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解药 独怜幽草溅边生, 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 ——滁州西涧·韦应物 她的意识是半昏半醒、时清时迷的,而这一回的苏醒,几乎耗尽雪流苏全副 的心神和体力。 她睁开疲累的眼眸,迷蒙的看着那个紧握着她柔荑,沉睡在床榻边的男人。 这一回,雪流苏记得清清楚楚,她记得萨辛瑞对她的歉意、悔恨,以及为她 而痛下决心助纣为虐;她也记得萨多尔眼中对她流露出来的杀机,以及他们兄弟 俩的交战。 莫名的,她流泪了,没想到……她竟然沦为人质,一个被恶人用以牵制主子 的工具?! 不!雪流苏难以自制地呜咽起来,她不要这样的结局啊! " 雪儿?" 一察觉她醒了,萨辛瑞立即松了一口气,欢欣写满他的眼中。" 你觉得如何? 哪儿不舒服?" " 没有……" 不!主子,不要用那种一往情深、至死不悔的神情来看她,她 承受不起这个啊! " 主子我……" 欲言又止啊! " 你瘦了," 他的叹息在她的唇边低回。" 你必须多吃些东西,将失去的肉 给补回来好吗?" 雪流苏的心猛地一抽,就在瞬间,她已经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 讨厌!主子,你在说什么?人家才不想吃得肥呼呼的呢!" 她尽量表现出 过往鸭霸的态度。 " 呵!" 萨辛瑞不禁笑了,他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底有多么珍惜她发小脾气的俏模 样。 雪流苏也跟着他笑了。 但……她的心却默默的在滴着泪啊! 接下来的数天迅速的溜过,他们什么也没提,只是如往常一般的相处。 她发发小脾气,他便好言相劝;她仍执意伺候他,尽责的做" 小的" 的份内 工作; 他则是亲自挑选了一只雕刻着小朵花卉的白玉发簪送她。 " 非常适合我的雪儿。"' 他说。 就在不知不觉间,他已在对她的称呼上标明了自己的所有权。 " 我的主子!" 她回道。 同样在不知不觉间,她更是只认定这个主子、这个男人、这个她想永远服侍 他,让他快乐的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萨辛瑞现在根本就将雪花流苏手镜天天带在身边,一刻也 不敢忘,每每当地看见失去光泽的镜面时,他便咬着牙,强忍下欲杀璋王爷的冲 动。 而他不知道的是,雪流苏常常在半夜他入睡时,却因了无困意,凝视他直至 天明。 整整八天过去了。 第九天,萨多尔差点连长安城的地皮都翻了过来,终于在这间毫不起眼的城 郊破旧小客栈内找到自己的兄长。 " ……你就是不死心?" 看见雪流苏依然活蹦乱跳的模样,萨多尔劈头第一句话就这么问出口。 " 是的,我不会死心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会面对弟弟的质询与责备,但他仍然觉得愧对萨多尔,毕 竟,萨多尔是真的关心他啊! " 我会为了解除雪儿身上的' 昙花一现' 之毒、为了延续雪儿的生命、为了 让她能永远伴我身旁而对璋王爷俯首称臣,甚至允许他让他的女人来监视我…… 就算他要我亲手刺杀大唐天子……" 凝视着自己修长的手掌,萨辛瑞不再往下说。 " 你也会毅然决然的去做。" 萨多尔轻声接完兄长的未竟之语。 虽然一直知道兄长已然爱上雪流苏,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那份感情有多么 的深沉、多么的浓厚。 萨多尔明白自己是无法劝萨辛瑞回头了。"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竟然 为了一个女人……" 他怎么能辜负父王、辜负全楼兰子民对他的期望? " 五弟," 萨辛瑞语调平缓的说:" 如果中毒的不是雪儿,而是都儿小姐呢? 换做是你,你还会觉得不值得吗?" 萨多尔闻言,身子一僵,显然是被说中了痛处," 但我就是不能眼看着你助 纣为虐啊!而且……倘若你那个' 小的' 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她岂会高兴?" " 那些我都顾不得了。" 萨辛瑞简单地以一句话驳回。 " 你……" 三哥真是个该死的死脑筋!萨多尔重重的一抹脸,突然想起另一 件事。" 对了!她身上的' 昙花一现' 明日是否就要发作了?" " 是。" 萨辛瑞唇一抿,心痛的承认道;" 明日也就是我的成亲之日。" 言下之意就是,他依然会臣服于璋王爷致命的威胁。 门外,那个正在窃听的娇小人儿,正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小嘴,以免发出啜泣 声,但泪水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的滑落。 ☆ ☆ ☆ 萨多尔离去前仍不死心地想劝他回头,但萨辛瑞则淡淡的一笑,其实,他们 兄弟俩都是一样的固执,不同的是,一个是固执地准备弃械投降,另一个则是固 执地准备决战到底。 但就是孰非,又有谁有定论? 萨辛瑞看着弟弟远走的身影,无奈的心忖,今夜只怕又是个无眠之夜吧?他 放下书册,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夜色。 淡淡的香气飘散在夏夜的空气中。那是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凉凉的、甜甜的、 淡淡的。 他目光怔忡的搜寻,这才发现在这间小客栈后面的道路两旁,种植的竟是数 株高大且开满白花的树。 风一挑,白花纷纷随之起舞,交织在漆黑的暗夜中,光滑似雪。 " 流苏……" 是吗?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花儿吗?他情不自禁的多看了那 街景好几眼。 在那纷纷的雪白之间,他竟然可以窥见佳人那张总是写满薄嗔的娇态。 突然,一双粉臂由身后蓦地搂住他,软嫩的小脸贴住他的背,隔着衣物,他 仍然可以感觉到少女肌肤的温热。 " 嘿嘿!被我吓到了吧?" 雪流苏颇为得意的笑了,双手更卖力地缠住他的腰。 " 嘻嘻!这样抱着主子好舒服。 但她口中笑着对他说,心底却在哭泣。 多么希望能就这样一直抱下去呵…… 眨眨羽睫,她再次振作起精神,强颜欢笑地挪到他身边,好奇地将小脑袋探 出窗外," 主子,我不懂你在瞧什么耶? 萨辛瑞笑睇着她,大掌轻抚着她的青丝," 我现在不就是只瞧着你一人吗? " 原本他只想蜻蜓点水般地亲亲她的额际,不料,雪流苏像是早有预谋般,兀 自伸长脖子,两片柔软的红唇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堵住他的嘴。 " 主子,你好好闻喔!" 嗅着他淡淡的体味,她吃吃地笑了,小手迫不及待 地扯弄着他的衣物腰带。 " 是吗?" 他没有心思理会她异常的急躁,只感觉到她的甜美已经盈满他的 感官,让他只想尽早将她占为己有。 俪人双双演奏出欲望的节奏,交欢已是他们熟悉的乐章,但柔情却总能次次 谱出新意…… 宛如鬼使神差似的,几朵白色的花儿被微风轻轻地从窗口送入房中,它们无 视于正在激情缠绵的那对男女,悄悄的掉落在窗边。 ☆ ☆ ☆ 她轻手轻脚的穿戴好自己的衣物,看着已经泛着曙光的蒙蒙天际。 雪流苏明白,是时候了,她该离去了! 这个决定让她下得好痛苦,她对他真的已到了难分难舍的境界,但她就是不 能再继续留在主子的身边了。 她才不要主子为了延续她的生命而向恶人低头,甚至娶个他不爱的人…… 不懂为何她的胸口会突然揪痛不已,但她就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情况发 生,她忍不住又坐回床边。 " 主子啊……" 我该离去了,真的该离去了!她在心底喃语,由于不敢吵醒他,她只敢在心 中轻轻唤着。 当她离去后,主子会不会想她呢?还是会庆幸摆脱了她呢? 主子啊!下次你若再有幸得到像我这般的' 小的" 的话,千万千万别再找上 像我这种脾气坏、手脚也不伶俐,还会处处替你惹麻烦的人呵! 她偷偷的以指尖缠起的他一绺金发,放到唇边亲吻一下,再毅然的松开,转 过身子下床,她要走了! 或许是内心太过于烦忧,以及体力太过透支吧?他一直在睡,睡到他听到一 种怪异的声响,这才迷糊地睁开眼。 " 不!" 不敢相信他睁眼所见的事实,他惊骇地看着伫立在窗前的人儿正高举着一把 匕首,映着微弱的晨曦对准自己准备下手自戕。 " 你在做什么?!" 暴喝声方起,身形已落在她面前。 雪流苏还来不及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一道劲风已疾扫而过,卷走她手中的匕 首,铿镪落地。 " 可恶!" 她动作迅速地想再次捡起匕首,柔荑却已被他的大掌扣住。 " 啊!" 雪流苏不禁发出愤怒的叫声,整个人已被抱住,困在他的臂弯中,她不解的 迎上他愤怒的眼神。 " 你在做什么?!你想害死自己不成?" " 对,我就是想害死自己,不行吗? 这是为了他好耶!雪流苏也怒视他,顽固地抿紧红唇,非常不高兴他竟然不 懂她的心。 " 蝼蚁尚且偷生,你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 我在想怎么死?" 突然,她想到另外一种死法,她的眼光飞快地往放在几 面上的雪花流苏手镜望去,伸手想抢过它,并摔碎它! " 你休想!" 萨辛瑞顺着她的目光一瞧,立即恍然大悟,并赶紧腾出一臂,先行将手镜护 到自己的背后,不让她拿到。 " 可恶放开我! 雪流苏不顾一切的嚷嚷起来," 我情愿给自己一个痛快,也不要像现在这样 苟延残喘下去!" " 什么?" 难道她知道了?! " 我要现在死,不要等着毒发而亡,或是吃药苟延残喘!" 萨辛瑞虽然在瞬间就领悟了,但他还是抱着逃避的心态。 "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 哼!我全都听到了。我中了毒,而且所中的毒叫做' 昙花一现' 对不对? " 她用力的挣开他的臂弯,盯着他似乎一下子就憔悴了好几岁的脸庞。 " 今天是第十日,不是吗?" 她轻声说道。 萨辛瑞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 或许待会儿,我的毒便会发作……" 她不要让他再为她担惊受怕了。 " 别再说了!" 他本想狠狠地推开她,却又不舍的狠狠地将她搂紧,那力道 之大,似乎想将她揉入他的身、混入他的骨,让她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 你不会死的!绝不会!我是你的主子,我绝不会允许你这小的离我而去! 没有你,我怎么可能会快乐?" 在他霸气的语调中,有的却是对未来的彷徨。 " 主子,你在害怕吗?" 不可能,他是她不可一世的主子啊!她惊奇地看着萨辛瑞的表情。 " 是,我害怕,我就是好害怕啊!" 萨辛瑞坦白的表明," 我想,你是不会 明白我有多么地害怕……害怕会失去你!你说你情愿死、你说你不想苟延残喘, 可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你死了,我日后还能快乐得起来吗?你死了,我还会有想 活下去的意愿吗?" 他喃喃自语的诉说着相同的话语,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直到这时,雪流苏才明白萨辛瑞对她的用情有多深,对她的爱意有多浓。 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能够为了挚爱,宁愿向恶敌低头臣服,为的只是保全她的 一条小命… " 可那是不对的,主子,我……我不想靠你的牺牲而活下去,那太可怕了。 " 如果真是这样,主子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制于那个邪恶的璋王爷? 不行!她的主子可是一国的世子,是天之骄子,不应该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 原因而被恶人利用啊! " 牺牲?我没有什么好牺牲的。" 萨辛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 你还不明白吗?为了你,叫我做任何事都不算是牺牲。" " 主子……" 她才感动地合上眼,突然,一胜带着腥甜的作呕感就涌上心口, 她的头也开始晕眩。 是" 昙花一现" 毒发了吗?她就要丧命了吗? " 雪儿?" 久久未听到她的回应,他略感诧异的想将她的头抬起,可她却执 意的将螓首垂下。 " 我……" 努力凝聚她最后的气力,她努力的想骂醒他," 我可不准主子做什么笨事来 气我喔!主子,小的我先说好,不准你去找那个捞什子的璋王爷。今日你一步也 不许离开我,留下来陪伴我,懂了没?" " 好,都依你,我都依你。" 他明白她的用意,只能顺口允诺她。 真的,她好怕他会再度臣服在别人脚下,只是为了能让她多呼吸几口空气、 为了让她多一刻的寿命,一思及此,她不仅感到身子痛,连心都在疼…… 这样,就算是再捡回一条命,她也会再度自戕的! " 嗯!这样……才……乖……" 不行了!她承受不住了…… 黑暗在瞬间将她团团围住,她再也无力对四周一切做出反应。 " 雪儿?" 察觉到她的娇躯倏地一软,萨辛瑞赶忙察看她的脸色,却发现她已经如一朵 即将凋谢的花朵,就要香消玉陨了! 一滴泪自他的眼角滑落,他愤恨的无语问苍天,这世间还有公道可循,还有 天理可依吗? " 啊~~" 他仰天长啸,好想请问苍天,为什么不是由他来承受" 昙花一现 " 的毒呢? 上苍啊!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他从来不曾如此认真地向老天爷控诉过,即便是在他的娘亲过世时、在他遭 到兄弟姐妹与众多嫔妃排挤时,都不曾啊! 他以为他早就有优雅自如的控制力,但没想到,一见到她那张呕着浓浓鲜血 的小脸,他就抓狂了。 明明璋王爷要对付的人是他,为什么会由无辜的她来为他受苦呢? " 雪儿,你好好的等着,我这就去取药回来医治你。" 温柔地在她的唇上留 下一吻,萨辛瑞毅然决然起身,决定再次踏入璋啸王府。 为了雪流苏,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因为,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主子啊! " 三哥!" 一记兴奋的呼叫声突然从门外传进来。 萨多尔倏地破门而入,激动且兴奋的直嚷道:" 有救了、有救了!我带了' 昙花一现' 的解药来了。" ☆ ☆ ☆ " 解药?" 萨辛瑞目瞪口呆的看着被弟弟拉入房内的紫衣女子。 " 你是……" 不就是璋王爷准备拿来与他送作堆的" 奸细" 吗? " 是啊!她就是解药。" 萨多尔很自豪的把这名蒙面女子往前一推。" 我很厉害吧?" 原来,自昨夜他俩大打出手,并不欢而散之后,萨多尔就壮起几分胆,来个 夜探璋啸王府。 他的原意是想找找看璋王爷会将" 昙花一现" 的解药藏放在哪里,结果,运 气来的时候竟连山都挡不住,他竟好死不死的听到璋王爷亲自泄漏口风,说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萨辛瑞绝对想不到解药就在他身边! 当他寻到" 那朵花" 的闺房,捺下性子的对她洗脑,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的泣诉他三哥与雪流苏之间的感人爱情故事,没想到,等他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说 清楚、讲明白后,那女子竟淡淡的说了一句 " 解药,我有。" 哇哩咧!萨多尔立刻二话不说,就直接将她" 打包" 带回来了。 " 喂!女人,解药呢?快拿出来。" 萨多尔真的觉得此刻他连走路都有风。 那名女子以一双水汪汪的盈眸幽幽的看着萨辛瑞,久久不说一句话,那眸子 的色彩仿佛是最深沉的暗夜,盛载着许多愁。 " 你……爱她?" 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那名女子最后幽幽的开口问道。 " 我爱她。" 萨辛瑞深吸一口气," 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包括答应璋王 爷娶你。" 萨多尔闻言,不禁瞠目结舌,搞什么嘛!弄了老半天,原来这女人就是三哥 被迫迎娶的未婚妻啊? " 是这样的吗?" 紫衣女子又沉默了半晌,才语气幽幽的提出问题。" 我听 说……你曾经为了她向他下跪,乞求' 昙花一现' 的解药?" " 是的。" 虽然不明白她的问话及用意,但萨辛瑞却毫不犹豫的朝她双膝跪下。" 姑娘 也希望我这么做吗?" " 喂~~别闹了啦!" 萨多尔一看到向来心高气傲的三哥竟然不顾自己的尊 严对一名女子曲膝,真的是吓到了。 " 嗯……真好。" 似乎已深深的感受到他的诚意,与他对雪流苏的无尽爱意,她缓步走向床边, 盈盈坐下,凝视着床榻上那张惨白的睡容,忽地拔下发誓上的银簪。 " 别" 萨辛瑞以为她想对雪流苏下毒手,紧张的正要扑上去抢救心上人,却发现她 刺的竟是自己的手腕。 血汩汩的流出。 " 拿个碗来盛我的血,然后喂她喝下。" 她解释道:" 全天下能彻底解除' 昙花一现' 的毒的人,只有我一个。" 她说话的口吻不骄不矜,听似平淡无奇,又似理所当然。 萨辛瑞二话不说,立即取了碗来。 一个人在绝望到无路可走时,只要看到一线曙光,即使是假象,也会紧紧的 抓住不放。 但在一旁观看的萨多尔却持怀疑的态度。" 不会吧?你这么有自信,为什么?" " 因为," 女子垂下眼睫,注视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 我就是昙花。" 咦?她在说虾米? 怎么没人听得懂她话中的含义? 不过,目前救人要紧,所以,根本没有半个人理会她话中的深奥意涵,甚至 没人注意她是在何时离去的!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