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姐?」 青儿捧着药箱来到床畔,轻声呼唤眼睑垂闭的朱皓月。 看见小姐的额上布满细汗,黛眉痛苦地轻蹙着,青儿澄澈的水眸里有着焦急 与心疼。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替小姐挨下这一剑,小姐是娇生惯养的千金之躯,怎 么受得住这样的皮肉痛呢?青儿拿出手绢轻拭朱皓月额上的汗水。 「小姐,我帮妳上药。」 她将药箱搁在床旁的小几上,轻手轻脚地掀开朱皓月的前襟。 虽有心理准备会看到怎么样的情景,但亲眼见到原本白皙赛雪的嫩肤皮开肉 绽,心急的眼泪立时涌上眼眶。 「小姐……妳忍着点。」 她不敢哭出声,打开药瓶将金创药粉轻轻地倒在伤口上。 药粉一碰到伤口有些刺痛,朱皓月下意识地拧紧眉,贝齿紧咬着下唇。 处理完伤口后,青儿拧了一条湿巾,欲帮朱皓月擦拭身上的血渍与汗水,她 将沾满血的外衣及兜衣脱去—— 「啊——小姐。」 拔尖的诧呼声逸出她的口,眼泪再也不听使唤的流下,原本低微的呜咽声变 为嚎啕大哭。 「怎么会这样?」朱皓月前胸一片淤青,足见孟少麟下手之重﹐这一掌说不 定已将小姐的五脏六腑震得粉碎。 「小姐,妳一定很痛对吧!那个该死的男人,居然舍得对小姐下手,我等会 非去柴房恶整他一顿。」青儿边哭边咒骂孟少麟。 虚弱的笑容浮上朱皓月苍白的脸,她气若游丝地开口:「别去招惹他,那个 人太危险,妳应付不来的。」 「可是他把妳伤成这样。」青儿的声音里有着愤怒与不平。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同他算这笔帐,妳可别毛躁行事,当心危险。」 「怕什么?反正他的穴道已被银针封住,纵然他是武功高手,此时也不过是 个普通的平凡人。」 主子沉得住气,不代表她也沉得住气,她愈想就愈为小姐心疼,说不准以后 还会留下难看的疤。 朱皓月的明眸闪过一丝不确定。 「很难说,他的内力雄厚,我没把握银针能困得了他多久。」 明明心中有此顾忌,但她还是冲动地将人带回,其实当时她大可直接逃跑的。 究竟是为了什么将浑身充满危险气息的他带回呢? 说真的,朱皓月自己也弄不清楚。 或许,她真的是太冲动了。 「怎么会呢?」 「就怕他自行运气将银针逼出,不过这么做对他而言很冒险,一旦出了岔子, 银针顺着血脉流至心窝,到时连神仙都救不了他。」 她很担心他会这么做,若是他逼出银针,大不了她和青儿会被押回京城,告 别一年来逍遥自在的日子,但若是反之,就得赔上一条人命了。 她带他回来并不是想要取他的性命,她只是想知道他究竟为何而来? 「小姐,既然这样,妳为什么还要带他回来?」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目的。」 「目的?」青儿不解的摇着头。 「很明显的,这场迎亲是一个引诱我们往下跳的圈套,孟少麟似乎不像我们 先前所猜测的那般风流浪荡,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是为了寻找凌之姊姊 而来的。」朱皓月唇畔露出一抹苦笑。「而他显然把我当成夺妻的仇人,才会下 手如此之重,或许……他是个痴情男子也说不定,虽然我们帮凌之姊姊和颖修大 哥在一起,却有可能间接的伤害了另一个痴情人。」 「小姐!」青儿气得直跺脚,愤然大吼:「都什么情况了,妳还在担心是否 伤害了他,搞清楚,是他出手伤了妳,现在躺在床上受苦的人是妳不是他。」 「别吼。」朱皓月假意颦眉、双手掩耳。「别忘了我现在是病人,承受不起 这么大的刺激,让我休息好吗?」 知道青儿是因为忠心才动怒,却不愿看她为自己着急抱不平。 「我不吼就是了。小姐,妳赶紧休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可要唤我。」 此招果然奏效,青儿连忙放下床帐,转身离去。 退至房门外,青儿愈想愈觉得不甘心。 小姐可以淡然地看待身上的伤,并不代表她也可以不计较。 她的小姐可是尊贵无比的千金之躯耶! 哼!她非得给孟少麟一点教训才行。 ★★★ 经过数天的休养之后,朱皓月胸前的剑伤已经结痂了。 皮肉伤虽已不碍事,但她很清楚孟少麟那一掌太重,心肺之间淤血难化、筋 脉大伤,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复原,更甭提要运气动武。 她没让急性子的青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怕她又急哭了。 披上袍子走出房门﹐这是她多日来第一次下床走动。 「小姐,先把鸡汤喝了才可以出门。」青儿端着鸡汤跟在她身后,颇有小管 家婆的架式。 朱皓月扯开仍显苍白的唇瓣,露出轻柔的笑。 「青儿,妳好啰唆喔!一点都不像我的丫鬟,反倒像我的奶娘。」 「小姐!」青儿噘着嘴跺跺脚,神奇的是,碗里的鸡汤没洒出半滴。「喝、 下、它!」 「妳愈来愈逾越了,出了皇宫,真不把我当公主看了?」 朱皓月嘴里虽说着指责的话,语气却是轻松无所谓的,反正她向来没把青儿 当下人看。 「公主……」青儿皱起小脸,难过之情尽显无遗。 「好好好,算我怕了妳。」 接过碗,朱皓月乖乖的将鸡汤喝完。 趁着青儿将碗拿去厨房的时刻,朱皓月踱步至后院,目的地是柴房。 那个人还在那儿吧? 卧病在床这几日没听青儿说过孟少麟逼出银针脱逃之事,他应该是还在那儿。 推开柴房的门,一阵气味飘出,朱皓月不自觉的以手掩鼻,定睛往里头一瞧, 脸上浮现出错愕。 她看见孟少麟闭目盘坐在墙角,数日不见,他的俊逸不变,但整个人却变得 消瘦,那模样像是饿了好几天。 「怎么?今天兴致这么好,突然想起有个俘虏被妳关在这儿。」 孟少麟依旧闭目,没有因为有人来访而动摇,毫无变化的神情像是入定打坐, 语气则满是嘲讽。 「你怎么会变成这模样?」刻意忽略他话语里的讽刺,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 「拜妳所赐。」语气简短,是不耐也是不屑。 「我?」她可不认为她做了什么会让他变成这样的事。 「不拷打、不行虐,只是不闻不问的将俘虏丢在一旁数天,这不失为一个对 待阶下囚的好方法。」 他不是在埋怨,而是在陈述事实,这女子比他想象的还狠毒。 「我这么待你了?」朱皓月杏眼微瞇,语气又好笑又好气。 「不是吗?」 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笑意,孟少麟缓缓睁开眼对上驻足在门口的身影。 自从发生冯凌之被抢亲,紧接着他这个武状元竟会被女子所劫,他本以为再 也没有事情值得他震惊的了。 不料﹐这一睁眼,心湖竟莫名地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日相见她是一身黑衣劲装,虽然在划伤她胸口时便已知道她是女子,却不 知道原来她是这么样的艳绝无俦,她有着白嫩诱人的欺霜雪肌、如星美眸晶灿剔 透、蜜色唇瓣轻抿,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冷傲然的气质,完美的不似人间物。 「妳是谁?」他情不自禁地问出口。 「朱皓月,劫你来这儿的人。」清灵双眸无畏无惧地对上他的。 瞥开眼,用力晃了晃头,他刻意忽略那不正常跳动的心脏。 「你不舒服?」他的脸色略显痛苦,让她忍不住往前靠近一步。 「真是仁慈啊!」孟少麟言语含讽、神情鄙夷。「强抢豪夺的女土匪也会关 心阶下囚吗?」 「强抢豪夺?」柳眉轻挑,朱皓月不知道自己何时被人定义为强抢豪夺的土 匪。 「抢劫迎亲花轿、抢掳新嫁娘,妳的罪行足以致死。」 「抢掳新嫁娘?也包括你吗?」她的嘴角有抹促狭的笑。 一双幽暗的深瞳冷冷地睇凝着朱皓月,孟少麟发现她有着与柔弱外表不符的 伶牙俐齿。 该死!她这是在暗示他技不如人吗? 「又是烟雾、又是银针,只会用旁门左道也值得妳炫耀吗?」他始终无法接 受他居然栽在武功平平的弱女子手里。 「不管是不是旁门左道,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是不争的事实。」分明不是好辩 之人,但面对他那副狂妄不屈的姿态,她竟一反常态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实在太像了! 不轻易妥协的冷然像极了她,差别只在于他表现得张狂,而她表现得压抑。 这样的男人心中能进驻怎样的女人呢? 她因为不轻易妥协、因为追求完整的情爱,所以至今未曾动心。 而他呢? 什么样的女子能掳获他所有的关爱?她好想会一会。 忽地了悟一笑,她真是傻了,这人是凌之姊姊那个无缘的武状元相公啊! 也对啦!唯有凌之姊姊那般我见犹怜的女子足以匹配得上他。 思及此,胸口竟有些微抽痛、些微揪紧。 是内伤未愈的关系吧!她想。 「既是手下败将,要杀要剐请便,至于姑娘的讪笑大可收起。」他将朱皓月 方才的笑当作是一种耻辱。 啧!这男人,自尊过高、傲气过盛。 「你不是为了冯凌之而来的吗?连她的下落都还没找着就想死,太快了吧? 更何况我对杀人没太大兴趣。」 因为冷静的性格使然,她没有因为公主的身分而任性骄傲,此时却一反常态 的任性而为,这个男人挑起了她隐藏的另一面。 「妳对她做了什么?」一听见冯凌之,孟少麟变得咬牙切齿。 他的反应看在她眼底,当下莫名地羡慕起凌之姊姊。 「放心,我说过对杀人没兴趣,她安然无恙。」 「把她交出来,妳若趁早觉悟,他日在公堂上我可以保妳一命。」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以阶下囚的身分?」 好个霸悍的男人,一点低声下气的态度都没有,这人应该是天生的领导人物。 「朱、皓、月。」他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咬牙咬得牙根隐隐作痛。 「我没有办法将她交出来,因为她已经被我转卖给某位淫秽贪欢的富商当小 妾,你知道吗?名门千金的价位要比一般女子高上许多。」 她在心底默默道歉:颖修大哥,对不起了,把你形容成淫秽贪欢之人。 「妳贩卖人口?!」孟少麟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灵透花貌的女子,无法想象 她的心肠竟狠毒如蛇蝎。 她不在乎的耸耸肩,「总是要过生活的嘛!这项买卖的收入还不错。」 「妳……」孟少麟深邃的瞳眸里闪动着愤怒的烈焰。 「别气了,横竖她再也无法回到你身边了,先忧心你自己吧。你的穴道被我 用银针封住,听我的劝,别尝试将银针逼出,若是运气不佳你会毁了自己的命, 安分地留在鞍马山当下人,若是哪天本姑娘心情大好,或许会考虑替你取出银针。」 「小姐!」 青儿慌张的呼叫声随着她的人一同出现。 一进柴房,便发现弥漫在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 「妳怎么会来这里?妳的身子……」她在朱皓月的眼神暗示下噤了口。 「青儿,吩咐下去,三餐外加消夜都得送来,千万不能亏待了「武状元」。」 她刻意强调他的头衔。 在孟少麟怒目的注视下,朱皓月让青儿搀扶着离开柴房。 一出柴房,青儿小心翼翼的开口:「小姐,妳方才是否在生气?」 跟了主子十几年,她鲜少看过小姐冷静内敛以外的表情,可是刚刚,她好象 在小姐的脸上看到不一样的情绪。 被青儿这么一问,朱皓月微愣了半晌。 她生气了吗?不太确定,但方才的情绪确实是波动大了些,是因为他?还是 因为他在乎凌之姊姊的模样? 「我没有」。虚应浅笑,她掩饰了真实的情绪,转移话题的问:「对了,是 妳故意饿着他的?」 「嗯,他伤了妳嘛!」青儿老实的承认。 「下次别这样了。」她的语气里不带一点责罚。 「哦,知道了。」 青儿嘴里应着话,心里却觉得纳闷。 小姐对那个孟少麟似乎……怎么讲呢?似乎不太一样耶! ★★★ 入夜。 在吃饱喝足养够体力的情况下,孟少麟趁着夜深人静,试着运气冲开被银针 封住的穴道。 没理由朱皓月那个蛇蝎女警告他不能运气他便放弃。 他盘腿打坐,让气运行约一个时辰后,他成功的把封住穴道的银针逼出。 试着打了几套拳,虎虎生风的拳法证明他全身的筋络已开,现在的他要擒住 朱皓月绝非难事。 只是…… 还不是时候,直捣黄龙或许可以将朱皓月押上公堂,却不见得能逼她说出祥 贞公主及冯凌之的下落。 她说冯凌之被她卖给富商当小妾,那么,祥贞公主呢?金枝玉叶的祥贞公主 也是一样的下场吗? 「她明明是一个美得叫人心荡神驰的女子,怎么行事会是如此不堪呢?」 发现自己竟然将心中的想法喃喃出声,孟少麟不禁厌烦地皱起眉。 他方才是否说了她很美? 摇摇头,他不愿承认方才给她的评论。 他会继续待在鞍马山的,而且是以武功尽失的阶下囚身分待下来。 她说她靠贩卖人口维生,那么,被劫来这里的女子绝对不只冯凌之和祥贞公 主,他得救出那些姑娘才行。 这鞍马山上有着太多令人疑惑的地方,他会一一查出来的,包括那些姑娘家 被卖至何方?交易的对象是谁?金额多少?以及朱皓月的下一个目标是哪家姑娘? 甚至于—— 她到底是谁? 朱皓月本身就像是一团谜,等待他去解开。 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分明就是大家闺秀才会有的。 一个看似出身富贵人家的雍容美艳女子为何会占地为寇? 等着吧,他一定会找出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