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傍晚的电梯里,程亮廷将妻子紧接在怀里—— “我答应。明年底带你去,这个冬天哪都不许去。”半哄半命令的语气。 “你以为我会听话吗?我又不是你的乖学生。”汪寒呵呵笑。脚长在她身上, 她可没受人约束过,她要在这个冬天去看雪,管他有没空呀,她要自己去。 “是啊,你不是我的学生。”他轻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吹吐着灼人的气息: “我是你的监护人,还是……你最亲密的人。” 她倏地感到全身燥热,脸红心跳地挣脱他的怀抱,跑出电梯。今早那个满是 征服欲的男人够她措手不及了,她可不再急着揭开他的其它面貌。 程亮廷稳健的步伐跟上她,重新将她搂进怀里,刷卡开门。 进门后,窜人鼻间的菜香令汪寒愣了一下,他们家几时请菲佣了?一个小小 的身影从沙发里蹦起来,直扑向她身旁的男人,娇声嚷: “爹地!” “嗨,宝贝。”程亮廷放下行李,俯身抱起小人。季柔从厨房出来,笑盈盈 地看着这幕。 汪寒错愕,父女重逢的情节怎么搬到她眼前上演了! “快来吃饭吧。”季柔脱掉围裙,招呼他们。 程亮廷单手抱着小女孩,一手牵着汪寒进屋。 晚餐的餐桌上,汪寒头一次在程亮廷给她的家里感到说不出的别扭—— 咏咏和妈妈一样是美人胚子,灯光太柔和,衬得这一大一小的美人好耀眼, 而食物太好吃,证明季柔不但貌美,手艺更好。 程亮廷热络地和季柔谈话、耐心地回应咏咏的多话,他们三人似乎有聊不完 的话题,季柔谈及的人名、咏咏和爹地的共同回忆、和程家人的趣事…… 都是汪寒不曾参与的。她蓦地惊觉,她对程亮廷的过去知道的太少了。即使 是现在。她也还是不了解他的心思呀。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懒得解释自己、 懒得了解别人,但他是她的丈夫,只是习惯他待她的种种好,就足够了吗? 她不愿多想,但这事实教她隐约不安了。 “她是谁啊?”咏咏大眼眨呀眨。看猴子似的指着汪寒问妈妈。 汪寒一颗心陡地下沉,像闯进别人家的饭厅。担心自己不受欢迎呢。 “咏咏,叫姐姐,不可以没礼貌喔,寒姐姐是爹地的妻子。”季柔轻抚着女 儿的小脑袋。 “咏咏要叫寒姨。”程亮廷笑说,按辈份,咏咏怎能叫汪寒姐姐? “什么是妻子呢?”咏咏又问。 “妻子就是太太呀,爹地的太太咏咏要叫阿姨。”季柔好脾气的解释。 “爹地的妻子为什么不是妈眯呢?”小女孩固执的望着大人。 汪寒拿筷子的手颤了一下,来不及理清情绪,季柔用颤音说: “妈咪……妈咪有爸爸啊,我们……以前都跟爸爸住一起的,妈咪是爸爸的 妻子……” 咏咏突然丢下汤匙,尖嗓子嚷! “咏咏讨厌坏爸爸。我们不跟坏爸爸住啦。咏咏要爹地,阿姨不是爹地的妻 子,爹地有妈咪和咏咏……” “咏咏!”季柔轻斥。 “小柔。别吓孩子。”程亮廷提醒。 咏咏看妈妈严肃的脸,小嘴一扁,泪眼汪汪:“唔……坏阿姨……都是坏阿 姨啦……” “咏咏!你这不听话的孩子。再这样……”季柔白着脸。泪水涌上眼眶。 “再这样胡闹……妈咪就不要你了。” 咏咏张大嘴巴“哇……”晚餐就这样在女孩嚎啕大哭中结束了。 * * * 汪寒一手枕着头侧睡,隐怒和委屈在心里作祟。如果程亮廷是咏咏的干爹。 她该是干妈吧?什么也没说就荣登坏阿姨宝座了,当坏人这么容易呀! 她吁口气。不该跟孩子计较的,但,大人呢? 哎!大人哪……也会疏忽的嘛,只要小孩子开心,阿需太认真呢,像现在人 家爹地和妈眯一起哄小女儿睡觉呢。她这个程太太都是大人了,就别胡思乱想了 吧。 她合上眼,努力寻找瞌睡虫来作伴。一只猪、两只猪……九十七只的猪…… 唉!不知道温柔的程先生给小女儿讲什么故事呢? 白雪公主吗?那坏皇后就由她来担纲演出吧……她翻身、再翻身,像咸鱼左 翻右翻……最后,忍不住一拳捶上程亮廷的枕头!如果她是巫婆皇后,现下要做 的事就是把那个忘了回笼睡觉的男人变回她身边。 唉……没有他的手臂枕着,好难睡呀。 隔天,汪寒一觉睡到了下午,想不透程亮廷怎么没叫她起床,今天是假日吗? 不对。她晕头转向的走出房门——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妈妈……心疼哪。” 是婆婆的声音!汪寒化身为鸵鸟,反射的缩回脚步。 “妈,您别替我担心,我很好的。” 季柔温柔的语调令汪寒联想起枕边人。季柔和程亮廷是同一型的,体贴、亮 眼、有着贵族的气质。 “怎能不担心呢?如果他不签字离婚,你们母女可怎么办?”程母哽咽。 “不会的,亮廷有办法的。”季柔很有信心地说。 “以后呢?以后怎么办?唉!好好一个女孩就这么给他踏蹋了。可惜……亮 廷结婚了,如果早跟他断了,你和亮廷……” “妈!” “不是吗?你们是一对啊。你呀,从小就嚷着要当亮廷的妻子,妈妈可是认 定了你这媳妇儿。咏咏啊,本该是我的亲孙子……” “妈,别说了!求求您……”季柔掩面哭泣。 可惜呵!汪寒止不住颤抖,恍然明白了。季柔曾说她们有双相似的眸子! 季柔怕她误会什么? 是误会吗?! 程亮廷要的不是她,而是她这双长得像季柔的眼睛!背靠着冰冷的墙,她的 身子无力的往下滑…… 程母转身找面纸,惊讶的发现:“小寒!” 季柔,是孤儿院院长取的名。因为她长得柔弱如水。 十岁,她一眼喜欢上了收养她的父母。他们视她如己出,甜蜜的家庭来得迟, 但她感激啊。小小年纪便恋上了大她两岁的程家二哥,尽管他只当她是妹妹宠着, 亦不在乎;十五岁,鼓起勇气跟他表白,他不惊,而说她太小了,该用心念书; 十八岁,考上了大学,她告诉他,她长大啦。可以爱了吗?他轻叹…… 就此底定了? 他吻了她呀!喜欢她的人何其多,但她只要他啊。 可以吗?无庸置疑的。他当她是妹妹,疼她、宠她是天经地义的。但。爱她 …… 若不是她的痴心令他不忍拒绝,他会永远像个哥哥爱护她。 问题无从扩增,他依计划出国,每天给他写一封信,两年的隔海恋情总是她 的相思多过他的情话。 或说,不曾。他不曾说过甜言蜜语,顶多如往昔,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他想些什么?不重要。她痴心等待将来,家人亦认定了他们。若不是那一夜 ……秦治岗酒醉玷污了她,如今她该是他的妻了吧?这问题她只敢偷偷想,没想 到程母也想着同样的问题!他呢?他也想过吗? 当初,她信任秦治岗因为他是程亮廷的朋友,怎料这般信任会毁灭她期待的 幸福。自认配不上喜欢的人。也因为秦治岗再再忏悔,是爱她太深不能自抑啊… …被爱比爱人幸福,怀孕了,就嫁了吧……她只能认了。 又怎料婚前的谦谦男子,竟潜藏暴力倾向! 到如今,能怎么办? 她没想过破坏啊。女儿是她的一切。如果可以……她只奢求靠近他、静静地 看着他。尽管他有了别人,她还是抑不住痴痴的爱慕啊。 守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汪寒不想听季柔的惊惶抱歉,也不想面对婆婆的为难眼神,她逃难般,以上 课当借口夺门而出。 不过是昨天,她才和程亮廷在奥万大看日出的,今天……她却独自看日落了。 自从夏天天退出她的生活,阿裴去旅行,她的生活重心就只剩下上课和回家 了;上课想着程亮廷,回到家也总有程亮廷陪她,就连到了梦里也都有他的影子。 唉……想将他驱逐出脑海,难吗? “汪、汪寒!你怎么在这里啊?” 她转头看见管家伯。真巧,这家伙总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出现。 管家伯退去脸上的惊喜。因为她的冷淡而黯然了,接着识相地说:“你、你 不希望我吵你,那……我先走好了。” “唉。”她喊住他。 管家伯憨直、诚恳、凡事认真,多个好人当朋友,生活会充实点吧?多个有 交集的人占据脑容量,对那人的在意就能少一点了吧? 他们买了啤酒,坐在河畔吹冷风,从黄昏到黑夜 “你的手机又响了耶。”管家伯看汪寒的包包。响了整晚的铃声,可想见找 她的人多么急,怎么不理呢? 汪寒摇摇铝罐,鼻音浓重:“别理他。” 管家伯迷醉的眼神望着她红通通的脸。暗暗叹口气;就让那个打电话的人去 急吧。烙印在他心版上的人好不容易离他这么近啊,陪她吹冷风自虐他也开心。 “喂,我头晕晕的。”汪寒将空罐子丢进塑胶袋里,揉揉眼睛。有了些醉意。 真想倒头就睡。 “你……要回家吗?”管家伯掩不住怅然,唉!舍不得让她走啊。 “可不可以去你家?”她扭头问他。 “去我家?!为、为什么?!”他忙掏耳朵。听错了吧? 他怕她吃了他啊?汪寒摇摇晃晃站起来。皱皱鼻头:“算了,我要去找间旅 馆睡觉。”她不想面对程亮廷和季柔的过去,不想让程亮廷看见她的狼狈,反正 先找个地方睡觉再说吧。 “去我家、去我家好了。我不问原因就是了。”管家伯急急忙忙跳起来,想 伸手扶她又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像公主光临贫民窟,他担心自己 的狗窝会吓跑她啊。 在温暖的胸膛上惊醒,汪寒反射的弹坐起来。黑夜中,那双熟悉的亮眼教她 松了口气。 但,她明明跟管家伯在一起的,怎么会…… 程亮廷一手枕在脑后,仰躺着看她。难得发出了冷飕飕的声音:“我带你回 来的。” 那么他见过管家伯了?除了困惑,她无法思考。直觉的想逃开…… 他坐起,一手环扣她的腰,命令:“说清楚。” 没人告诉他怎么回事。傍晚,当他从研究室出来时,秘书告诉他母亲来了几 通电话找他,他打电话回父母家,佣人却告诉他母亲跟父亲临时到香港去了,可 能正在飞机上无法取得联络。回到家,季柔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而咏咏告诉他 外婆给她带了新玩具来呢,他因而知道母亲来过家里了。 母亲和季柔的感情向来好,他想不出两人会有什么不愉快,但家里的气氛隐 约教他觉得不对劲。直到了晚餐时间。他才想到汪寒下午没课早该回家了……不, 他今天根本不打算让她出门的,他急着想知道母亲和季柔的问题,却忘了汪寒。 焦急地打了一整晚的手机,却到晚上十一点才接通,是个男生接的,就这样, 他在别人的床上找到了略带酒气而沉睡的妻子。 “为何不回家?”他隐忍着不满。逼迫她正视问题。 她懒得想也懒得说。但……了解他的温柔细腻底下隐藏的强势力量。真想要 一样东西、想知道她的心思,他是势在必得的。 唉……既然挣脱不了他,她索性屈膝抱腿,将脸埋在膝上。以沉默对抗。耗 着吧。 她的反应触怒了他—— 即使在他身边,她还是有办法逃避他。是吗?不看他、不理他,被她阻绝在 她的世界外,他能奈何? “请你谨记自己的身份,这个家不是旅馆,让你说走就走的。”不再温柔, 他沉怒道。 汪寒倏地扭头,瞪他。他怎能用这种口气警告她? 他顺势捏住她的下巴,手臂缩紧将她扣在身前,凝肃的眼透着烦恼—— 擒服她的心,是他有生以来惟一没把握的事啊。 如若他给她的纵容会让她脱逃成性,他是否该以另一种方式对待她?他不乏 蛮力优势,但,她要吗?不愿吓了她,以绵密柔情裹上她冰凉的心,不成吗? 他紧锁的眉峰,令她想起了梦里的“他”,不禁涌上了心疼,问道: “你为什么要我?”他爱季柔,又何必招惹她? 她肯开口便教他松了口气,知道她在意他,紧蹙的眉头也得以松解了,但她 的问题教他无奈。她不懂,他也不懂。一心希望她欢喜究竟是为何? “你爱我吗?”她茫然的眼在他脸上找不到焦点。 他定定的望着她,隐约获到了问题所在——母亲至今仍为季柔的归宿忧心, 今天来家里说了什么令汪寒误解的话了? “你呢?”他叹息,她终究是不了解他的心啊。如果他不爱她,何须烦恼她 不开心就会转身离开! 爱他吗?如果没有季柔,她只会被动的接受他的呵护;而如今,她蓦地惊觉, 被他安上一颗心后。心里满满的烙印都是他呀,这不是爱吗? 她偎进他的怀里,无力地问:“季柔……是你的过去吗?” “你是我的现在和将来。”他稳稳地道。爱情。无须用言语解释;不管是他 和季柔的曾经、还是与汪寒的现下,他始终坦然。 她是他的妻子,只稍用心就该明白他是如何将她视为惟一。 轻轻接着她,大掌贴上她微烫的额头。他叹道:“生病了都不知道,以为我 没叫醒你是为了什么?” 他的关心、她的眷恋呀……她漾出微笑,双手搁在他的心跳上。错在她太晚 参与他的生活吗? 如果他恋着季柔,怎能够如此心系着她!如果他爱上的是她像季柔的某部份, 这时候他大可在季柔身边望着季柔的眼睛啊! 她向来懒得计较的。过去的……或许……就真的过去了吧?大家都这么说的, 过去就算了。而她。是他的现在进行式呀! 她轻唤:“亮。” “嗯?”仿佛依稀,他找寻的只是这声温柔……一直以来。 “你相信前世今生呜?”是不是从某个前世开始。她的心便给了他?那么现 下列将来,她的心还是系在他身上啊。 “我相信现世来生。”他轻笑。出于一种莫名的感应,知道她认定他们的缘 份是前世就注定了,但他更喜欢这说法——现世来生。如若有来生,才能再次拥 有她。 汪寒不禁笑自己傻了。他的专业是心理医学,自然被训练成科学家的思考模 式了,怎么会相信轮回呢? 那些梦是她的前世记忆吗?这问号在她脑海的角落,早随时问变成了肯定句。 泄漏天机也许会遗天谴呢,她不可说、不能说呀。 汪寒几次在校园看见管家伯躲她。而这天终于让她堵到了他—— “你干嘛躲我?”这家伙害她最近猛照镜子怀疑自己长得像恐龙呢,不问清 楚不甘心。 ‘’我、没有,没有啊。“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唉!真想去买簟醋仰头喝个 痛快啊。 “我长得很可怕吗?”汪寒逼近他问。突然觉得好玩了,这个怪家伙竟然在 发抖耶。 “怎么会!你是我见过最最漂亮的女生了。”管家伯急忙说。 她想到了某个电影情节,忍不住笑睨他:“那……是我那天喝醉了拉开你的 衣服领口当你是垃圾袋,吐了你满肚子吗?” 管家伯看着她的笑容失神,晃了晃脑袋,嘴里径自喃喃:“你都结婚了,我 真笨啊我……” 汪寒悄眼觑他,咦!听他的口气……难道,他喜欢她?! 管家伯惊醒,见汪寒紧盯着自己,紧张的直摇手说:“你不要担心,我保证 不会随便跟人家乱说的,真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同学拿你的事大嘴巴的。” 汪寒忍不住笑,瞧他紧张的模样好像她会“杀人灭口”耶。 “管家伯。你当不当我是朋友?” “你、你当我是我就是啊。”以前要是能听见汪寒这样问他、能拉近他们的 距离,他一定会开心死了:但自从那天晚上,那个长得又高又帅的男人到他的狗 窝抱走汪寒,他就没希望没期待了。 “那走吧,一起吃饭。”她要好好开导这家伙。学校里多的是可爱活泼的女 同学。他何必单恋她这朵冰雕的花呀,傻瓜! 就这样开始,管家伯代替夏天天和阿裴,成了陪伴汪寒的志愿军。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