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把裤子脱了,把衣服脱了 海海家的电话上面有一层细微的灰尘,久不用了,没有人打来,也没有可打 电话的人。最近电话突然多了起来,铃声暴响如雷。电话一般都是由丁丁接,她 喜欢接电话,如果是推销员来电,她也能以不流利的英语应对如流,大不了就回 答:“大人不在家,我做不了主。”如果推销员问:“那你父母什么时候在家?” 丁丁就很客气地说:“你们不打电话的时候。” 电话响了,丁丁以为是五人党找她,却是找海的。丁丁把电话递给海海: “竟然还有电话找你。”“什么话呀。”海海接过电话,想不到是雯妮莎。她说 :“为了弥补你,我有一份惊喜给你。”“什么呀?”“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然后她挂了电话。 一会儿电话又响了,丁丁很兴奋地冲去接,然后失望地回过头:“找我妈妈 吗?妈,电话。”潘凤霞拿起电话“HELLO ”了一声就带着电话进了卧室。 董勇看着他们三人忙着接电话,想他们的生活已经起了变化,只有他还是老 样子。然后问女儿:“谁来的电话?”“不知道。”“是男的女的?”“男的。” 董勇“噢”了一声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急促地拿了块抹布四处擦。一边擦,一 边听,猛一回头,看见儿女奇怪地看着他,就以很急促的动作扫了几下:“做卫 生。”海海四周看看,也没发现擦前、擦后的区别。丁丁则用眼睛瞥瞥餐桌上的 电话,意思是:用它来听不是更方便。董勇立刻鄙视地皱皱眉,好像在说:我干 那事?我是干那事的人吗? 刚好这时潘凤霞出来了,迎面碰上董勇。董勇立刻对着墙角来回擦了两下, 说:“很久没擦了。”她对他傻笑了一下,眼光有点躲。两人都认为对方的行为 不那么光明,而自己的行为更不那么磊落。 接过电话后,潘凤霞就对着镜子打扮。她本来就漂亮,打扮打扮可以是很漂 亮的。可是这个家却没有一面可以让她看见自己好看的全身镜,她只能手上拿着 几个衣架子,踮着脚去比对它们的样式与花色。潘凤霞专门戴上帕特李送的名牌 钻石耳环,看着钻石一闪一闪,她对未来的希望再次闪亮了。 董勇只能看见她的背影,看着她的手腕子一升一降的,待她转过脸走出来时, 他看见这些动作对这张脸的重塑,那是一个要上台的浓妆重彩的潘凤霞。潘凤霞 在台上浓妆艳抹,在台下却极少化妆,素面朝天,她是占着天生丽质。如果她化 妆就是带着演戏的意味,生活中也处处是戏。比如今天。他想,看来有一台戏等 着她去演。 丁丁过来对发愣的董勇说:“卫生间里没有厕纸了。” “你妈妈不是从餐馆里带了一包餐巾纸了吗?” “我是说厕纸了。不会听中国话吗?” “英语就罢了,中国话也轮得上你教我吗?笑话。” 丁丁立刻就翻起她的白眼球,意思是:这日子她过够了。 两个孩子对父母婚变态度相反。董海比以前更安静,什么也不说。董丁从来 不反对妈妈出去约会,她从来只问一个问题:“他有钱吗?”潘凤霞想,这哪像 她女儿啊?倒像她势利眼的妈。丁丁是这样想的:与其要她将来为钱牺牲爱情, 还不如让她妈妈为她去为钱牺牲爱情。这样她连爱情也不用牺牲了,这样她就可 以提早过上有钱人家的日子。她坚信:作有钱人的女儿比作有钱人的妻子日子好 过。 电话是帕特打来的,问潘凤霞有空吗?如果有空,想请她过来聊聊。潘凤霞 放下电话就开始打扮,现在打扮好了,就出门了。 董勇正系鞋带准备跟出去看个究竟,这时门铃响了。董勇以为潘凤霞丢了东 西,就去开门。突然一个金发碧眼的不迅之客出现在门口。一张由大大的太阳眼 镜和血盆大口组合的脸,嚼着口香糖,不知道已经这样嚼了多久,腮帮子都显出 疲劳来,可是只能这样嚼下去,反正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丰润的舌唇轻微地 招惹,有个笑停留在嘴角上。 门外的亮光白成一片,门内是暗淡的一片,金发少女的出现夹在黑白两色间, 具有极强的反差、侵入性。董勇一脸的惊愕,本想客气地盘问一番她是不是找错 门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英语要让她听懂,可能得把她累死,于是也就放弃,等 着少女自己开口。 少女摘下太阳镜,露出青春四溢的脸,说:“你好。我找海。我是他的同学, 我们约好来借他的课堂笔记。” 董勇隐约地听懂,却不确定,叫:“海海,出来帮着翻译一下。” 海从房间跑出来,短裤,赤着上身。他有半分钟的反应不上,敞着两扇嘴唇 愣在那儿,突然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再出来时,身上多了件长衫、长裤,还原 在学校的样子。 雯妮莎知道自己正被中国视线网住,不得动弹。董勇、海海、丁丁,父子三 人在窄长的门廊形成一只中国侦察队,盯着这个白种女子。那种盯法让雯妮莎觉 得他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侦察她。对于这些中国人,她的意图与心思需要他们 这些眼睁睁得研究。这种盯法让她感觉自己真有一些隐晦难懂。 门外是余下的暮夏白昼,依然炎热。她抵着门站着,世界就这样被挡在外面 了。 雯妮莎立刻道:“对不起,我来晚了,路上堵车堵得厉害。” 海海发觉自己的嘴还半敞着,又听见雯妮莎说:“谢谢你让我借你的课堂笔 记。” 海海立刻领会了这个接头暗号,而且很自然地接道:“噢,噢,对,没关系。” 海转过头对父亲说:“我同学,向我借课堂笔记。”然后领雯妮莎进房间。 董勇看着儿子带着一个高大的美国女孩进房间,有点摸不出头绪,莫明其妙 地问丁丁:“这个白女孩是谁?她找你哥干什么?”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哥哥的同学来借课堂笔记。” 双胞胎兄妹儿时是冤家对头,经常互相告状,彼此作对。长大却相互包庇、 相互结盟,倒不是明白骨肉情深的道理,只是懂得,他们其中一人出事,别一个 也没好处,父母总是一起惩罚。于是彼此虽然互相贬损,但面对父母、外人,却 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父亲也看出这一点,问也白问。可也没觉得什么,一个女孩儿还能把他儿子 怎么着?想想,董勇就出门了,接着跟踪潘凤霞去。 “你怎么来了?”进了自己的房间,海海还是那样直睁睁着他,好像从她进 门眼睛就没眨过。 海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也从不讳家穷,可雯妮莎这样一下子逼近了他的 私人生活,他第一次感觉到来自贫穷的自卑。可在雯妮莎眼里,穷不是无可奈何 的生活状态,而是一种风格与情调。就像她好端端的牛仔裤上挖好几个口子一样, 是一种时尚,一种标新立异的风格。 “我在电话里不是告诉过你要给你一个惊喜吗?”雯妮莎完全感觉不到海海 的不自然,好奇地东张西望。 “就是这个惊喜?” “对啊。上次我失约,你不高兴,所以这次我来个惊喜,希望你高兴。” 海海是高兴的,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的? “你最近为什么没来找我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问。 海海想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没有,只是每次你找我,都是要我帮你写作 业,可我不想帮你写作业。” 雯妮莎夸张地叹了口气:“和男孩子相处真难,要么他吃醋,要么他怕你榨 取他的劳动力而躲你。” 他笑了,说:“那你就别榨取人家的劳动力。” 这时丁丁端了两瓶可乐进来问他们渴不渴,雯妮莎定眼看了看丁丁,笑眯眯 地,嘴角向上翘翘,“呵,你妹妹长得挺漂亮的。” 丁丁却被她赞美出了受辱:自己漂不漂亮,凭什么由她来评价?自己是一件 摆设吗?她大方又大声地回答雯妮莎:“你也漂亮。” 她们都不是在表达对对方的欣赏,而是把漂亮当作头衔加冕给对方。 雯妮莎说:“谢谢。”潜台词是:“谁怕谁啊。” 后来丁丁出门倒垃圾,走时故意重重地关了一下门,不知是要威胁还是要安 抚自己的哥哥。 “家里就你和我了吗?”雯妮莎问。 “对。” 隔壁一家一如既往地在放色情录像,一阵阵“啊啊啊”。雯妮莎听了大笑, 笑声如同爵士乐一样不当回事又放浪,海海却不敢笑,笑就是承认想到那种事了。 现在家里就他们两个人,怎么能想到那种事呢?这个不自然使海海不停地天南海 北胡扯,不停地吸可口可乐,吸到瓶底发出“咀咀”的干涸声。 雯妮莎突然大声地敲响墙壁:“小点声,这里还要学习呢。变态狂。” 海海吓了一跳,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不敢出声,雯妮莎一来就抗议上了。 隔壁却故意把音量调得更大,雯妮莎气得用鞋子拍打墙壁,大骂:“变态狂, 变态狂,变态狂。” 海海想不能就这样卡在这里尴尬着,总得做点什么来分散那浪叫声。 “我们来点音乐吗?” “好啊,你喜欢什么音乐?” 海海从小是听戏曲长大的,喜欢古典一点的东西,但是他想这样可能不够酷, 像个小老头,就说:“我喜欢各种不同的音乐,除了古典音乐外。” “我也是。”雯妮莎说完就去调了一台摇滚乐。 海海问:“你为什么喜欢这种奇怪的音乐?” 她回过头笑:“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很奇怪吗?” 然后跟着音乐起舞,她的舞步自由热情,带一点野蛮,一会儿她拉着海海一 起跳。海海不会跳,也就跟着扭了扭。海海的跳舞其实就是快步走,他拘束惯了, 一下子敞不开来。两个少年人在不明不白的傍晚灰色中翩翩起舞。 屋内有点热,她脱下外套,贴身的背心露出凹凸有致的身躯,鼓鼓的胸与纤 腰有那么大的起伏。他见少女先撩拨头发,对他笑,笑得热络。她那么成熟与久 经沙场,十七岁的她,满心都是妄为,每个眼锋都是招惹,使她优美的少女形象 带着一种放浪的潜质,一切却恰恰吸引着他。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相互的气息都进入对方的生物感知。他突然希望一个动 作,一个可以作证他们的一个记号。他说不清楚自己具体希望什么动作。他艰难 地咽回直流的口水,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没……有。” 海连忙把眼睛移开,却来不及把眼光带走。就像钓线收回来了,鱼钩却留在 鱼身上。 雯妮莎盯着他的眼睛笑:“还说没有?” “我想吻你。”海海突然被自己无辜的声音吓倒。像他这样胆子不大的男生, 反而容易脱口而出一些想也不敢想的话。是荷尔蒙惹得祸,它可以使人胆大妄为 到平日想像不到的地步。 而且讲英文的他似乎有了另一种性格,让他大胆、直率的多,可以冲动、冒 昧;而他的中文太成熟了,太瞻前顾后了。用英语表达“我爱你”比中文容易的 多,用英语直言性爱与凶杀也比中文容易的多。可一说完,说中文的海海会突然 脸红起来——这些话我可说不出口。 “嗯,”雯妮莎听了,并不意外,而是笑笑问,“为什么?” “你等一下。”海海突然转身去书架找书,找到一本,迅速地翻到一页,朗 诵道:“趁我们还没分手的时光,还我的心来!不必了,心既已离开我胸口,你 就留着吧,把别的也拿走!” 海海不流利、带中国口音的英语让这段古典诗词听上去特别的古怪、搞笑, 雯妮莎笑得弯腰,一直叫肚子痛。海海在一边呆呆地看她笑,像是自己乍有其事 地做正经事,却被人当相声听了去。他想她可真能笑啊。 “你在读什么?” “拜伦的《雅典的女郎》。” “想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我临行立下了誓言,请听:我爱你呵,你是我的生命。” “好了,别再念了,说点自己的话吧。” “这也是自己的话啊。我喜欢你,不,我想我爱上你了。” “你说什么?”她蹙起眉大声地问他,她是担心他的英语不灵光,用错了词 汇。 “我想我爱上你了。”海也完全没料到自己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大真话。 “你想你爱上我了?” “我知道我爱上你了。”他说每一个字时都一本正经,诚心诚意。 她沉默了两秒钟,再次大笑起来,她觉得这是她这十七年里听到最幽默的表 白。一会儿后也觉得这样不好,拼命忍住,最后还是没忍住,于是也就随它去了。 她快活地躺在海海的小床上开怀大笑,一阵狂笑,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以后她会发现:她不留情嘲笑的十五岁的少年给予她的真诚与爱,是她这一生最 珍贵的礼物。如果她当年把它理解为爱情,如果这个世界把它当回事的话,那么 她和这个世界就不会那么世故了。 “对不起,我真的觉得太好笑了。”这时她看见海海的脸色在她忽强忽弱、 忽大忽小的笑声中,忽红忽白,忽笑忽哭。她才正经下来,“我们可以吻了。” 而海却早已没有情趣:“算了,我们还是跳舞吧。” 雯妮莎突然起了怜悯之心,说:“星期五晚上忙吗?说不忙。” “为什么?” “这个星期五,我带你去派对。”她还是那么不管他同不同意,已经替他做 了主。 “什么样的派对?”他是想趁她讲述的时候考虑要不要去?如果她希望他去, 她是会尽可能把酒吧讲得生动诱人。 她偏不说:“去了就知道。记住:八点。” “谁说我要去了?” “你会去的。” “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说过你爱我。” 她那么自信,那么郑重地调戏着他。纯洁的海海又是一阵脸红,然后很认真 地说:“如果你不能到的话,你就现在告诉我,我好有个心理准备。如果你说你 会到,你就应该遵守诺言。” “这次我一定会到的。” 雯妮莎盯着海海的裤档,然后乍有其事地走到他面前,两支手扶在他的裤腰 时,手如抹坛子那样将裤子从腰间突然往下抹。 海海一惊,连忙微曲膝盖,阻止裤子下滑,好像面对调戏一样,惊慌失恐道 :“你要做什么?” “你把裤子脱了吧。” 一上来就脱裤子,这是要干什么啊。中文的海海出现了,那种成熟保守的母 语制止了英语的莽撞:“我,我们还是做点别的吧,外面还没黑。” “所以?” “其实,我,我,我只是想亲一下你。没,没别的意思。” 雯妮莎又是一阵大笑:“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如何穿裤子。” “什么?如何穿裤子?”海海的意思是自己活了十五岁难道还不会穿裤子吗? “我的意思是像美国中学生那样穿裤子。” “他们都怎么穿?”海海的意思难道他们不把裤子穿在两个腿上,是套在两 个胳膊上吗? “这样。”雯妮莎把他的裤子往下拽,裤腰开到小腹,裤档开到膝盖,全部 都向下耷拉着。肥大的裤子露出半截内裤。 “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像我以前那种穿法都不叫穿裤子。就是要穿着酷一点。码号上要夸张一点。” 雯妮莎笑:“学得很快。现在我要教你走路。” “现在更过份了,我连走路都要从头学了。” “看,像我这样。”雯妮莎在前面领步,“你要走得自信一点,厌世一点。 你得有点态度。” 海海跟在后面,看着雯妮莎那种失重的走法,像麦克。杰克逊的月球步伐, 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如同邯郸学步。 突然海海想起什么,不学了,坐下。他是对于自己在新学校的新形象全无信 心,变得心不在焉,沮丧地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不会是学校里受欢迎的男生 的。” 雯妮莎想了想,很神秘地说:“我有个办法。” “什么方法?” “和我走在一起。和我走在一起就可以了。” “这个,能行吗?”海海又兴奋又紧张地问。 “你是不相信我了?”雯妮莎非常自信地笑笑,她相信自己对海海会是一种 荣誉。 “不,我只是不相信自己。” “我可以假装是你的女朋友。” “为什么要假装呢?真装不行吗?” “可我从来不想拥有什么。” 雯妮莎走后,海海兴奋地手舞足蹈。兴奋过后,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一个女 生裸体压在他身上,它白晰而圆润的白种女人的身体特性是那么的清晰、明显, 正是他暗中所观察到的雯妮莎的身体。原来他最初是从她那里开的窍。 就在雯妮莎说“把裤子脱了”的时候,潘凤霞也在对帕特李说“把衣服脱了”。 再说董勇跟了出去,就看见潘凤霞被一辆法拉利车接走。潘凤霞到了帕特李 家,帕特和她谈的全是约翰。他说约翰一出生就与众不同,手脚萎缩,智力不全, 已经残疾成这样,偏是耳聪目明,残忍地让他看见、听见这个大千世界与他是多 么的不相干。那时他还没有习惯与残疾相处,更不习惯与这个世界相处,他的两 只残疾小手拼命地舞动着,两只变形的小脚狂野地挣扎着,想躲回那个黑暗的世 界。 “太绝望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个不健康的孩子更绝望的事情。你从 此以后毫无希望幸福可言。孩子的娘大概就是意识到这一点,孩子出生一个月后 就走了。” “当一个女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会做出一些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比如婚 姻就会是她的选择,比如出逃也可能是她的选择。你也不要太怪她了。” “你是不是认识她呀,讲得这么对。” 潘凤霞苦笑了一下,她是想到自己,想到董勇。她问: “你一定对她很失望?” 帕特李摇摇头:“不说她了。她跟你没法比。” “啊?” 帕特李说有一天他送给潘凤霞一盒蛋糕,她尝了一小口,脸上出现孩子般的 满足,然后包好说我要带回去给我孩子尝尝。他当时就感动了。她肯干、舍己, 一身的生命,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沉厚的母爱。这些品质使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变得 异常的美丽与性感。他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女人可以生了孩子又丢弃掉? 潘凤霞在这之前也与别人相过亲,一开始好好地,可一听说她有两个孩子就 全打退堂鼓了,现在竟然有人就是爱上了她的母性。她也为之一振。 “我的目标就是长寿与富有,有了这两样,约翰的日子才能相对好一点。我 只能尽量让约翰活得长一些,给他找最好的护理。可是那些护理根本不行,表面 一套,背后一套。有一个护理竟然让约翰尝酒,还有一个护理竟然在约翰房里抽 烟。” 她装得对老帕特毫无想法,说:“外人怎么会真心实意地对他好?你应该找 个女主人啊。” 帕特李点点头:“不容易啊。现在漂亮,同时会过日子的女人越来越难找了。” 说到这份上,气氛越来越敏感,都想不出说什么能使他们的关系进一步,因 为已经是近得有点尴尬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她就说不早了,该走了。潘凤霞假 装看不出老帕特不想她走,突然潘凤霞像跑题似地叫道:“等一等。”然后就小 碎步跑走,一会儿回来,手上多了一套针钱。 “把衣服脱了。”潘凤霞突然说。虽说他们都有那意思,可猛一声“把衣服 脱了”,还是将当了很长时间光棍的帕特李吓着了。他认为他们的交往还处于试 探阶段,不知道他们交往的层面已经迈入这个局面。 “扣子掉了,我给你缝上。”潘凤霞轻声命令,像老婆管老公那样轻微地动 怒。脸往下沉,沉出微微的双下巴,让她看上去家庭主妇的不得了。 帕特李把衣服脱下交给她。他感到家常过日子的温暖;她感到自己今后他凡 事是会配合她,会顺从她。 两人坐得很紧,他嗅到她身上的气息,那是成熟女人对自己身体精心处理过 遗留下的体香。他想,原来这家里突然出现的气息是从这儿来的。潘凤霞一针一 针地缝,潘凤霞想:稳住了,他正看着呢。 可不是,帕特李含情脉脉地端详她。从他坐的沙发的角度看,可以看到一个 最具忍耐精神又知道稳扎稳打的女人,一股子要改善生活的勤劳与精打细算,对 你无微不至周全的照料。潘凤霞麻利地几下就缝好,把线尾端打了个疙瘩。然后 低下头,不用剪子,用漂亮的牙齿咬下线头。他送她的耳环在晃动中惊魂未定的 摇摆着。她歪张的嘴和半开的眼睛使她的脸出现母牛似的忠实与诚恳。那个动作 使帕特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那样一揪,差点伤着自己。他好久没见过这种原始 的女性动作了,他印象中只有最贤慧、忠实的女人才这样咬线头。他想,她真是 一个过日子的好帮手。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相信爱情,也不需要爱情,相信与 需要的就是这种家常的过日子的温暖。他身体深处冒起一股冲动,只是不知道这 冲动能带一个六十八岁的老男人去哪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