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无才便是胆 记得我在美国当推销员的第一天,我穿着笔挺的西装,一手提样品,一手擎007 皮箱,汗流浃背地朝着一家中型公司的正门走去。正门的前方有一个小花圃,那时 在花圃中正好有个穿汗衫短裤的糟老头子,他正在一会儿扫落叶,一会儿浇花。我 不敢乱闯,害怕造成恶劣的第一印象,所以找停步向老头子询问:「老先生,对不 起,请问一下,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你们的老板?」老头子犹豫了一下,然后朝 正门一指。 我走进正门,果然有位穿着整齐的男人端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我满堆笑地向 他开口:「先生,早安,你是公司的老板吗?」 「你要找老板?」他一脸困惑的表惰:「你不是跟他说过话了吗?他就是在外 面花圃里扫地浇花的那一位呀!」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就因我的一时之误,我再回到花圃找那糟老头 子谈生意的时候,我们的谈话就不能投契了。以后我再去拜访过他几次,但是总无 法做成生意。 有了这次的教训,我以后到其他的中小企业推销时,我总是先找衣冠不整的, 正在从事洒扫或做其他杂役的人接洽,结果推销成功的比率就大为增加了。 多年以后,我自已也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当上了老板,我这才发觉,我一天的 时间也大多耗费在扫地、倒垃圾、收拾秽物、搬东西、修理东西和类似的杂务上面。 这是什么道理呢?原来这类工作太过琐碎,又作无定时,所以要雇人来专司其事好 像也不方便,更何况美国的工资又贵,为区区小事雇人又嫌划不来,所以很多老板 就决定自已来操劳了。 其实,中小企业的老板有点地可扫,有点垃圾可倒还算是不错了。如果当上大 企业的老板就更加可怜哩──他们连一点正经事也没有(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正 因他们没有正事,所以他们很少在办公室里出没。如果想跟他们碰头的话,倒反而 要去高尔夫球场,避暑胜地,无人的海边之类的地方才行。在我做推销员的岁月里, 我就一度以三百元的代价雇了汽艇送我到外海,在那里再搭上一艘豪华的游艇去会 晤一位大老板;结果见了面大老板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我打发掉了。 他说:「这种小事何必到这里来麻烦我呢?我的采购人员遍布全球,最近的在 夏威夷,离这里也不过三千多哩而已。其次是伦敦,离这里也不到一万哩……」 那时候我对这些大老板一直存有一份好奇心: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又怎样打发 日子呢?后来我自己当了老板,我才知道他们是怎样打发日子的:原来他们并非无 事可做,而是在坚毅地、心无旁骛地做一件很重要的,一般凡夫俗子视为畏途的工 作──他们在承担极大的风险! 这就是我在自己当老板的几年当中领悟出来的道理。如果再说得明白一点,这 个道理就是:如果一个人想在商业上成大功、立大业,他只须具备一项条件就足够 了,那就是胆子大──敢于承担令旁人望而却步的大风大险;敢于把身家性命作孤 注一掷。至于其他条件嘛,诸如学识、才干、品貌、待人接物的态度、刻苦耐劳的 精柛、勤劳节俭的习惯、甜蜜的家庭等等,它们对成小功、立小业或许能管用,但 是对成大功、立大业是毫无帮助的。 上面这番道理还可以简化为科学定律如下: 甘冒大风险者成大功,甘冒小风险者成小功,不冒风险者徒劳无功。 懂得这番道理以后,我对大老板们不再好奇了,而是尊重了,因我知道他们具 备一项我和一般常人所缺乏的美德──过人的胆识。 不过胆小如鼠和如我的人也不必灰心,只要我们甘冒小小风险,我们仍可以安 心做我们的小小老板的。 我最近的经历就是一个例证:夏天我回国去闹了个满城风雨──一百天之中编 了几集电视剧脚本又半途而废,写了两篇小说和四篇杂文,认识了几十位女作家, 领到了一个文学末奖。十月底我回洛杉矶之后,我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当起我的老板 来了。这是什么道理呢?道理很简单:我的人虽然在台北出丑,但是洛杉矶这边的 风险我一直没有放弃,所以我只要承担风险一天,我就有一天的老板好当。这不是 很公道吗? 不过我这一次回来,也像我前几次从台北回来一样,不能不注意到某些变化。 第一个变化,我们店里的老板座位被拆除了,我的椅子被搬到店外的街边上供行人 歇脚之用。我回来以后,老婆女儿虽然准许我坐回我的椅子,但是却不准许我坐回 店里,只准我坐在街边上。第二个变化,我在台北期间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 结果,使我回来以后体重增加了十六磅。体重增加的人,他的活力就会减少。这两 个变化加在一起就造成了下面的结果:我每天坐在街边不是昏昏欲睡,就是已经睡 着了。 老板睡着了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我的大女儿均柔想出了一个「废物利用」的好办法,使我在睡梦中也同样能够 发挥老板的功效。 有次,我在朦胧中听见她接电话告诉一位客人:「我们的店很容易找,你只要 驶上十一号巿FREEWAY 向北行,在CHINATOWN 出口下FREEWAY ,下来后立刻转进右 边的停车场,正对着停车场就是重庆路了。在重庆路上你会看到一个老头子在街边 坐着睡觉,那就是我们的店了。」 半小时后,我又在朦胧中听见一位女客人喜悦的声音:「果然不错,这里有个 老头子在睡觉,我们找对地方了。」 原来我在睡梦中仍不失为良好的「路标」哩! 有一天,我刚睡醒,一位美国青年走近我,用羡蕞的口气对我说:「我真羡慕 你们东方男人,自己在街边上睡觉纳福,却让家里的女人在店里像牛马一样地工作。 你们东方男人真有你们一套!」 「你错了,」我纠正他的说法:「从表面看起来我是在睡觉纳福,不错,但是 事实上,我在做一项很重要的,一般凡夫俗子视之为畏途的工作──我在承担风险。」 「你这样小的店也会有风险么?」他表示怀疑。 「当然有啰!」我解释:「任何生意,不论多小,都是有风险的。尤其是任由 家里的女人在店里胡搞一通的话,那风险就更大了!」 ※本文录自周腓力《幽自己一默》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