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滂沱大雨不停的下,街道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有的人则躲在屋檐下避雨。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雨雾中出现一匹通体黑亮的大马,马背上是个一身黑 的男人。他身上的披风紧紧的覆住一个人,一个被小心包裹着,看不到面貌,但 曳着一头瀑布般长发的女子。 男人长得俊逸,但此刻看来却森冷得可怕。 这时,马儿停了下来,雨水沿着俊脸流下,滑过黑色的披风,从那女子的长 发滴下,落进泥泞的地上。 “哪里有大夫?” 说话声响起的同时,伴随着一锭银子抛落地面的声音。银子在屋檐下滚了几 滚,在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前停住。 一个猥琐的男子抢在其他人之前快速的捡起那锭银子揣进怀里,然后兴奋的 指了指前方。“大夫就在前面的客栈对面。爷是抱着病人吧?可以先到客栈里歇 息,再去找大夫。” “有客栈?”龙行云看了看他所指的方向,环住女子的手更紧了些。“你再 忍耐一下,客栈马上就到了,你可以好好休息。” 裹在披风内的苏玉涵虚弱的道:“休息做什么?你不是一直想杀我?” 她这句无力的控诉让他的脸更加绷紧,“不会了,我不会杀你。”他沉重的 声音里满是懊悔。“我会永远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将稍微滑落的披 风拉上,将怀中的她紧紧裹住。 她默然,没再说话,龙行云则策马朝前方走去。 马儿走过溅起水花,达达的马蹄声在雨中听来格外响亮。 这是北方的一个小镇,寒风伴着雨丝飘落,看来有些苍凉。当日,龙行云与 龙行天决定分别带走一个人,分道扬镳躲避黎家的追兵,各自往江南走。 踞龙堡的人向来恩怨分明,该是黎家父子付出的代价,不应该连累无辜之人, 更何况还是一个怀有身孕的纤弱女子。 他知道是自己伤了苏玉涵,也希望救回她腹中的骨肉,但尽管他延尽了名医, 却只能救回她一条命,抢不回已经死去的胎儿。 这样的结果虽是最完美的,却也是最自私的。 她失去了孩子,没有再被杀的必要,他大可留下她的命。“ 但是看着嬴弱的她靠在他的怀里,连拒绝和逃脱的力气都没有,愧疚之情还 是油然而升。 那张原本应该清灵的美颜,如今苍白无神,连慧黠的双眸也蒙上一层黯淡, 这样的她不仅令他心痛,还有更多的不舍,想弥补的心意更深了。 下马后,龙行云抱着苏玉涵走进客栈。 “小二,准备客房。” 虽然身披黑色的披风,全身湿漉,但那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势还是吸引住所有 人的注意,机灵的小二连忙哈腰迎上前。 “客倌,是一间客房吗?要不要先用膳?” “好,准备上好的酒菜送到房里来。”龙行云说完,随即拿出一锭金子丢给 小二。 一看到那锭黄澄澄的金子,小二乐得嘴都歪了。萧条的小镇里住的净是些穷 人,平常只靠一些往来的路商做生意,一年也挣不到几个钱,图个温饱而已,如 今见到个出手大方的财神爷,还不当太上皇般供着?小二连忙拉开嗓门吆喝道: “上好的酒菜一席,送到天字房!爷,您请这边请,小心阶梯,有些旧了。”然 后笑嘻嘻地领着他上楼。 龙行云沉着脸没有说话,抱着苏玉涵走上二楼。 说是上好的客房,实际上还比不上他们踞龙堡的丫头房,只见陈设简单的房 间里随便摆着几个花瓶跟桌椅,还有一张大床,看不到任何足以入眼的东西。 所谓的上房,可能指的就是那几个廉价的花瓶吧!幸好房间还算宽敞干净。 “爷,您跟夫人先歇息一下,酒菜马上来。”小二又是送茶又是倒水的巴结 道。 “知道了,下去吧。”龙行云有些不耐烦的蹙眉赶人。 “是是是,小的这就不吵您了。”他鞠躬哈腰的退下。 小二走后,龙行云将苏玉涵小心翼翼的抱至床边坐下,细心的弯下腰检视她 身上湿濡的情况。 “别碰我。”她厌恶的挥开他,蜷向大床的角落。“ 对于他,她的怨恨之心不变,不管他付出多少耐心,忏悔有多深,她依然冷 漠以对。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情况。”他又向前一步。 “别过来。”苏玉涵缩了一下,瞪着他的眼神充满戒慎。“你不用假好心, 我不会上你的当。你若真的怜悯我,就该放我回去找我相公。”她怒喊着,跳起 来想冲向门口。 她想逃,但他就是不让她走,硬是将她抱了回来。 “你为什么这么残忍,非要囚禁我,杀害我的孩子呢?你这个杀人凶手,把 我的孩子还给我!” 苏玉涵无力的嘶喊、哭叫,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槌打着他,这份悲痛令龙行 云心疼,眉宇深深的蹙起。 她那无力的小小拳头如雨点般的落在他身上,因为愧疚,他没有闪躲,也没 有生气,只是静静的抱着她,心疼她的悲伤。 一切都是他的鲁莽造成的,如果他能小心一点,就不会伤害她到这种地步了。 房间内,除了她不住的槌打跟哭泣声外,只有他懊悔的叹息。终于,她打累 了,疲惫的靠在他胸前,哭声也渐息,他揪紧的心才稍稍放下。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伤害我?我甚至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 么残忍的事?” 虽然那个孩子是负心汉的孽种,但也是她的孩子啊!就这么失去了他,她怎 么不悲痛呢? “对不起。”他沉痛的说道。 “说对不起有用吗?如果真的想赎罪,就应该放了我,让我去找子亭。” “那个男人不配当你相公!”他冲动地喊,情绪之激动,连他自己都吓了一 跳。 “我是说那个不知疼惜你,处处拈花惹草的黎子亭不值得你惦记和操心,他 在我大哥手里,生死已定。” 他们两兄弟一人带走一个,他相信心里怨恨极深的大哥不会放过黎家唯一的 独子,所以黎子亭的下场几乎可以预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大哥会杀子亭吗?”苏玉涵心急的喊,虚弱 的身子几乎瘫软。 龙行云更加用力的抱住她,“你不应该下床来的,你需要多多的休息。” 为什么经过那么多日的调养,她的身体还是这么虚弱,没有一点起色?忧心 使他拢紧了一双剑眉。 他眉一拢,原本阴霾的脸色更加可怕,骇得苏玉涵一颤,急急忙忙的推开他, 躲到一旁去。 “你干什么?又想杀人了吗?”他嫌自己手上沾的血腥还不够,还想取她性 命,让她们母子到九泉之下重逢吗? “不……该死!”他忍不住咒骂,天知道他更想杀的是自己。“不,没有, 我说过不会在你的面前杀人。” 他叹口气,接着道:“你休息一下吧,我再去找大夫抓些药。” 他无论如何要将她的身体医好,她一日无法痊愈,他的心就一日无法放下。 “我不要吃药,不要看大夫,我只想要你放了我。”苏玉涵无助地喊,眼眸 期盼地望着他。 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更加让他气恼,因为那是为了黎子亭,不是为他。 “你想都别想,早点休息,我马上回来。”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 下楼后,他抓住一个路过的伙计,丢了一锭金子给他。 “准备一桶热水送到天字房。还有,给我看好房里的女人,她若不见了,你 就没命了。”接着他掉头走出客栈。 那名伙计吓得浑身发抖,捧着金子呆若木鸡。 其实即使不找人看着苏玉涵,以她现在的情况也走不出房门,但不知为什么, 他就是充满不安。 只要是任何失去她的可能,他都不能轻忽。 “你回来了,怕我逃走吗?”看见他走进房里,坐在床上的苏玉涵怨怼的瞪 着他。 他人虽然出去了,还教人守着她,真想不透他哪来的本事,花钱如流水,这 样挥霍,不怕早早败光家产吗? “与其绑着你,我宁愿找人看住你。”他手上提了一大包药走向桌前,看见 她还穿着一身湿衣,他眉头蹙得更紧。“为什么还不洗澡?想寻死,还是想教我 心中有愧?” 房内的角落就放着一只盛满热水正在冒烟的浴桶,她偏偏还穿着湿衣,赌气 的不肯浸泡,是想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吗?还是想找他麻烦,教他良心不安? “把衣服脱掉。”他放下药包,举步朝她走去。 “不,不要。”苏玉涵倔强的用被子抱住自己,尽管会冷,她就是不愿顺着 他的意思做。 “我叫你把衣服脱掉,除非你想要我帮你。”龙行云边恫吓的说,边卷起袖 子,一步一步的逼近她。 他霸道的气势教苏玉涵心悸,身子一缩,想再往后退,“你……你别过来, 你想干什么?你不可以……啊!” 她话还没有说完,身上的被子就被他扯掉。他将她打横着抱起,走向浴桶。 “你为什么不听话?” 她为什么不换下这身湿衣?为什么不懂得照顾自己?一定要他担心,非要伤 害自己的身体才肯罢休吗? “你做什么?你这个恶徒快放开我!”苏玉涵挣扎踢打着,甚至伸手扯他的 头发,痛得他一哼。 “你若再吵,我就把你丢到大街上去。”嘴上虽然说得凶恶,但他的动作却 很轻柔,小心冀冀的将她放入浴桶内。 “啊!”突然的热度让她惊呼一声,身子慢慢沉入热水里。 早被冻坏的身体因为热水的温度,慢慢变得暖和,原本僵硬的肌肤也变得的 柔软红润。 这样的寒天,这样的热水浴是最舒服的了,令她忍不住喟叹一声。 他虽然是个掳人的恶徒,却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 “把湿衣服脱了,好好的洗一下。”他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眸子。 浸在水里的她曲线毕露,曼妙窈窕的身姿一览无遗。这样的她是迷人而且诱 惑的,他自认不是圣人,于是赶紧转过身去,走向桌子。 “你……不出去吗?”苏玉涵结结巴巴地问。 就算她是俘虏,但好歹是个女子啊!他怎能看着她入浴? “我就坐在这里,以防你逃走。” “逃走?我一身湿漉漉的能逃到哪里去?” 她期盼的眼神一直看着他,偏偏那个男人就是坐在桌前,背对着她,自顾自 的吃着桌上的饭菜,一点想出去的意思都没有。 苏玉涵气得用力拍打水面,故意溅湿一地。 听到她生气的咒骂声,龙行云嘴角不禁弯起。与其看她病恹恹的,了无生气 的模样,他倒宁愿她像现在这个样子,因为那表示她的身体正渐渐恢复元气。 苏玉涵听到他的笑声,气得又用力的拍水。她恨不得这些水是那恶徒的脸, 将他拍个稀巴烂。 他绝对是故意的,他抓她、囚禁她,却不杀她,一定是想以折磨她为乐。 就如他所说,黎家欠他一笔血债,而这笔血债不只是身为独子的黎子亭要还, 连她这个妻子也逃不掉,因为她也算是黎家的人,所以他才会如此对待她。 这个男人的心一定是冷的,是邪恶的。苏玉涵幽怨的想。 时间慢慢的流逝,龙行云吃饱后迳自在床上躺下,侧身枕着手臂睡觉。 这……现在是什么情况?苏玉涵等了许久,他还是没有出去的打算,莫非他 想就这样在房间里待一整晚? 看样子铁定是了。 无奈的她只好一边瞪着他的背影,一边快速脱下衣服洗澡,务必在那个寡廉 鲜耻的男人转身过来前洗好澡穿好衣服。 但是,也许是她想太多了,也许是那个恶徒真的尚有良心,直到她洗好澡, 他都没有转过身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 脱掉湿衣容易,但干衣服呢? 扫视房内,她看见他搁在桌上的包袱。想要拿到衣服的话,就必须离开浴桶 裸着身子走过去,可是这样一来的话……她戒慎的眼再次移向侧卧在床上的龙行 云,他不会就在这时候醒了,翻过身来吧? 犹豫再犹豫,等了再等,直到感觉浴桶里的水渐渐冷了,她才迫不得已的起 身,一面暗暗祈求菩萨保佑,一边悄悄的拿起地上的湿衣裹住身子,蹑手蹑脚的 走向包袱。 就在她一心盯着龙行云,忽然被身上曳地的湿衣绊了一下,她惊呼一声,身 子往前倾,眼看就要撞向地面,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突然窜了过来,赶在她跌倒 前及时扶住她。 “我从没看过有人洗澡洗到跌倒。”他笑谑地说,让她羞得满脸通红。 尤其是她现在仍衣衫不整,更是窘得无地自容。 可是他还一直噙着笑,欣赏她的窘态,真是可恶的坏男人! 他说不让她跑走,她就不跑走了吗? 趁着他出外抓药的机会,苏玉涵悄悄的下床想逃,但一打开门,就见房门外 有人守着,于是只好回到房里。 她走向窗子,推开窗户一看,楼下没有人。 她露出欣喜的笑。虽然这里是二楼,但她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她担心子 亭,担心黎家,一定要回去看看才行。 看看二楼的高度,再看看接近窗口的大树,然后她把床单撕裂,绑成长长的 布条,鼓起勇气从窗口爬了下去。 当她的脚碰触到地面的那一刹那,一股希望雀跃的涌上心头,让她兴奋得不 假思索拔腿就跑。 放晴后的地上已经没有两天前的泥泞,虽然看不到来时的马蹄印了,但依着 来时留意的方向,她还是不难找到回去的路。她毫不犹豫的向前跑,因为她知道, 只要稍微停顿或犹豫,那个男人就会追上来。 然而她才跑过几条街,一阵熟悉的马蹄声即在身后响起,明显的告诉她,那 个男人追来了。 “不,不要……” 苏玉涵惊惶的加快脚步。她为了躲避那阵马蹄声,不顾危险的闪入一个肮脏 的小胡同。 几个全身污秽不堪的男人猥琐的蹲在那里聊着。“ “嘻,哪来的小姑娘,是来找男人的吗?”他们脸露邪笑的站起来,一个个 围上她。 真是跑了阎王来了瘟神,不知所措的苏玉涵害怕的身子一转,急切的想逃离。 “等一下,姑娘别跑啊!” 她才没跑几步,便被他们一人一手的拉住,拖往暗巷内。 “嘿,小姑娘,既然来了就别走啊!在这种地方,要想碰到你这么漂亮的大 美人是很难得的事,你就牺牲点留下来陪陪我们吧!”寡廉鲜耻的男人开始对她 毛手毛脚,抚上她的脸大吃豆腐。 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不远处的龙行云听到她的呼喊,立刻脸色倏沉,策马冲入暗巷。 高大的黑马,昂藏的身躯,他在看清楚巷里发生的事之后,眼中进射出骇人 的气势,震慑住所有的人。“放开她。”他脸色铁青的抽出腰间的软剑,翻身下 马,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森冷的杀气吓得数人一颤,不禁放开苏玉涵。 “龙……龙行云……”她宛如看到救星般奔入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他。 感觉她的身子在颤抖,龙行云的双目瞪得更大,握剑的手握得死紧,全身布 满杀气。 “你们竟然敢碰她,敢吓着她!”他咬牙切齿地道,一手将她紧紧的环住, 仿佛告诉她别怕,他会为她讨回公道。 他那一搂,竟令她觉得无比温暖,受惊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不……不,我……我们不知道她是大爷的人,请大爷饶命,饶了我们!” 那群人看见他双目圆睁的走近,慌得一步一步往后退,最后软倒在地上。 “我们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大爷饶了我们,饶了我们!”他们一个个 磕头如捣蒜。 可是龙行云怒气未消,握剑的手倏然而出。 “不,不要!”苏玉涵害怕的喊,急急的拉住他的大手。“不要杀他们!你 不是说过不会在我面前杀人吗?你要为我守承诺。” 那些人纵然不对,是想伤害她的坏人,但罪不至死,她不希望龙行云杀人。 以往他是温和的,不轻易伤人,但为了她,他的怒气总会变得狂炽而且不受 控制,可是那狂炽的怒焰,在看到她簌然流下的泪水时却又悄然消褪。 “听到了没有?还不快走。”他握剑的手松了一些,声音依然冷冽。“ 那群人立刻如获大赦的窜逃,连头也不敢回。 “走吧!” 他余怒未消的转身走向酷月,正准备上马之际,发现她又缩着身子朝另一个 方向跑去。 这个女人就是学不乖吗?他大怒,纵身掠去,拦在她前头抓住了她。 她失控的大声尖叫,并且奋力拍打着他的胸膛。“不!不要打我,不要杀我, 求求你放了我!”她不断挣扎,甚至张口咬他。 “你做什么,疯女人。”龙行云急了,拧着双眉将她推开些,却看见她一脸 的惶恐与迷乱。 怎么了?是有人曾经毒打过她或伤害她吗?她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你……”他心疼的一拥,将她颤抖的身子紧紧的抱入怀中。“别怕,别怕, 没有人会伤害你,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是黎子亭那个小子吗?是他伤害过她?一股恨意油然而生,巴不得姓黎的就 在眼前让他一剑杀了。 “你……你不骂我,不打我了吗?” 她失焦的双瞳慢慢的聚神,因为他柔和而坚定的声音具有安抚作用,她发现 自己狂乱的心正慢慢的平静下来。 “告诉我,是谁打过你,是谁伤害过你?是黎子亭那小子?” “不,不是她……”她脸色苍白如纸,不愿再多说。 她的哀伤教他疼惜,埋藏在心底的阴霾教他伤痛。 那个姓黎的小子果真没有好好的待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