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景德镇的街道风雨交加,一派凄凉景象。 司马弓端坐客厅,守株待兔,一派从容。他喝着茶,两眼不时向外扫视。啼听 外头的动静。客厅里头的厢房,大头带七、八个下人,手持刀棍,静静地守侯着。 气氛略显紧张。 客厅后窗下,也埋伏了一些人。 此时司马大院外头也潜藏着七、八个北帮的人。突然,常野出现在院墙外头。 他扫视了一眼远处潜藏的北帮的人,转回头纵身跳上院墙,翻身跳了下去。 司马家客厅里,司马弓在一排烛光中端坐,平添了几份威严和神秘。常野推门 而入,有些惊讶。 司马弓平静地问:“又是翻墙进来的吧?” 常野问:“师父,您在……等我?” 司马弓笑道:“司马秘籍没有拿到手,你能不来吗?” “师父,您答应给我啦?” 司马弓答:“我的确答应过给你。可现在,我又不答应了。” 常野一脸惊讶。 司马弓又说:“因为我忽然发现,我并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常野忙笑:“师父,我是您的终身弟子呀!” 司马弓冷笑道:“常野,不要光说的好听,你把薄家秘籍拿来,我现在就给你 司马秘籍!” 常野看司马弓没有给他的意思,他开始贪婪地往他身上、桌上看,似在寻找什 么。 司马弓笑道:“不要找了。告诉你,司马秘籍就在这客厅里,距你不过三步之 遥,也许在你头顶上,也许就在你脚下的地板里,伸手可及。你只要拿出薄家秘籍 来,司马秘籍转眼就是你的了!” 常野马上看看脚下,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四周。没发现什么迹象。抬头看看司 马弓,一脸困惑。司马弓哈哈大笑起来。 常野知道自己被戏耍了,怒道:“你在耍我?看来,你是不肯把司马秘籍交给 我了!” 司马弓把头摇了几摇:“不肯不肯。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身 份不明的人呢?” 常野威胁道:“你就不怕我揭你的老底?” 司马弓笑道:“我还有什么老底需要你揭?无非偷换薄家瓷器,在深山里有个 造假窝点。这些薄家都知道了,我认赔三千大洋,两家已经谈妥了。还要你揭?” 常野又说:“这是你们两家的秘密协议,外人都还不知道,我要让景德镇所有 人都知道你干的事,让你名誉扫地,无法做人!” 司马弓笑道:“无所谓!我这个人历来名声不好,你揭出去,大家会说:噢— —这事像司马弓干的。然后谈论几天,如此而已。你还能怎样?” 常野露出狰狞面目:“司马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司马弓摇摇头,痛心地说:“常野,你到底露出凶相了!我司马弓玩了一辈子 鸟,最后反而被鸟啄瞎了眼,当初怎么认了你这么个东西做徒弟?现在总算明白过 来!” 常野嘲笑道:“晚了!司马弓,你现在必须交出秘籍,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司马弓哈哈大笑:“常野,你小子别给我犯浑!现在已不是我给不给你司马秘 籍,而是你必须交出薄家秘籍,还给人家!” 这时,厢房里发出一声响动。常野听到了,机警地看了一眼,上前一把抓住司 马弓。 司马弓大叫一声:“来人!” 大头等十几个下人,纷纷从厢房和后窗跳出,手持刀棍围住常野。常野勒住司 马弓的脖子,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厉声说:“谁敢靠近?我马上杀了他!” 大家一时愣住了。 司马弓大叫:“他不敢杀我的,杀了我就找不到秘籍了!大头,上!” 大头一愣,挥刀砍向常野。众人也扑了上去。常野果然松开司马弓,奋力迎战。 常野终于显出他非凡的武功,一阵拳打脚踢,几个家人倒在地上。众人仍然围住他 乱打。 司马弓在一旁叫道:“不要让他走了!” 大头的刀已被常野踢飞。这时,他突然抓起一把椅子砸向常野。常野一偏头, 椅子砸到墙上,摔得散了架。大头力大无穷,突然推动八仙桌,顶向常野。常野看 来势凶猛,一跳闪开,冲出客厅逃走了。 司马大院外的北帮手下,听到院内动静,纷纷套上头套,拔出刀剑,到门前接 应。此时常野已被追到大门边,顾不上开门,转身跑向一旁的围墙边,纵身跳了出 去。 大头等人打开大门,大头抓一根顶门杠子,众人刚冲出去,就被一群蒙面北帮 手下拦住,双方一阵混斗。这时,薄剑兰带一群人跑来增援。双方打在一起。剑兰、 大头带人一直追到北帮会馆附近,北帮手下不见了。 这时,一个下人从街角黑暗中跑来,说:“刚才一群蒙面人进了北帮会馆!” 大头说:“冲进去!”众人吵吵嚷嚷,也要往里冲。江伯伸手拦住:“慢!先 回去再说。” 一群人回到客厅,只见客厅里一片狼藉,司马弓的脸上也受了伤,血痕斑斑, 胡子拉渣。他失神地看着东倒西歪的桌椅,有些不知所措。这时他似乎感到有人来 了。慢慢回转头,却是柳鸣儿站在门口。 司马弓大吃一惊,忙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柳鸣儿看着混乱的客厅和司马弓脸上的伤痕,泪水止不住流下来。他手忙脚乱 拉把椅子,拉柳鸣儿坐下。柳鸣儿哭道:“司马……大哥,我有重要的话……要对 你说!” 司马弓忙关切地问:“怎么,是不是小田螺又病啦?” 柳鸣儿终于下了决心:“司马大哥,我要说的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我不能 再瞒着你了!”剑兰看了柳鸣儿一眼,柳鸣儿突然说:“常野是日本人!” 几人同时大吃一惊。 剑兰惊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柳鸣儿看看薄剑兰,欲言又止,随即呐呐道:“我也是……日本人,我们都欺 骗了你!”说完她流出泪来。在场的人更是吃惊。呆呆地看住她。司马弓像不认识 一样,看住柳鸣儿。突然司马弓气恼地问:“你刚才说,有重要的事要说,就是这 事?”柳鸣儿害怕地点点头。 司马弓气愤地踢倒一把椅子,转身愤怒地大叫:“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你…… 为什么要骗我!柳鸣儿,我对你那么好,你……你怎么会是日本人!……” 剑兰察言观色,看柳鸣儿泪流满面,说:“司马先生,我看你还是冷静一点。 柳鸣儿既然来告诉你这件事,就说明她不想再骗你,以前的事,也许另有隐情?” 司马弓终于冷静下来:“你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鸣儿失神地回忆道:“……我其实是常野的亲嫂子,常野的真名叫长野次郎, 我的丈夫长野太郎,是常野的亲哥哥。他们兄弟俩,相差十岁,都出生在中国的大 连。那里有很多日本人。他们一直在大连长大,我也是在大连嫁给长野太郎的。 长野太郎在大连学会了中医,后来一家人回国定居了。本来,我丈夫想用学来 的中医技术为日本人治病的。但不久,他被发展成乐善堂的人,重又被派到中国来。 乐善堂以慈善机构的名义,在中国许多城市设立了分支机构,表面上为中国百 姓治病,实际上是日本政府建立的一个间谍组织,搜集中国各方面的情报。 我丈夫被派到汉口。开始,他是想为日本政府服务的,但他又一直良心不安。 他在中国长大,对中国很有感情,对中国普通百姓的贫穷、疾病、善良,他都见到 的太多。他知道做这些事,都是危害中国的,他相信终有一天,日本政府会依靠这 些情报,发动对中国的侵略战争,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当时我一直跟着他,他经常深深地自责,一夜一夜不能睡觉。最后他决定逃离 乐善堂。有一天,我们全家以请假旅游的名义,离开了武汉。 当时小田螺刚刚一岁。但不久,乐善堂的人觉察到了我们的意图,一路派人寻 找追杀。我们东躲西藏,从汉口到南京,从南京到上海,最后来到南昌,几乎马不 停蹄,可追杀的阴影一直跟随着我们。 我丈夫终于决定自杀,他意识到他必须死。一方面,是因为逃不脱追杀,另一 方面,他又为背叛日本政府而自责。自杀前,他告诉我,不要再回日本,让我带着 小田螺,到中国一个偏僻的小镇隐居起来……我知道我无法去阻止他,他说只有这 样,才能解脱自己,才能保住我们母子的性命…… 我是眼睁睁看着他自杀的。寺庙的和尚帮我把他火化了。第二天,我就抱着小 田螺,带上他的骨灰盒,偷偷离开了南昌……“ 司马弓、薄剑兰像听一个离奇的故事,深深地入了迷。 薄剑兰起身找到一条毛巾,递给她。 柳鸣儿接过,擦擦泪水:“后来,我背着小田螺,到处逃荒要饭,一直往深山 里走,最后来到景德镇。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这里民风淳厚,地方又偏僻, 就在这里定居下来,本以为从此就没事了。我会裁剪缝衣,做一个绣娘,完全可以 养活我们母子。可是两年后的一天,我去给人家送衣服。那天,我走到街上,一个 二十多岁蓬首垢面的人,正蹲在墙角吞吃讨来的东西,十分饥饿的样子。他就是常 野。 我从他身边经过,看他是个乞丐,已经走过去了,又走回来,从身上掏出一点 钱,给了他。他接过钱,十分激动的样子,突然低声叫道:柳鸣儿!我们就这样相 遇了。 常野是个狂热的中国瓷器收藏者,对瓷器很有研究。他也正想来中国。他先是 到了汉口,从乐善堂那里,他打听到他哥哥长野太郎携家出逃,并且自杀在南昌的 消息。就一路找到南昌。居然还找到那座寺庙,得知我们母子已经离开,不知去向。 这时候,他事实上已放弃了寻找我们母子的打算。他之所以继续留下来,是想 做他自己的事。就是收藏瓷器。常野先是到了九江,又到了景德镇。他的想法发生 了巨大的变化,就是不想再仅仅做一个瓷器收藏者,九江、景德镇那么多精妙绝伦 的瓷器,刺激了他的贪欲,他决定做一个瓷器制造者,他尤其疯狂地爱上了青花瓷。 于是他决定在景德镇盗取中国民间的制瓷秘术,下决心把薄家和司马家的秘籍拿到 手。“ 司马弓点点头,揶揄道:“这么说,常野也不容易呀,吃了这么多苦!” 他转向柳鸣儿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这些计划的?” 柳鸣儿说:“他在景德镇意外碰到我,非常激动,那时他已身无分文,饥寒交 迫。可当时他已有了自己的计划,跟我回家当晚,就告诉我了。他要我一定保密, 不能暴露身份。我劝他回国去,但他不听,我们发生了争吵。他已经疯狂了,当晚 不仅打了我,还把我……强暴了。他只在我那里住了大半夜,天不亮就离开了。后 来,你收他做了徒弟,他偶尔还会偷偷来我这里,把我当成他泄欲的工具。我几次 想告诉你真相,可我不敢。他威胁我说,只要我说出去,他不仅会杀我,还会杀了 小田螺,我怕极了。记得有一次,我曾劝你不要轻信别人,尤其不要轻信身边的人, 我只能说到那样了。可是你……没有在意……” 司马弓后悔而恼火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怎么瞎了眼!” 剑兰忙拉住:“司马先生,你也别吃后悔药了,这是谁都不会想到的事,咱们 两家都受骗了。”江伯又想了想说:“司马先生,你和柳鸣儿倒是要当心一点!常 野没拿到司马秘籍,说不定会狗急跳墙,这几日没事不要出门!柳鸣儿今天来的事, 千万不能走露一点风声,不然,柳鸣儿和小田螺就危险了!” 司马弓担心地对柳鸣儿说:“你干脆和小田螺搬到我家来住吧,以防万一!” 柳鸣儿摇摇头:“不要。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小田螺还睡在家里,我得赶紧走 了。”司马弓深情地:“柳鸣儿,千万小心啊!”柳鸣儿点点头,出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