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是春节 如果说,春节亦曾经留下过萧索的底色的话,那就是30年以前的印记了。有一 年的年三十夜,我如同往常一样回乡下老家过春节。为省几个车钱我搭乘了小三轮 车,坐在车兜内雨打风吹吃尽了苦头。是夜坐在餐桌上,但见清一色的蔬菜,心里 真不是滋味。年糕菜泡饭,外加一小匙猪油,算是年夜饭最奢侈的食品。说是年糕 菜泡饭,其实年糕少得可怜,且被切得薄如蝉翼。二话不说,我捧起饭碗就往厨房 里走,坐到灶底的条凳上,看着灶膛内一窜一窜的火花,心里似乎捣鼓着满腹委屈。 就在这时,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来了,只见他们用筷子纷纷将年糕夹拨到我的碗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面对此境此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我猝不及防,又何止感 激两字能够概括我当时的心情!我直瞪着双眼,任两行滚烫滚烫的眼泪落下。在那 物质匮乏的年代,人可以被逼到冰冷僵硬而无话可说的地步,然而,唯有乡情、亲 情可以滤去一切炎凉,让你的胸膛为之一热。春节,可以把一颗原本充满好奇的心, 带进一个久远的岁月,带进乡村人生活的情境中,心里不仅为一个家族曾有的人丁 兴旺景象而欣喜,也被那浓浓的生活气息所温暖。 在农村,而今依然还是子子孙孙围坐着吃年夜饭,长辈给小孩分压岁钱;依然 还是在大年初一漂漂亮亮穿上一身新衣,并开始走亲访友;依然还是一天吃六顿, 喝酒品茗聊天;依然还是放鞭炮、唱大戏,玩扑克、搓麻将……传统的因子深深浸 洇于春节的肌体中,永不离弃。 忆起去年春节,正是祖父祖母的九十寿辰。祖父祖母没有别的要求,唯望为村 民演一台戏。那晚,寒风凛冽,原以为观众不会很多。可没有多少时间,村里村外 竟赶拢了几百号人。笼罩广场的咚咚鼓乐和苍茫的歌声,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那 穿越了几千年的先民的声音,在此回响。人群中,一些年轻人和着音乐的节拍,起 舞,摆手,踏步,再摆手,再踏步,舞出了自己的心声。高昂的男高音,激越的女 高音,是这一时刻的精神导引。坐在前排观看的祖父祖母,情绪格外激动,嗫嚅着 嘴唇,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我想,这个春节定然是他们一生中最舒坦,最值得他们 回忆的春节。 孩提时的所见所闻和遇到的刺激,总是在一个人大脑皮层中形成最初的沟回, 打下最深的烙印。是啊,遥想当年,每临正月初十,我便要回城里上学。为了赶早 车,我总是在天色尚未放亮之时匆匆起床。不知为何,春节里祖母做的粽子,这时 再也嚼不动,如块垒在喉。“乖,多吃点!”祖母的关切声,最终让我的感情大堤 訇然溃决,在心有些发颤的当儿,眼泪一如断线的珍珠。门被祖父打开了,祖母手 持油灯,遥遥地目送着我,送我好远好远,直到见不着踪影,才怅然而归。十几年, 年年如此。如今,我们到家乡小山村过春节,来去都是自备车,但已是耄耋之年的 祖父祖母依然会在村口迎送我们,遥遥地瞩望着,双目满含深意。 --------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