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秋天 老庆听了弄玉的述说,对她的人品更加欣佩,这才明白,弄玉为什么昨晚喝得 那么醉,他安慰弄玉,事情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你不要再想他了,外边的世界这 么精彩,天涯何处无芳草。弄玉听了老庆的话,这才舒展了眉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是一个深沉的秋天。 北京显得格外的冷峻。 这天上午,雨亭正在出版社编辑一部散文书稿,忽然接到黄秋水的电话,黄秋 水在电话中声音发颤,激动不已。 雨亭还是头一回听见黄老如此激动,因为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雨亭,大喜了,来茶屋吧,马上来,一个惊喜!” “黄老,什么喜事能告诉我吗?” “来了就知道了,人生一个惊喜……” 雨亭赶快收拾了书稿,跟编辑室主任请了假,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朝什刹海 金蔷薇茶屋飞驰而来。 金色的霞光一缕缕洒在什刹海的湖面上,泛起一道道光亮,映得人睁不开眼睛。 残花败柳,早已随风飘去。旧时的店铺、小桥,影影绰绰,胡同里曲曲折折,一辆 辆三轮车载着黄发碧眼的洋人穿梭而过。 雨亭看到金蔷薇茶屋,心里一阵激动。他实在不知道黄秋水所指的大喜是什么, 但是他从黄秋水激动的声调里感觉出一种吉祥的味道。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雨亭的心不由怦怦地跳跃着,手心竟沁出了汗,他的脸红扑扑的。 出租车在茶屋前停住了,雨亭付了车钱,来不及拿车票,飞也似的进了茶屋。 茶屋里窗前坐着一个清秀文雅的女人。她梳着黑黑的整齐的短发,两只明亮的 清澈大眼睛,深情脉脉地望着远方,充满了期待。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晶莹的泪 光。 她穿着一件浅米色的风衣,窈窕轻盈的身材从匀称的风衣里透露出来,显得矜 持,风度翩翩。 “雪庵!”雨亭激动地叫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是她,是雪庵! 当年在那遥远的梦幻一般的小山村,她不是随着浩浩河水随波逐流了吗?那铺 天盖地的洪水,汪洋一片,惊天动地。 他清楚地记得那激动人心的一幕: 雨亭紧紧地拥住雪庵,在门板上漂了一夜,第二天天明时,靠近了一个高坡, 好在两个人的水性都不错,呛了几口水,身上划了几处伤,但并无大碍。 太阳升起来了,像一个大火球。风息了,雨停了,闪电消逝了。白茫茫的一片, 只有裸露的山坡,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杂物。 这是山峰上凸出的一个高坡,长约十几米,宽约七八米,生着一些灌木丛。 雨亭扶雪庵上了高坡,他看看雪庵,又看看自己,已是狼狈不堪。原来雪庵仅 穿着一条内裤和一个大红肚兜,自己穿着一条短裤。 雨亭把门板拖上高坡。两个人坐在门板上喘息着。 太阳的玫瑰色与这破败的景象很不协调。万道霞光闪烁着,透露出万千生机。 可是茫茫的水面上,却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些破碎不堪的废弃物,精赤条条泛白的 尸体,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远远地,雨亭望见了那棵古槐,还有那个不肯沉没的古钟。 这个高坡正是一座孤岛,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没有发现生命。 雨亭感到,以前文学中所做的一种描写,诗歌中的一种境界,如今降临了。 他将面对严峻的人生。 雪庵身体单薄,再加上她穿得少,身体抖个不停,中午发了高烧。 雨亭见了,有些手足无措。他让雪庵躺在那块门板上,为她按摩,企图给她更 多的温暖。但是雪庵依然抖得厉害,脸像纸一样白。她不断地喊冷。 雨亭望望这高坡,实在没有什么遮身的东西。他把灌木丛的绿叶一簇簇拔了下 来,盖在雪庵身上。雪庵就像原始人,又像一个灌木植物人。 但是雪庵还是喊冷,浑身哆嗦得更厉害。 雨亭有点慌了,他望望四周,白茫茫一片,一望无际,远处青山如黛。天空, 烈日当头,湛蓝湛蓝,没有一丝白云。 雪庵有点恍惚,仍不停地喊冷。 雨亭索性俯下身,紧紧地拥住了她,用整个身体紧紧地贴住她孱弱的身体。 他吻着她,额头、脸颊、眉梢、眼睛、鼻翼、嘴唇…… 雪庵的身体滚烫,脸色绯红,目光有些蒙眬。 雨亭真想把身体的全部热量都给她。 雪庵还是喊冷。 雨亭忽然有了主意。 尿是热的。 雨亭让雪庵闭上双目,然后解下裤头,将尿浇到她的身体上。 雪庵稍稍感到好一些。雨亭于是又趴在她的身上。 雪庵露出了一丝笑容,喃喃地说:“雨亭,我会死吗?……” 雨亭用手掩住她的嘴,“别说胡话。” 雪庵说:“人的生命和死亡,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人力是无法改变的……” 雨亭说:“雪庵,换个题目吧。” 雪庵的脸庞忽然泛起红晕,她说道: “雨亭,你相信有灵魂吗?” 雨亭点点头。 “罗素认为,有身体在便有灵魂在,没有了身体也就没有了灵魂。” “人的精神是不朽的。” 雪庵深情地望着雨亭,说:“雨亭,说心里话,我很喜欢你,我们是多么好的 朋友。可是我不想欺骗你,我对你的情感不是爱情,是友谊,深厚的友谊……” 雨亭听了,心头一颤,浑身冷了下来。 “我一直试图找到那种感觉,但是失败了。实际上,真正的友谊比真正的爱情 更为难求;与爱情的急风暴雨相比,它是一种生长得多么缓慢的植物!最刻骨铭心 的友谊不但带来欢愉,而且带来痛苦,以至于人的心灵难以承受…… 雨亭的热泪簌簌而下。 “我已感到很快将离开人世,我去之后,你要把我放回大水之中,我要回归大 自然……” 雨亭听了,呆若木鸡,心如冰窑。 雪庵咳嗽几声,又说道:“我愿意在走之前,把一切都给你……” 雨亭没有说话,缓慢地离开了雪庵的身体。 雪庵露出惨淡的笑容:“雨亭,我最好的朋友,我求求你,你吻一下我……” 雨亭俯下身,默默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雪庵笑了,紧接着闭上了双目,两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过了两个多小时,雨亭才从幻觉中回到现实。 雪庵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的身体冰凉,两个雪白的脚丫显得惨白,大红肚兜在 太阳的照射下十分耀眼。 雨亭找来不少灌木的绿叶,掩盖住雪庵,然后庄严地把载有雪庵尸身的门板推 进汹湧的大水之中…… 雨亭立在高坡之上,望着雪庵在大水之中颠沛、漂流,一直沉入太阳落下的地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