中突然涌起了一对小眯眼。她的衣衫总是灰灰 土土的,脸上素净如水,发辫也是最简单的样式,从不见她化妆或擦粉。不知道 她用上这些胭脂水粉,会不会很漂亮哦? 一时兴起,诸葛少豪迈地大吼一声:“老板娘,给我每样来上一份。” “好咧!”猪少爷本性难改啊! 怀里揣着给阿起的礼物,诸葛少快步向府院走去。真想快点看到她拿到礼物 的样子,更想看她擦了胭脂水粉以后会不会变漂亮。这样想着,他的脸上不觉涌 起一抹笑意。 “诸葛兄!” 顺着声音,诸葛少回头望去,是朱头散、胡厉经,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幸好 白演郎不在,否则他又想揍人了。“好久不见,你们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朱头散双手抱拳作了一个揖,“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整天这里转转,那里 逛逛。倒是诸葛兄,很长时间没见到你。白演郎说你跟上次那个楼起姑娘出去游 山玩水了,真的假的?” “当……当然不可能。”他是和小眯眼一起出去了,不过不是出去游山玩水, 所以他可以大方地否认。可是该死的,他结巴什么?怎么好像撒谎被当场抓到似 的? 胡厉经没注意他的不自在,还为他打着马虎眼。“我们诸葛兄开的可是杭州 城,乃至全中原最有名气的青楼,那挑姑娘的眼光没得说了。对于自己的身边人, 怎么也不能是个小眯眼吧?” 诸葛少拼命地点着头,不知道在跟谁肯定这种说法。“对啊对啊!”胡兄的 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打死他也不能娶个小眯眼当娘子——谁?谁说要娶她 来着?他说了吗?他什么时候说过? 没人理会他的烦躁,朱头散拉着他就往红妆楼的方向去。“诸葛兄,今天好 不容易逮到你,咱们一定要去红妆楼坐坐。你不知道,你不在牡丹都不大搭理我 们呢!” “是吗?她这么对你们啊?”嘴上打着马虎,诸葛少在心里嘀咕:平时都是 我付账,我不在,你们跟前又没有多少银子,别说是我红妆楼的头牌,就是三等 姑娘也不搭理你们啊! 胡厉经在乎的可不是什么牡丹,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吃上一顿,喝得大醉那 才好呢!“诸葛兄,别说这么多了,咱们好久不见,赶快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 聊。” “可是……可是……”怀里揣着的胭脂水粉一再提醒着诸葛少,晚课时间要 到了,他的女夫子正在书房等着他呢!牙一咬,他推脱起来,“我……我还有事, 咱们下次再聚吧!” “不是吧?”朱头散大失所望地拉住了他。没了他这个少当家,他怎么能见 到牡丹呢?“诸葛兄,以前邀你出来玩,你从来不会推辞的。你这么久不出来, 好不容易见到兄弟们,居然还赶着回去,最近你是怎么了?” “哦!我知道了。”胡厉经想到了那个长着小眯眼的女子,想到了第一个能 让诸葛少为了她跟朋友们大打出手的女子,“你是不是惦着回家见那个小眯眼? 难道白兄真的说准了,你喜欢那个呆呆傻傻没看相的女子?”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惦着她?她……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干吗惦着她?” 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诸葛少否认得还挺快。 这下子朱头散可来劲了,“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去红妆楼听听小 曲,看看牡丹,再吃点菜喝点酒。这才是公子哥该过的日子啊!” 走了两步,胡厉经转过身来招呼诸葛少:“诸葛兄,你不来吗?” “来!这就来!”将胭脂水粉往袖子里一塞,诸葛少把心一横,跟了上去。 夫子,学生今天就偷回懒,你可别怪我啊! 拿着家法棒,楼起守在书房门口,一步不移。 诸葛少这家伙去哪儿了?酉时已过,他又不想学了是不是?这几天才刚有点 长足进步,他浪荡子的习性又犯了,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回书房来读书。等他回来, 看她怎么用家法棒招呼他。 她也奇怪,若换作平时,她一定会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的书,他爱来不来。 可是现在不同了,到了时间,在书房里看不到他的身影,她会有种失落的感觉。 眼睛虽放在书上,心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不知道他在哪儿,她的心也不知道飘 到了何方。 这种感觉她从不曾品尝过,这种飘忽不定的心情让她不安。可是,她却甩不 开,丢不掉。似乎只有他的出现,平静才能再度回到她的身体里。 她究竟是怎么了?病了吗?谁能救救她? 回廊处有声音,是诸葛少回来了吗?敢让她等这么长时间,看她怎么教训他 小子。高举起手中的家法棒,她眼露凶光。 “诸葛少,你死哪儿去了?”小眯眼发威的同时,家法棒也重重地落了下去, 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哀号声,“噢!疼死我了!”声音有点苍老,诸葛少的嗓子 被她打坏了吗? 眯紧着眼,她仔细看过去,家法棒“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捂住嘴巴,她 的脸在顷刻间变了颜色,“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虽然眼冒金星,诸葛老爷仍坚持自己依然健在,“没……没事,只要你不在 我面前转圈圈,我就一点事都没有。” “我没有转圈圈啊!”不好!老爷子被她打晕了,“您老还是先坐下来歇歇 吧!我叫管家请大夫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把您当成……” “当成阿少那小子了,是吧?”老爷子头是有点晕,心可清楚得很,“阿少 还没回来呢?” 提到这个名字,楼起的脸就不觉沉了下来,“晚课时间已经开始了,他还没 回府。” 瞟了楼起一眼,虽然头还是很痛,老爷子的脸上却涌起一分会心的笑意。楼 夫子对阿少那小子的感情似乎比他想象得还多,这样看来她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 家媳妇哦!“楼夫子啊!我们家阿少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虽然他识字不多,头 脑不是很好,人又爱面子,看起来有点浪浪的,没什么正经,这辈子也没可能做 上官老爷的位子。但他一旦喜欢上哪个女孩子,就会那个什么心什么意。” “全心全意。”她虽然不知道老爷子究竟想说些什么,但该说的成语她还是 要补充上,这就是夫子的职责所在。习惯了,改不掉。 “对啊!我看他对你就是全心全意。”老爷子笑得很像弥勒佛,“你看他, 自从跟你从‘莫斜’山庄……” “老爷子,是‘莫邪山庄’,不是‘莫斜山庄’。”如果莫邪听到你这样叫 她的名字,她很可能会从地底下爬起来拿剑劈了你。 尴尬地笑了笑,老爷子继续说重点:“我就是想说,你们俩从莫斜……莫邪 山庄回来以后,我就发现他的目光随时跟着你转啊转啊,他虽然还是打理茶楼、 酒楼和青楼的生意,但他却再也不去青楼喝酒、听曲,可见你在他心中还是很重 要的。” “老爷子,你究竟想说什么?”楼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她不肯定,或者 说她不敢肯定。 “一个浪荡子突然不去青楼了,你说这代表什么?”不等楼夫子回答,老爷 子一口咬定,“这代表他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啊!这喜欢的人能是谁?当然是‘远 在地边,近在鼻孔底下’的……” “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爷子想说什么,她没感觉出多少,该纠 正的文字她倒是很是热衷。 “这个时候还注意这些形容词干什么?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吧?你读过这 么多书,人又聪明,一定明白的。”孙子啊!我正在帮你找一个聪明的娘,好让 你生下来说话就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 叹口气,老爷子强调他认为最重要的一点,“阿少这小子从十五岁起就流连 在脂粉堆里,这一转眼十年都过去了,你是第一个让他愿意从青楼出来进书楼的 人。你想想你对他有多重要……” 正在这个时候,管家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站在原地,他轻声唤着:“老 爷!” 。 “有什么事就说啊!这里又没有外人。”楼夫子可是老爷我最满意的媳妇人 选。 管家扫了一眼楼起再度出声,“是少爷的事。” “那就更要说了。”楼夫子和阿少那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 言?“说吧!你就快点说吧!” 老爷,可是你要我说的——轻咳了一声,管家低着嗓子说道:“红妆楼的牡 丹姑娘派了人过来,说是少爷今晚在红妆楼玩得高兴,恐怕不回来睡了。” “什么?”老爷子猛地站起来,他的头更晕了,“这小子……这小子想气死 我啊!”他这边为小子说好话,他那边给老头子捅娄子,他到底想不想娶楼夫子 啊?拍着桌子,老爷子把开酒楼练就出的嗓子亮了出来:“来人啊!给我把少爷 从红妆楼拉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我去吧!”莫名其妙地,楼起站了起来,手中的书卷不知不觉被她苍白的 手指丢在了一边。撩了撩垂在胸前的长发,她看起来还算平静,“他是我的学生, 现在是上晚课的时间,是我这个夫子督导不利,该由我亲自出马把他带回来。这 件事我来解决,就不劳老爷费心了。” “你……你去啊?”听到楼夫子要亲自去把儿子带回来,老爷子反而心慌起 来,“你去也好,我派两个人跟着你,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走在街上不 好。”老爷子在心里暗自祈祷:儿子啊!老爹我可是派人去保护你了,你就好那 个什么为之吧! 猪少爷,你的麻烦来了! 一曲终了,牡丹微微欠身坐到了诸葛少的身边,“诸葛少爷,您好久没来看 人家了,牡丹还以为你把人家忘了呢!” “牡丹你这么漂亮,哪个男人看了你能忘得了?”朱头散擦了擦满嘴的油, 瞅着牡丹的眼都笑弯了。 可惜人家牡丹中意的人并不是他,玉脂凝成的手臂挽住诸葛少,她眼带媚态, “诸葛少爷,您说呢?” 一口气灌下酒,诸葛少惯性地点了点头,“朱头散没说错,你是很美。”小 眯眼根本没法跟你比——他干吗老想到那个书呆子,既然已经出来玩了,就要玩 得尽兴,他的心怎么这么不踏实?好像做错了什么,总觉得愧疚,这一点也不像 他的风格啊! 他这边内疚,牡丹那头可乐坏了。她就说那个小眯眼拴不住“猪少爷”的脚 吧!到底他还是来她这儿了。她已经把他在红妆楼这儿的消息送回诸葛府了,就 算那个小眯眼跟他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她这个当家花魁也要借这次机会给她 一个下马威,小眯眼就等着瞧吧!诸葛少爷可不是一个书呆子的囊中物。 似乎还不满意,她的手探上诸葛少爷胸前的衣襟,“既然您说我美,那么我 究竟有多美?” “你……”诸葛少的脑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你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华容蛔娜,令我忘饭。” “乖乖!这是我们诸葛少爷说出来的话吗?”胡厉经忍不住赞叹起来,“怎 么一个月不见,你的学问长了这么多啊?” 朱头散凑近到跟前,语出暧昧,“难道诸葛兄背后有高人指点?” “哪……哪有什么高人?”就是一个女夫子。而他这个老学生居然偷出做晚 课的时间在这里跟狐朋狗友喝酒听曲,不知道阿起在书房里等得多么着急呢! 对自己有些失望,诸葛少的眼神里透着几分狼狈不堪。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 呢?他怎么就这么不自觉?他怎么就学不好呢?端起酒杯,他猛灌上一大口,默 默无语中检讨着自己的过失。不知道现在回去,她会不会原谅他?手触到袖子中 为她买的胭脂水粉,他一下子有了决定:好吧!这就回去,哪怕她拿家法棒跟在 他后面打,他也认了,谁让他有错在先呢! 站起身,没等他迈步,他想见又害怕见到的那个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阿 ……阿起……” “别叫我的名字,我没有你这么笨的学生。”楼起一走近房间,就看到牡丹 搂着他的身影,还有她挑衅的眼神。实在是气急了,她也顾不得要给他面子,直 接骂了回去:“什么‘华容婀娜,令我忘饭’?是‘华容婀娜,令我忘餐’!曹 植做的这首《洛神赋》可不是用来给你形容美人的,那是描述‘洛神’的名句, 我不记得教你把它用在这种场合。”虽然不知道曹植喜不喜欢泡妞,上妓院,但 听到自己的文章被“猪”少爷用在这种场合,她只怕人家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引 得曹操大军挥兵一扫大唐。 她似乎真的很生气,诸葛少有点害怕地走到她跟前,“阿起,你听我说……” “说什么?听诸葛少爷说今晚要睡在这里,说不回去做晚课了,是不是?” 当着夫子的面还敢跟女子搂搂抱抱,这等于是在孔夫子面前做不正经的事——楼 起的脸已经灰白一片。“我以夫子的身份命令你马上跟我回去,否则你就再不用 做我的学生。” 这是怎么回事?诸葛少有个小小年纪的女夫子?胡厉经和朱头散面面相觑, 同时把目光集中在了诸葛少身上,“诸葛兄,她是你的……夫子?” “没这回事,她气糊涂了,说瞎话呢!”要是让他们知道他“猪少爷”请了 一个十七岁长着小眯眼的女子做夫子,他以后还要不要出来见人?这边打着马虎, 他那边去拉楼起,“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你在外面倒是给我留点面子啊! 你都不回家了,我还要给你留什么面子?小眯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楼起厉 声命令:“现在还是做晚课时间,你回不回去?” 偏偏有人不省事,在这个时候发出战争宣言:“哟哟!这是谁啊?竟然在我 们红妆楼耍起威风来了?”牡丹风情万种地撩拨着垂到胸前的头发,“诸葛少爷 可不是你相公,即便是,他要出来玩,你也没资格管,谁让你长得这么……这么 留不住男人呢!” 楼起不想和这种女子计较,她只想赶快回到有书的地方,只想让自己在书中 安静下来,“诸葛少,你跟不跟我回去?” 牡丹也是不省油的灯,一把拉住诸葛少,她丹蔻轻扣住他的手臂。“诸葛少 爷,您可是诸葛家茶楼、酒楼和青楼的少当家,你怎么能被一个丑女人拽着走呢? 我说的是吧,诸葛少爷?” 常年在青楼混,她轻而易举掌握了男人在外头死要面子的个性。诸葛少犹豫 了片刻,在朋友、下人的面前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挺直了腰杆,他有点含糊地 说着:“阿起……阿起,你先回去,我……我待会儿再走。” 楼起的眼睛缓缓地张开,定定地望着他,她一刻也不肯移开,“你不跟我回 去?” “我……我……”他不敢看她,耷拉着脑袋,眼不时地望向他处。瞧瞧正在 看好戏的狐朋狗友,再瞅瞅挑着一双冷眼的牡丹。他的表情僵硬了,“你先回去。” 他所能给的就是这句话。 一个强烈的念头伴随着他的拒绝刻人楼起的脑中:这不是她所熟悉的诸葛少, 那个教她感受春日,带她在空中飞翔,听她诉说困苦,告诉她存在的价值是为了 他的诸葛少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不会拒绝她,不会将她丢下。 干咽着所剩无几的口水,她几乎绝望地追问着:“诸葛少,我问你最后一次: 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 怕诸葛少会坚持不下去,牡丹俏臀一扭,挡在了两个人中间。“你怎么这么 烦啊?来我们红妆楼玩的客人多了,要是都像你这样,我们还要不要打开门做生 意?更何况,诸葛少爷可是这里当家的,他不回去又怎么了?你是他什么人啊? 你管得着吗?” 楼起一怔:她是他的夫子,是教他读书识字的夫子,是三个月的期限一到就 要被赶走的夫子。她凭什么管他?她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理由管他? 可是!可是,她是他的夫子,她有教他言行准则的义务,她的存在是为了拯 救他这个不学无术的猪少爷,他说她有什么资格管他? 大步上前,楼起瞟了一眼“猪头三”、“狐狸精”,指指牡丹,她厉声问她 的蠢学生:“你刚刚在形容她的美貌,是吗?” “呃?”她为什么问他这个?诸葛少有点心寒。不自在地点点头,他应了一 声:“嗯。” 小眯眼放射出寒光,再上前一步,她靠他更近了,“你知道真正的美人是什 么样的吗?” 她想干……干什么?诸葛少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倾,一双眼写着惊恐,“不 ……不太清楚。” “让我来形容给你听。”她的身体向他的方向前倾,大有压倒之势,“肩若 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牡丹蹙着秀眉垂手站在一边,听不懂!她完全听不懂!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她的身体再向他倒去,诸 葛少可怜的身体已经向后呈柳条状弯曲。 瞧着这等事态,朱头散和胡厉经惟有感叹:好……好有学识的女子,真是世 间少见哦! 更少见的她还没让别人见到呢!一边抬起手,楼起一边念道:“丹唇外朗, 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她喝醉酒的时候背古文,生气的时候背古文,会不会发疯的时候也背古文? 诸葛少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觉得很有这个可能性。一想到她要发疯,他就觉得有 成千上万只小蚂蚁在啃他的心,大约实在禁受不住这等心理压力,他决定先缓解 当前的紧张局势为妙。 “阿起……” 现在叫我?晚了! 抬起一弯横眉,楼起冷对猪少爷,继续一字一字念着他听不懂的古文:“环 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 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 裾――这才是真正的美人,你听清楚没有?诸葛少!” 猛地揪住他胸口的衣襟,她的小眯眼舒展在他的面前,眼底的失望、愤怒和 伤心是他怎么也忽略不了的。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不该为了男子汉那无聊的 面子而伤害她。给他机会补救,好不好? “阿起,我……”我跟你回去。 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楼起颓然地松开了手。“刚才我所念的是曹植所著 《洛神赋》的后半段,原本是准备今天晚课的时候教给你的。现在看来要留到以 后再教了,或许……或许这辈子你也再没机会学完这篇《洛神赋》。” 她青色的衣衫随着烛光摇曳,衬着灰白的脸惨淡一片,失神的眼松弛地敞开。 没有了小眯眼,楼起少了楼起独特的味道。失去了小眯眼,诸葛少还能再重新做 回一个浪荡子吗? 伸出手,他想抓住她,想让博学的她给他答案。“阿起,你听我说,其实我 是因为……” 她以前所未有的迅速转过身,不让他的指腹触摸到她的身体。“你继续玩吧! 和这朵牡丹好好地玩,虽然你只学了《洛神赋》的前半段,不过很显然,足够你 在这种场合尽情发挥。你说得对,没有学问怎么了?不识字又怎么了?诸葛少还 是响誉杭州城的浪荡子,失去了我,你只会过得更好。”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阿起,你听我解释——他跨出的那一步被牡丹拦个正 着,“我说诸葛少爷啊!这红妆楼可不是正经姑娘家待的地方,您还是让她赶紧 回去吧!省得污秽了姑娘的学问。” 这种刺耳的话楼起怎么会听不出来,撩起衣袖她走得匆忙,这里已经没有她 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阿起,你等我一下。”诸葛少想迫上去,想丢下男人可笑的自尊追上去。 偏偏胡厉经收到牡丹的眼神赶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腕,“诸葛兄,别让这姑娘坏了 我们喝酒听曲的兴致,你可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大玩家,要是为了一个姑娘坏了酒 宴上的规矩,这传出去多难听啊!” “是啊是啊!”朱头散也附和着。开玩笑,要是让诸葛少走了,这顿饭谁来 付钱啊? 站在楼梯口,正对着楼起远去的身影,在男人面子和心情起伏间他选择了前 者。他是诸葛少,他是杭州城有名的浪荡子,他怎么能为一个小眯眼心绪难平? “喝!咱们继续喝!”拿起酒壶,诸葛少一口气灌人腹中。酒入愁肠化作泪 千行……该死的!我可不可以不要在这个时候玩学问?都是那个小眯眼书呆子害 的。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