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丁开了门以后,就一路小跑去卫生间撒了一泡尿,然后重新回到床上躺着。
刘美林行动愈发迟缓,尤其是转身,就像慢镜头一样。他关上门,在客厅里坐下,
身体前倾,屁股只有一半落在沙发上,一副随时都准备站起来的样子。小丁在里屋
喊他,让他进去坐。刘美林说,就在这坐一会儿,他马上就走。小丁说,不要这样
嘛,兔子,别让我一见到你就感到内疚,我感到内疚以后,你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样不好。刘美林这才进来,把方凳上小丁的衣服抱到了一边。小丁随口问道:几
点啦? 刘美林细声细气地回答说,你要知道几点干吗? 我看你没必要知道呀。那张
方凳子正对着床头,而小丁脖子胀痛只能侧卧,他来回翻了几个身,也没找到一个
适当的角度。刘美林的话让他有那么一点不安,此刻他很想看清对方。卧室里的光
线太暗了。小丁一骨碌下了床,动作剧烈了一点,左肋猛然刺痛起来,他不得不咧
着嘴欠了一下身子。他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只觉得两眼一花,脑袋一阵晕眩。他
再次回到床上躺下,闭上了眼睛。经这么两次折腾,被窝里已没有一丝热气了。但
是就此起床还是需要勇气,小丁觉得这可能比他生活下去所需要的勇气还要大一点。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适应了中午的阳光,慢慢地睁开眼睛。房间里就像刚下过一场
透彻的雨了一样,呈现得非常清晰。那是兔子老刘吗? 看起来更像是刘美林的弟弟,
整个人小了一圈下去,双手放在双膝上,两颗门牙放在裤子口袋里的皮夹的放零钱
的小兜里。只是那依然狐疑、胆怯的眼神使小丁敢于把他确认。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把电话拔啦? ”
“是啊。”
“为什么? ”
“为什么?!没想过,我装电话的时候也没问为什么。”
“你是不是怕我打电话烦你? ”
刘美林抬头看着小丁。疲惫至极、几乎绝望的眼神在小丁看来简直就是一种
锋利的指责。小丁从床上坐了起来,套上了毛衣。
“这从何说起? 我装上电话也不是为了你兔子一个人。电话跟你我有什么关
系? 你怎么这么想? ”
“自从小盼出事以后,你就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就怕不小心被我粘上什么
似的,不是吗? 你们都是这样。出了事情,你们就都成了这个样子。”
“好啦,兔子,我看你这两天是累过头啦。这件事情我能帮上什么忙呢,最
多在旁边安慰安慰你,安慰顶个屁用。还有,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你就不感到奇
怪吗? 小丁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一个装模作样的人。”
“你不这样做也是装模作样。”
“行啊,一个人倒了霉以后,就有权利随便骂人。当然。随你怎么说。”
刘美林马上就开始哭了。泪水滚到嘴里,刘美林用舌头舔了舔,像兔子那样
咂了咂嘴,天啦,还是鲜草莓的味道。而此刻这股甜甜的味道让刘美林不顾一切地
愤怒起来。他从方凳上跳了起来,一指小丁。
“小盼失踪你也脱不了干系! ”
“妈的,你疯啦? ”
“我没疯! 就是! 就是! ”
“我看你是真的疯啦。完全疯啦。”
小丁再也无法在床上躺下去了。他爬了起来,开始穿衣服。而刘美林就趁这
个机会围着小丁转着圈,一边唾液四溅地数落道,你们这些家伙全是虎狼之辈,一
个个地冲到我的家里来,见到什么拿什么,我还不得不小心地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当朋友待,你说你脱得了干系吗? 你,还有那个程军,还有,你们一起和胡婕干!
干! 这么多年啦,你们脱得了干系吗? 小丁已经系好了裤带,他站直起来,打断了
老刘的话,等等! 我和你老婆是干过,很久以前了,具体我不记得啦,我只记得是
你老婆求我干她的,程军我不清楚,肯定也是干了的,但是你说我们一起和你老婆
干无论如何都是没影的事,那是你的幻觉。
“才不是呢! ”刘美林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就是你们这些狗日的在那毫
无羞耻地干,没完没了地干,小盼被吓坏啦,于是她就跑啦! ”
小丁一把抓住刘美林痉挛了的胳膊,把他硬拖到了厨房里,然后打开水龙头,
把他的头猛然摁到了水槽里。刘美林停止了挣扎,非常顺从地让刺骨的冷水冲击着
他的头。他的全身都因此缩了起来,并且在过电似地发抖。五分钟以后小丁慢慢地
关掉了水龙头,找了一条脏兮兮的干布把他的头包上,然后像赶牲口一样把刘美林
弄到客厅的沙发里。他陷在沙发里继续发抖。过了一会儿,刘美林开始动了,他像
被雨水淋湿的兔子一样慢条斯里地用他薄薄的粉红色的小舌头梳理着自己剩下不多
又纠结成绺的毛发。小丁去厨房也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出来的时候,见嘴唇发青的
刘美林从那块脏布里探出脸来正眼眶红红地望着他。
“刚才我都说了些什么? 啊? ”
“什么也没说。”
刘美林提出要用一下电话。他想问在家里守着电话的胡婕有什么新的消息。
小丁帮他把拔掉的电话线重新接好以后,便去卫生间做他应该在早晨就完成的定期
工作:大便。他听到老刘在外面喊了一句,你电话好像怎么有毛病? 然后却又和什
么人说起话来了。过了一会儿,刘美林把卫生间的门推开了一条缝,说道,你的电
话。小丁皱着眉头说,怎么可能? 我都没听到电话铃响,怎么就有电话啦? 刘美林
说,我拿起话筒准备拨号的时候,他正好打过来,所以铃没响。小丁说,有这种事
?妈的,这么凑巧的电话我不敢接,告诉他我不在。刘美林说,我已经告诉他你在厕
所,是靳力打来的。或者我让他五分钟后再打来。小丁不耐烦地说,不用啦,你就
跟他说上完厕所我急着出门,没时间,问他有什么事吧。刘美林说,好的。他随手
把厕所的门小心地带上了。厕所里没开灯,又变得黑黑的。过了一会儿,一道光照
了进来,还有老刘的半张脸。
“你最近是不是有毛病? ”
“妈的,什么意思? ”
“我也不知道。”刘美林说。
“告诉他,我没病,他才有病呢。”小丁说。
好吧,刘美林说。他又把门带上了。厕所里再次暗淡一片,只听到抽水马桶
漏水的嘀嗒声。小丁心里一阵烦躁。过了一会儿,一道光又缓慢地射了进来。
“你最近是不是又在恋爱? ”
“他到底想说什么! 告诉他我既没有病,也不在恋爱! 然后把电话挂啦。”
小丁刚想提醒兔子别再把门带上,但是他已经把门带上了。小丁长长地舒了
一口气,集中精力到眼前的事情上来。但是门又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那你为什么要把电话拔啦? ”刘美林重复时格外加强了语气。
“是你问我? ”小丁说。
“不是,是靳力。”刘美林说。
“不是叫你把电话挂了吗? ”小丁叫了起来,“好吧,告诉他我马上又要拔
电话了,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再接上,所以让他有屁快放,迟了就不赶趟啦。你
不要把门再带上! ”
刘美林说,好。但是他就像没听到小丁的话一样,还是坚持把门关上了。小
丁骂了一句,伸手想去够那条挂在门后勾子上的毛巾。他想通过扯那条毛巾把那扇
该死的门扯开。但是毛巾是扯下来了,门还是纹丝未动。他的情绪坏透了。所以,
当刘美林的半张脸再次在门缝里出现时,小丁先咆哮了起来。
“我跟你说,你不要把门再关上! ”
刘美林非常慎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一推,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就全打
开了。小丁光着屁股完全暴露在兔子的眼中,他有那么一点尴尬。不过也无所谓,
小丁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发作。
“他问你有没有给于杨打电话? ”
“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 没有。”
刘美林走到电话机那边,拿起话筒,把小丁的话传了过去。他不再来回走动
了,而是就站在电话机旁,把靳力的话放大传给小丁,再把小丁的回答缩小反馈给
靳力,其中尽可能地不添加任何个人色彩。
“我估计你也没打,我知道的。”
“那还问我干什么? ”
“但是我还是不相信,你真的就是不打这个电话。打个电话也不费你什么力
气是吗? ”
“你和你老婆现在怎么样? 关系挺好的吧? ”
“你在讽刺我吗? ”
“是你自己在讽刺你。”
“我们已经分居了,就在昨天做的决定。”
“这是第几次啦? 打算分多久? ”
“这次不会反复啦,我老婆觉得耗下去也没意思,她终于同意了。”
“那不是没问题了吗? 去找于杨啊,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跪下来求她,往死
里忏悔,然后把她领回家去。”
“我去找过她。没希望啦。她把我骂了一通,然后把我硬撵了出去。你知道
被人硬撵出去是什么滋味吗? 像条狗。她好像真的已经铁了心。没希望啦。”
“也不奇怪,你怎么比得过毒品呢? 四号! 你算几号啊。”
“请你这会儿不要说风凉话好不好? 我觉得自己就像被捉弄了一场。不知道
还能怎么办,你有什么建议吗? ”
“打电话肯定是没用了。我看,你也可以吸嘛。”
“什么意思? ”
“如果你也吸上,就和那个长发的小子扯平啦,于杨就可以比较切实地比较
一下,哪一个是更值得她爱的? 你说呢。”
刘美林忽然向厕所中正说得得意的小丁一摊双手,噘了噘嘴。对方已经把电
话挂断了。小丁对刘美林喊:快把电话拔啦! 但是老刘说,他还没有给胡婕挂电话
呢。小丁说,那你快打吧,打完了记住把电话拔掉。他稍微抬起屁股,探身伸手把
卫生间的门摔上。这会儿小丁觉得他的下半身已经凉透了。他再次集中精力,但是
便意全无。
当小丁骂骂咧咧地打着喷嚏从卫生间出来时,刘美林已经打完了电话,正在
房间里神经质地转来转去。小丁问:打过啦? 有什么新消息吗? 刘美林满眼泪花地
笑了起来,他用一种无法抑制的颤抖的嗓音说,刚才小盼他们学校打电话来说,有
一个男同学报告老师他知道小盼的去处。胡婕已经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让我马上也
过去。太好啦。太好啦。你和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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