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带着愉快心情,眸底荡漾笑意,她轻敲房门,而门内立即传来回应。 “请进!” 推门而入,就见舒仲半撑起身子坐靠床头,精神不差地翻阅着手中账册。 宫素心柳眉微蹙,语含责难。“怎不好生休息,这会儿还看啥账?” “躺太久身子都酥了,不找些事做,时间难捱啊!再说这些天修整费用支出 不少,不整理一下账簿,在多个几天就乱成一团了,届时恐怕整理起来更麻烦。” 微勾起嘴角笑纹,舒仲目光落在青黑胎记上,缓缓巡视她周身一圈,最后视 线停留在小巧可爱的耳垂上,像是发现啥不满之事,轻哼出声。 “怎不戴耳坠呢?” “耳坠?”话题怎突然偏离了?显然还跟不上他心思的快速变换,宫素心无 辜瞅着人。 “珍珠耳坠!上回我送你的那副。”挑眉提醒,不着痕迹地淡问,“不喜欢 吗?” 恍然大悟,她急忙解释。“不是的!我怕不小心弄丢,所以收起来了!那副 耳坠我很喜欢,真的!”小脸儿急得通红,像是怕他不相信,她慌乱的自怀中掏 出红丝绒袋,里头装得可不就是那副珍珠耳坠。 一瞧见东西,他莫名其妙又笑开脸,神秘兮兮猛招手。“快过来!” 才走近床边,宫素心就被一把拉坐在床沿,但见他伸手接过红丝绒袋、倒出 耳坠子,兴致颇好地想帮她戴上。 瞧他倾身靠近,蒲扇大掌抚拨云鬓,温热气息吹拂耳际,她粉颊红云更深, 期期艾艾结巴着。“我……我自己……自己来就好……”娇躯不自觉地往后仰。 “别动!”一声低喝,果然令她乖得不敢随意乱动。 舒仲好整以暇地为她戴上珍珠耳坠,顺便窃香地在她耳后白皙粉嫩的肌肤上 印下一吻,而后退开了身,浮起满足笑容。 “瞧,多美!买了送你就是要你戴上,谁叫你收着当古董啊?”“你你你… …”浑身轻颤,抚着耳后灼热敏感的肌肤,宫素心此刻脸已经红得可以点火了。 “你”了个老半天,连舒仲都忍不住扬眉想替她接话了,她才进出一句。 “舒掌柜,你又占我便宜?” 满满的质疑爬满小脸,舒仲看了差点脱口失笑,强忍下到嘴的笑意,佯装正 经道:“不!这是在疼你!” 是吗?这和占便宜有啥不同?实在无法相信他的说法,宫素心防备地瞅他一 眼,决定自己还是快快离开这房间比较好。最近她越来越能认同管菜刀等三人的 话了——舒掌柜绝对不是啥好人! 悄悄站起身退至门边,她垂首低问:“我要上街一趟,舒掌柜有无需要些啥 东西要我买回来?” 喝!这妮子开始有危机意识了?很好!很好!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果然冰雪 聪明,开始摸清他笑脸下的真面目了吗? 暗暗自我得意地点头称许,舒仲扯开最温文无害的斯文笑脸。 “我没啥需要你买回来的,不过你能不能帮我跑趟街尾的杜家酒铺,请杜老 伯有空来我这儿,就说我对他上回新酿的酒很感兴趣。” “好的。”奇怪地睨看温和笑脸,宫素心总有股吊诡感,觉得自己好像瞧见 狐狸在笑…… “还有事?”怎么傻愣愣瞅着他瞧呢?舒仲不由得兴味笑问。 “不……我出门去了。”甩掉荒缪幻觉,她急急忙忙离去。 + + + 依旧是人潮汹涌、小贩林立的街道,叫卖声此起彼落充满活力,各家姑娘、 大婶,小哥、老爹穿梭在摊贩间,忙着挑选购买或伫足浏览自个儿中意的玩意儿。 宫素心习惯性地低首行走,方才她已经去了漆行,现在正赶着往杜家酒铺去, 好完成舒掌柜的吩咐,自己也能早些回“返璞楼”。 毕竟她想躲的那人本领不小,这么久了,“他”应该也知道她的事了,想必 会有所动作才是,现今在大庭广众下多待一刻便多一份曝光危险啊!惴惴不安地 思忖着,脚下莲足不自禁地加快许多…… “砰!”、“唉哟!”碰撞声与痛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宫素心还搞不清楚发生啥事,就已然发现自己摔跌在地,而自己前方的地上 同样也跌坐着一名胖大婶,口中哀哀叫疼,身边还有位较瘦的妇人正忙着扶人。 瞧这情景,看来心神不宁时去撞到人了。忍着身子受到冲击的疼痛,她急忙 爬起身去帮忙扶起对面的胖大婶,口中不住道歉。 “对不起,你有没伤着?” 在两个人的搀扶下,胖大婶总算哼哼哀哀地爬起来站稳身子,瞧她青黑胎记 的脸庞上充满焦急与歉意,胖大婶先是吓了跳,随后马上定神摆手,表示不打紧。 “没事、没事!我自己也不好,走路匆忙了些。” 唉!多可惜的姑娘,脸上长了那么大片的胎记,不过……怎么瞧起来挺面善 的?胖大婶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觉得越看越眼熟。 “早告诉你走路要当心些,就是不听!你这急急忙忙的性子真该改改了……” 瘦大婶边拍她身上的脏灰尘,边碎碎念道。“好了、好了,你就是啰唆!”横了 同伴一记白眼,胖大婶受不了二十年来相同的叨念,连忙转移话题。“姑娘,你 也没事吧?” “没事!”宫素心微笑回应,很有礼貌地道:“如果都没事儿了,那我先走 一步。”瞧她们应该一切安好,轻轻颔首示意,再次往杜家酒铺前进。 胖大婶疑惑地目送她消失在人潮里,随即兴冲冲地询问同伴。“你觉不觉得 那姑娘好生面熟?” “你啊,谁都嘛面善得很。”瘦大婶嘲讽,受不了她那种鸡婆性子。 “不、不、不,她那脸……那脸……”胖大婶敢确定自己对那张脸有些儿印 象,不由得抱头苦思许久,直到瘦大婶等得快发飙了,她才突然惊呼地喜道: “我想起来了!你记不记得前些天有群外地人拿了张画像,在咱们村子里挨家挨 户地寻人?”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胖大婶提起,瘦大婶这才有了印象。 “就是她啊!”胖大婶击掌喜道。“那姑娘和画像里的人简直一个模样,咱 们快去通报消息,赏金一千两的呐!”呵呵……发财了!发财了! “你想钱想疯啦?那姑娘脸上有块胎记,画像上的可没有!”真是!到底有 没有长脑子? “哎呀!不管了!”兴冲冲拖着人就走,准备去找那群外地人。“那些人也 说啦,只要有任何消息通报,就可以领一两银子。” 就算是错误消息,没一千两可领,至少也有一两可以贴补家用啊!一两呢, 也不少了!她家里那个死鬼一整个月下来都不知能不能挣到一两呢! 瘦大婶听了觉得也对,就算一两银子也不无小补啊!当下两人立刻情绪高昂, 结伴急冲冲地通知人去了。 + + + 又隔了几天,舒仲的风寒已好的差不多,精神回复往日那般神采奕奕,身体 亦能下床到处走动、指挥三个不敢吭声的苦工,而这大概都得归功于宫素心每日 定时定刻、必不遗忘地逼他喝下药汁所致。 这日午后,“返璞楼”整修工程大致已完成,只等着舒仲决定选好哪个良辰 吉日重新开张。至于连日被严苛掌柜给鞭策赶工的三名苦力因修缮工事已了,此 刻正闲得发慌的聚在厨房里偷喝美酒;当然管菜刀亲自掌厨的下酒菜是绝对不会 少的。 正当他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快意得不得了时,外头大厅忽传来阵阵纷扰 吵杂声。三人不约而同地抛下美酒佳肴,快步来到饭馆大厅,却见酿酒的杜老头 正指挥着一群酒铺伙计们扛着一瓮瓮酒坛子进来,口中还不时吆喝着。 “耶?咱饭馆里不是还有一大堆酒吗?杜老头,你会不会送错了?”了凡首 先发难询问。 “没错、没错!”得了个空,杜老头笑咪咪,语带得意。“舒掌柜说为了庆 祝‘返璞楼’明儿个重新开张,特别要我将苦心研酿成功的‘英雄倒’送来百来 坛,说是要免费请大家喝,以酬谢客人们多年来对‘返璞楼’的支持。” “真的?假的?”玄青不敢置信。那姓舒的啥时变得这么慷慨了? “酒都送来了,老头儿我还会骗你们不成?”丢了一记白果眼,杜老头气呼 呼地说。 这倒是!杜老头的确没理由骗他们,再说酒确实也都送来了。三人互瞄一眼, 总算是相信了。 见他们信服了,杜老头这才又笑了起来,满嘴的酒经。“告诉你们三个兔崽 子,我这‘英雄倒’可是酒如其名,味醇而甘美,入喉的烈隐带芳香,后劲极强, 就算那些自称千杯不醉的酒国英雄,只要喝了我这‘英雄倒’,肯定逃不过醉倒 命运。”嘿嘿……这可是他呕心沥血的杰作呢! 瞧着大厅中被堆叠成小山高的美酒,三人本就极好杯中物,这下听他这么说, 肚中酒虫蠢蠢欲动,恨不得即刻打开一坛来解馋。管菜刀满脸的垂涎,迫不及待 地先抱来一坛“英雄倒”,喜叫道:“先让我尝口试试……” “做你的春秋大梦!”凌空横来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劫走酒坛,同 时大脚将人踹飞出去。 依多年被踹经验,富有如此踹人劲道与韵律的,非那人莫属。管菜刀以惨不 忍睹的姿势被两名战友接住,才站稳就装出可怜样博取同情。 “舒、舒老大,你怎么下来了?”唉!真是天要亡他啊!舒老大不是窝在房 里头吗? “再不下来,明白大概只会剩下‘三人倒’了。”安放下酒坛,舒仲斜睨道。 “哎呀!我们会是那种不知节制的人吗?”三人异口同声干笑,默契好得不 得了。 就是会!撇了撇嘴,舒仲索性大方道:“放心!明日重新开张,会让你们和 大伙儿同乐尽兴喝个够的……” “哇——舒老大英明……”、“果然是兄弟啊……”、“老大,请接受我仰 慕的一吻……” 霎时间,三人乐得手舞足蹈,蜂拥而上抱住舒仲以表激动之情,玄青更是坚 决要献上珍贵的初吻来回报,连日来提心吊胆深怕被报复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恶心死了!”嫌恶地拨开三只八爪章鱼,惊涛骇浪险险躲过狼吻,舒仲叫 骂。“别再来了,不然连酒香都没得闻。” “吻——舒老大害羞了!”尽管笑得花枝乱颤故作娇羞调侃,为了明日的幸 福,三人倒也真不敢再作怪。 杜老头像在看戏班子演戏似的,虽笑得合不拢嘴,正经事倒也没忘记做。对 着密密麻麻的酒坛子清点货量无误,向舒仲示意了下便离开了。 “素心妮子呢?”待闲杂人等一一走个精光后,舒仲这才发现都没瞧见她, 不免质问三名闲人。 “舒掌柜找我有事?”才提了桶水进来,准备将修复完整的桌椅擦拭干净, 就听他在找人,宫素心连忙出声应和。 “想请你同我去办件事儿。”沉沉眼眸笑瞅,舒仲走近她,随手接过小手里 的水桶。 宫素心还来不及回答呢,管菜刀就笑着巴结。“有事吩咐下来就成了,何必 舒老大你亲自出马?”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多多逢迎讨好准没错。 冷笑一声,将水桶抹布塞进他怀里。“那就麻烦了!”顺势牵起嫩白小手往 门口走去,临离去前,舒仲回头笑亮一口白牙。“回来时我要看到一尘不染、窗 明几净的饭馆,注意——一、尘、不、染。” 哈哈……马屁拍到马脚上去了,真是活该啊!目送舒仲二人远去,了凡、玄 青满脸的恶意却又故作不胜唏嘘,拍拍已然僵化的可怜人肩膀。 “好好擦吧!”话才说完,两人已然轰然大笑,只因他们都清楚知道舒仲口 中说的一尘不染就是真如字面上的解释,绝对不打折的。 “呜……我、我怎那么倒霉啊我……”哭天抢地的痛泣,手脚却不慢地一手 一个勾住人,语气非常危险。“……是兄弟就该有难同当……” “秃驴,你怎么说?”小胡子抖的挺凶,笑睇大光头。 大光头悲伤点点头。“唉……牛鼻子,今日是该——” “割袍断义的时候了!”两声暴喝同时吼出,声音主人有志一同脱离恶人钳 制,手牵手大笑跑得不见人影,徒留下一名暴怒男人气极的恶咒声…… + + + “舒、舒掌柜,你要带我上哪儿?”迷迷糊糊一路被牵到市井街道上,宫素 心这才大梦初醒地问身旁那个看起来心情很好的男人。 笑睨着她,舒仲没回答,逛大街似的漫步闲晃,直至一家专租借马车的驿站 店门口才停下步伐。 “舒掌柜,你要出远门吗?”直觉以为他要租车远行,不然伫在这儿做啥? “不!”瞳眸含笑,薄唇吊诡地往上一勾。 啊——又来了!那种狐狸般的笑容再次出现了。宫素心这回非常肯定自己没 有看走眼,因为那抹诡谲笑意还挂在他脸上呢! 蓦地,他俯身在她耳边轻悄悄不知耳语些什么;只见她两眼霎时间瞠得老大, 不敢置信地瞪视着他。“你是认真的?”老天爷!她该不会是幻听了吧? “怎么,你不想报仇吗?”剑眉微挑,笑意湛然怂恿。“别忘了,你也是受 害人。” 呃……他这么说也对!可是那样做好恶毒耶!宫素心陷入天人交战中,根深 柢固的良心道德叫嚣着不能这样,可是不知何时萌生的邪恶之芽却一直在引诱她。 瞧出她蠢蠢欲动的顽心,舒仲适时蛊惑道:“很好玩喔!” 当!良心被一脚踢到天边去,邪恶势力大获全胜。眨巴水灵灵大眼,她噗哧 笑出声来,神情竟有丝期待之色。 舒仲知道自己怂恿成功了,不由分说拉着她闪入店内,好一会儿后两人才又 步出店门外,同时仰首望向泛着昏黄暮色的天际,两人相视一笑,笑中有着心知 肚明的默契与了然…… “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舒大掌柜呐!”矫柔做作的女嗓娇滴滴响起, 突兀地破坏了那份幽情。“哎呀!身边这位不就是那个脸上有着一大片胎记的丑 丫头吗?”李红月掩嘴轻笑,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鄙视。 喝!今儿个心血来潮,想说趁“寻芳阁”尚未开张接客前,先出来挑些胭脂 花粉,没料到才挑完脂粉、正想回去好生梳妆打扮迎接恩客,却在回程中遇上了 让她心怀怨恨的人,这下子不好生讥讽一番怎能甘心。 一见有外人注意,宫素心反射性地垂首以发遮面,避免他人瞧见自己脸庞。 可这举动却让李红月误以为她因自卑而躲藏,心下不免更加快意几分。 “呵呵……那张脸再怎么躲还是吓人啊!何不就干脆抬起来让大家瞧清楚, 也好适应随时会有丑如夜叉的姑娘在金陵城内活动。”恶毒的言语一句句吐出, 引得许多路人好奇伫足,以为发生啥事了? 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人群聚集,那一双双好奇目光如针般落在她身上,宫素心 心中一紧,沉默低调地悄悄移步躲在舒仲身后,想避开众人对她的注目。 虽知她真实面貌并不丑怪,而且还清丽妍美无比,也隐约可以猜测出她闪避 人群的注目并非自卑,而是另有至今他还不清楚的原因。但听闻李红月这般恶毒 嘲笑,舒仲还是极为不悦愤怒,只觉心口怒焰滔天,恨不得缝了那女人的臭嘴。 若非他有不打女人的原则,早就一拳将她打歪去喘着了。 “红月姑娘,真巧啊,咱们又见面了!”瞄了眼她袒胸露背的薄纱衣裳,尽 管心底怒火贲张,依旧端起人畜无害的笑脸。“有句话儿在下老早就想说了,不 知红月姑娘听不听得入耳?” 经过上次教训,李红月知晓他嘴舌犀利,是以戒备地瞪着他,倒是现场有不 少好事民众曾亲眼目睹或听闻街头巷尾的流言,知道两人前些日子在口舌上有所 斗气,这会儿舒仲才起个头,许多人便聚精会神等着他有何惊人之语? 啊——这语调与他准备算计管菜刀他们时一模一样!相处时日越久,宫素心 已能多少摸出舒仲的表里不一,心中有底他接下来大概也不会有啥好话了,甚至 可能还让人极为难堪。想到这里,她连忙拉拉他衣衫,细声低语。“舒掌柜,咱 们走吧!那些话我不介意的。”唉!舒掌柜的舌是淬过毒的,连那三个顽劣份子 有时都会被气得半死了,更何况是这个花魁姑娘,真不知她能不能抵挡得了?看 来还是快快离开是非之地,免得等会儿有人活活给气死那可就不好了。 偏首睨视身后低垂的小头颅,舒仲眼底净是无奈与宠溺。这妮子心肠未免也 太善良了点,人家都欺到她头上来了,她还这般宽宏大量……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有回应,宫素心不禁好奇地抬起螓首…… “啊……”一双深沉复杂的瞳眸猛然映入眼睑,吓了她一大跳,随即又想到 自己惊吓的表情好像有些不礼貌,一抹怯生生的笑容在酡红脸蛋上悄悄绽放,素 手主动握住黝黑大掌。“我们走吧!”老实说,她有些心喜于他的维护。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住他呢!垂眸凝睇掌心中的小手,舒仲胸口一紧,心情 莫名大好,笑笑地以另一手揉揉她乌亮黑发,不忍违背她息事宁人的意愿。 “确实不需和牛鬼蛇神斗气,咱们走!”爽朗微笑,牵着她自顾自地突破团 团围住的群众潇洒走人。 这、这两人是怎回事?先是旁若无人地含情脉脉互视,然后又甩头走人,他 们到底有没有把她、李红月放在眼里啊?还有、还有,他说的牛鬼蛇神是啥意思?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从没被人忽略得这般彻底,向来骄傲的李红月要时间火冒三丈,忍不住朝渐 行渐远的两条身影尖声叫骂,其状宛如泼妇骂街,完全失了堂堂花魁风范。 “别想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你们把话给我说清楚……”张牙舞爪的行径将原 本漂亮的容颜完全扭曲变形。 这女人是怎样?难得一次善心大发地放过她,她还不识趣的来讨骂捱?舒仲 蓦地顿足,危险地眯起眼睛缓缓地转身…… 原本闹哄哄的围观群众在瞧见他难看神色的冷脸时,一股无形压力排山倒海 般压得众人瞬间静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连向来高傲的李红月也被惊吓住, 到嘴边的咒骂硬生生地又给吞下肚去。 “舒掌柜……” 侧头迎见她担忧神色,舒仲顽皮地眨眨眼,轻声黠笑。“放心!我不会太恶 劣的。”待再次抬头面对众人,已是一脸云淡风清的舒爽笑容,朗声道:“各位 乡亲,拜托哪个善心人士将那只呱呱叫的脱毛老母鸡逮回去炖汤喝了呗,在下将 感激不尽,日后上‘返璞楼’用餐,终生有折扣优待。” 此话一出,轰然大笑声震天,人人笑得前俯后仰,只因他那句脱毛老母鸡形 容得真好。瞧!那前空后露、遮掩不了多少身子的轻衫薄纱不像脱毛的母鸡不然 还像啥? “你、你……舒仲,你太过分了!”当街被嘲笑的屈辱让李红月气怒交心, 恨不得撕了害她难堪的两人。 “好说!”拱手作揖,舒仲万分谦虚却又为难的模样。唉!他已经从闪过脑 海里数十句犀利字眼中,挑了句最无杀伤力的了,没想到她还不满意。 “你……”再次败于他的口舌下,李红月神色难看得吓人,却是半句话也说 不出来。 暗暗掀唇冷笑,舒仲懒得再与她夹缠,径自揽着宫素心转身就走,怡然自得 的消失在街旁转角处。 “舒仲,这份耻辱总有一天我会全数奉还的!”一口恶气实在吞咽不下,李 红月在众多诧异的目光下,不顾形象地尖声撂下狠话。 气呼呼的冲开围观人群,不时还可以听到尖锐的喝骂。随着她一路的推挤疾 行,顿时将原本井然有序的街头搞得鸡飞狗跳,引起了一场小骚动,没人注意到 街道的另一端有群人数不少的马车缓缓驶近,正因这场小骚动而被阻碍无法前行。 “怎么回事?”突来的静止让精致豪华的马车内响起冷然邪魅的嗓音,低沉 平稳的声调无半分情感。 冷淡到无情绪起伏的嗓音乍响,几名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的护卫皆忍不住打 心底窜出寒颤,有种莫名的惧意。老实说,这种感觉从小姐失踪后便与日俱增, 却叫人说不上来是怎回事? 其实大伙儿都隐约察觉到了,最近少爷越来越是古怪。以往的少爷虽然性子 冷峻严肃,但言谈间多少还是有些人味儿,亦不失为一个好主子。但自从小姐失 去踪影后,他有时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般,常让人瞧了不寒而栗。 倒不是说他面貌有所不同或是行事有所异常,事实上他依然俊逸如前、行为 举止仍然沉稳而内敛,但那双眼……该怎么说呢? 啊!对了!应该说本该是深沉淡漠的眼眸转成妖魅异常,阴暗眸光流转着诡 谲光彩,浑身散发邪媚气流,像是随时会探出魔爪将人拖入地狱深渊般,让伴随 他身边的人有种忍不住想脱逃的冲动。 尤其随着南下金陵寻人时日愈久,他身上令人恶寒的鬼魅之气出现的越频繁 且久久不散,直至这两日,那股诡邪一直在他周身流转,不曾再消逝恢复成大伙 儿以往所熟悉的主子模样。 唉!若非知道不可能,他们这些做下属的都要怀疑起主子是不是教人给易容 顶替了? “属下这就去探个明白。”一名大汉主动挺身回复,眨眼间已没人人群中探 查去了。 马车内,邪魅黑眸隐讳难测。“有小姐消息吗?” 另一名负责留守金陵城附近寻人的大汉向前恭敬道:“爷,前些日子曾有两 位妇人来报,说是见过貌似小姐画像的姑娘在金陵城内走动,不过……”顿了顿, 他有点迟疑,心下难免惊惶,毕竟他们今日才和南下的少爷一伙人会合,一时尚 未能适应变异后的主子。再说耗费这么些时日,唯一称得上线索的消息,其实也 不大可靠,这怎不叫他们心虚呢? “不过?”微沉不带半分怒责的嗓音,却叫众汉子几乎要软了腿。“是……” 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硬着头皮续道:“不过妇人描述的姑娘在脸上有着大片青 黑胎记,恐怕应非是小姐本人才是……” “胎记?”沉沉低笑显得讥讽异常。“小姐并非是傻子,只要稍稍巧手易容, 要十个八个胎记又有何难。” 大汉一窒,无语回答。 是啊!大伙儿找人找昏头了,怎么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呢?不过令人纳闷的是, 向来温顺和气的小姐怎会好端端地说失踪就失踪,若说是被歹人给绑了去,却也 不见有人来要求付赎款。而当日客栈房间内亦无挣扎抵抗的痕迹,整齐干净得就 像是没人睡过似的,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小姐自己悄悄离去。 再说听主子言下之意,好似早已知晓小姐是特意抛下众人隐匿行迹的。可是 小姐没道理要这么做啊!疑惑地搔搔头,大汉百思不得其解。 似乎受够了下属的无能,魅惑音调转为犀利无情。“传下去,用尽一切方法、 人力也要将那名姑娘找出来。” “是!”大汉汗涔涔地退下。 精巧、奢华的马车内,沉思的脸庞扬起了剑眉,阴暗黑眸流转着异彩。冷凝 的心开始躁动,冰凉的血渐渐沸腾,他知道心中牵挂的人儿就在附近、就在这金 陵城内。相连的血脉,自幼相依扶持的情感使得两人的心灵有着玄妙的牵引,向 来只有她才能引发他心潮的波动啊! 轻轻地,一抹难以形容言明的笑纹在薄唇间漾开,魔性眼眸缓缓合上…… 素心啊!为兄寻你来了,可别再躲着我…… 正当妖魅脸庞益发惑人时,尖锐扰人的吵杂怒骂声却越来越近,引得男人再 次睁开魔性黑眸,透过特制的竹帘朝车窗外淡淡一扫,而这不经心的一瞥却让他 勾起危险诱人的轻笑。虽说只有眉梢间那么一丁点儿的微不足道的相似,但就当 作打发无聊时的劣质替代品来玩玩好了。以指轻触薄唇,他淡漠瞧着怒冲冲从马 车旁急行而去的女子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内。 未久,他懒洋洋地轻缓说道:“可有人知道方才那名气冲冲离去的姑娘是何 人?” 恰巧前去探问发生何事而引起骚动的护卫正好回来,听闻主子的问话,马上 给了回复。“是名满金陵、号称第一花魁的‘寻芳阁’李红月姑娘。” “原来是勾栏院的姑娘,这倒省了我不少事。”若有所思的诡谲一笑,他垂 下眼睑,巧妙遮蔽了眸底乍现的炽亮魔邪之气,下了道令人错愕的命令。“今晚 夜宿‘寻芳阁’。” + + + 偷偷觑了眼被紧握在蒲扇大掌中的素白小手,宫素心低垂的粉脸早已羞红一 片,胸口如小鹿乱窜般怦怦地跳个不停,芳心深处更有股被人温柔呵护的感动, 让她忍不住想哭又想笑…… 记忆中,只有那有着血缘至亲的兄长这般待她、保护她,只是……只是那都 将成为往事,再也追不回了…… “怎么了?”瞧她怔忡出神,舒仲不禁探问。 “没、没什么!”从层层叠叠的回忆中回神,一抬脸就对上他关心的眼神, 宫素心不禁眼眶微红,岑寂了许久,最终却只能挤出三个字。“谢谢你。” 闻言,舒仲脚下步伐顿止,隐含深意地凝睇着她。“谢什么?”“呃……谢 谢你方才所作的一切。”她说错啥么了吗?为何舒掌柜要这般古怪地瞅着她瞧? 被他顿止的身形骇了一跳,宫素心不得不也停下脚步,神色中净是疑惑。 静默无语,一双利眼勾魂也似直觑着她,瞅得她脸红心跳、手足无措,舒仲 这才暗自叹了口气,唇畔却仍噙着轻浅笑意,打哑谜地道:“这谢字我先暂且收 下了,不过我期待咱两人之间不需言谢的那天到来。” 这话是啥意思?她是真心感激的,为何舒掌柜好似有些儿不大欢喜?以为自 己惹他不悦,宫素心神情显得局促不安。 这妮子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光瞧她神色,舒仲便知她又不知钻到哪个牛 角尖去了,心下不免好笑,宠溺意味甚重地揉乱她一头乌发。 “晚了,该回去了。”话落,径自转身走人。 无法跟上他情绪上的快速转换,宫素心傻愣傻愣地瞧那斯文、飘逸的背影渐 走渐远。 “怎么了?”走了好一段路,发觉她没跟上来,舒仲回身笑问,白牙灿灿。 “没、没事!”远远瞧他悠然笑脸,在渐形昏暗的暮色下更显耀眼夺目,让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口不自禁的漏跳了好几拍,直到看见他剑眉斜挑,似 乎在问:没事还杵着发呆干嘛?她这才转醒发觉自己出神了许久,搞不好方才毫 无姑娘家矜持地直盯着人瞧的景象,都落入他眼底了。 想到这里,她尴尬地酡红着娇颜迈开纤足……蓦地,一阵不属于盛夏的刺骨 冷风莫名卷起,刮得她不得不缓下步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怪风忽来即去,霎那间又消失无踪,除了散乱的乌发可证明它曾唐突佳人外; 几乎要让人怀疑方才它不曾莅临过这条小巷道。“冷吗?”快步来到她跟前,舒 仲脱下外衫为她披上,摇头纳闷不已。“好生古怪的寒风,就偏要来扰人……” 感受到衣衫里属于他的温暖体温,宫素心无意识地抓紧襟口,正想道谢,不 经意抬眼却瞧见位于他身后、那片原本还泼洒着金黄色彩的苍穹,不知何时已被 向晚的第一抹深浓黑蓝给悄悄染指。 一股莫名的惊惶与不安无来由地袭上心头,总觉得似乎有啥事要发生似的, 这让她不自觉地微蹙起两道形状美好的柳眉,心下揣测难宁…… 这妮子当真不对劲!瞧她,又出神了!舒仲放不下心地出手探向雪白额际, 深怕她被自己感染到风寒……咦!没发烧啊! “啊?”被那掌心内所传来的温热所唤回神,宫素心先是吓了一大跳,随即 对上他隐含担忧的瞳眸,体贴细腻的她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思,连忙温婉轻声道: “我没事的,只是一时失神罢了。” “嗯。”轻轻应了声,舒仲并不相信她的借口,嘴上却也不追问,反正他早 就发觉这妮子不如表面般单纯,不过这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呵呵……有些珍宝是得慢慢地敞开一层层保护壳,才能一窥其真面目的,而 他将会是最有耐心的开凿工。 以为自己成功瞒过他,宫素心佯装无事轻笑。“咱们该回家去了,管大厨他 们肯定准备了一桌酒菜等着咱们回去用呢!”话声未完,她已急急的迈出步伐先 行,有种想逃避他探索目光的心虚。 回家?她已经把“返璞楼”当家了吗? 听闻她那下意识的脱口之言,舒仲心情大好,以一种三分悠闲七分闲晃的姿 态,不疾不徐地跟在她那略显匆忙的纤细背影后,轻松悠游地踏上回家之路……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