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座小小的教堂,就坐落在新界毫不起眼的乡间,这个村子的名称,甚至怪 异得让人很难记起。 坐在小得大约只容得下三块榻榻米的房间里,佟宝儿看着化妆师临时准备来 的镜子中的自己,缓缓地吐着气息。 今天,就在今天,她真的要嫁给那个男人了! 而他还真如外界传言,本事非凡,否则也无法顺着她的意,找到这么一处偏 僻的乡间教堂来举行婚礼。 “宝儿小姐,我觉得你原来的眉形很好看,而且双眼皮也很漂亮呀!为什么 一定要化成这样呢?”化妆师为佟宝儿别好发上的白纱,双手抱胸,退开两步, 不解地望着她。 佟宝儿嘿嘿干笑两声,以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掩住嘴巴。“没办法呀!我 也不喜欢这样,可是我听说我那个未来的夫婿喜欢浓眉小眼睛的女人。” 佟宝儿鲜少说谎,但这并不表示她不会说谎。 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能继续当她的小狗仔佟宝儿,她已想好了万全之策, 就是稍稍改变一下自己的容貌,比如把双眼皮贴成单眼皮、把细致灵韵的眉画粉, 还有在必要时戴上有色角膜隐形眼镜。 “这样?”化妆师觉得好怪,“那……我再帮你补一下妆。” 眼看时间已追在眉睫,她只好急急忙忙取来矮几上的粉盒,准备做最后修饰, 但,敲门声却在这时响起。 “我能跟你谈一下吗?”敲门的人似乎没什么耐性,随着敲门声结束,已将 门推开一道缝隙来。 佟宝儿来不及反应,化妆师倒是先尖叫了起来:“杜先生,你怎么可以在这 个时候来见新娘呢?婚礼没开始前,你如果见了新娘子,会不吉利的!还好佟小 姐没转过来瞧你,所以……” “闭嘴!”杜凡的口气极差,他讨厌女人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唠叨。 瞬间,化妆师像让人在嘴里塞了颗鹅蛋一样,果然闭上嘴,维持最高品质的 安静无声。 并不能怪她没原则,而是杜凡的脸色实在难看。 肌肤黝黑的他,虽有着俊气非凡的五官外貌,但由于出生于黑道世家,从小 在险恶、打杀的环境下长大,促使他浑身充满着让人震慑的气息,只要板着脸孔, 就足以教人吓到腿软。 “我想私下跟你谈谈。”他再度开口,询问的对象当然是佟宝儿。 佟宝儿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而这回化妆师变得机灵了,她不敢回嘴,直接 行动,手忙脚乱的拉扯着佟宝儿发髻上的头纱,一层、两层、三层地往下覆住她 整张脸。 不用怀疑,会有三层头纱,这当然又是佟宝儿的主意。 “谢谢。”佟宝儿对她说,然后转向杜凡,但仍将将脸压得低低的,“你有 什么事要跟我谈吗?” 她很努力的克制自己,扮演着平日在家中最擅长的温柔贤淑角色。 杜凡先轻咳了一声,化妆师很识趣地退出去,顺手拉上门。 见房里只剩两人,杜凡缓步来到她身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你对于婚礼 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 “我……我知道。”她的嗓音仍细得如蚊鸣。 唉……她这样的角色还得扮演多久?她最讨厌自己这副温温吞吞的模样,连 说话都不能有抑扬顿挫。 “你身为佟家的长孙女,我相信对于佟、杜两家的恩恩怨怨,你应该相当清 楚。” 杜凡推开椅子站起,不知为何,在她的面前,他始终有股快窒息的感觉。 他选择背对她,走到窗边去点烟。 在他背过身去之后,佟宝儿终于得以抬起头来,看着他站在窗边吸烟的背影。 烟圈一阵一阵往上飘,渐渐在房间里弥漫,他没开窗,污浊的空气很快让她 难受。 “我当然很清楚。”她让自己的声响听起来尽量细柔,其实在心中骂他混蛋 一千遍。 要抽烟不会开窗吗?真没公德心! 然而,这个没公德心的男人,即将成为她的丈夫了…… 故意用力咳了几声,她让起伏情绪掩没在平静嗓音后。“能不能麻烦你将窗 子打开,我对烟味过敏。” 杜凡转回身来,瞥了她一眼。 由于光线和头纱的关系,他仍然没看清楚她的脸孔。 “既然清楚,你为何还敢嫁给我?”依她的要求,他伸出手去,推开窗,让 窗外微凉的风吹拂进来。 “因为我不希望祖宗的祠堂被拆掉,然后大家为了迁移祠堂而劳师动众。”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至于没说出口的另一半,是因为她急着想摆脱佟家。 杜凡无语地仰首,吸了口烟,任烟圈再度飘散在空气中。 他没想到,她理由居然与他相同。不过,他还是无法强迫自己去喜欢她,尤 其是她说话时那轻声细语、温温吞吞的模样。 “你难道没想过,嫁给我之后,我有可能会虐待你?毕竟,借机报仇,会是 个不错的想法!” “佟、杜两家的恩怨已经够深了,没必要再加上我们这一桩。”看着他的背 影,佟宝儿说。 杜凡不得不承认,她的这段话颇为让人赞赏,也许他对她的感觉正在悄悄地 改观,然而,只要一想起她怯懦的模样,什么好感就刷地一下又消失殆尽了。 “我们两家的祖先曾经一同在清朝为官,因为理念不和,互看不顺眼,一斗 就是几代,最后连大清没了,迁移到香港,都能遇在一块,你说这是不是叫狭路 相逢?” 佟宝儿咬了咬嘴唇,轻轻地点了下脑袋,表示认同他的说法。 “不过,换个方式想,他们为何总会遇在一块?”杜凡抛掉手中的烟。 香烟弹出手指,以漂亮的弧度划过空中,飞向窗外。 “冤家路窄吧!”她回应。 她的话让杜凡转回身来,一阵凝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的看法却是 ……他们搞不好斗上了瘾!” 斗上瘾?佟宝儿真想笑,但她压抑住了。 “不能否认,我的家族在数代之前,确实在这样的争斗中溃败,一个出了许 许多多武将的家族,族人最后却沦落成为香港混黑道,为了巩固地盘,在街头斗 狠。”他说着,将眸光拉离,落到远远地窗外,似在想着什么。 “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些?” 她的家族也好不到哪去,过惯了挥霍的生活,移到香港的这几代来,家族的 势力已一年不如一年,如今权势全无,只有金钱还剩下一些。 “不,我是想告诉你,对于上一代的、上上一代的那些恩恩怨怨,我都一概 不想追究。”他拉回目光,见她仍低着头,将脸压得低低的。 直觉告诉他,她足个相当没自信的女人,就像她说话的声音一样,永远细得 像蚊蚋。 “那……很好呀!”他的想法竟然与她一致,佟宝儿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杜凡睇了她一眼,她从头到尾都没变换过的坐姿,甚至动也没动过,他不禁 为她感到疲累。 “我来,是因为我还有另一件事得说。” 佟宝儿仍坐得挺直,没应话,表示在等着他将话说完。 她的安静、她的恬适、她的中规中矩,在他眼中看来,每一样都极碍眼,足 以让他窒息。 “我想有些事还是先说明的好。”杜凡将话在脑中转了遍,忍不住想,当她 听到他接下所说的话之后,会有何表情? 还是会如同现在一样,维持着没有表情的脸、没有情绪波动的声音,甚至不 会有任何反应? “关于我们的婚姻。”他想看她的反应,于是对说出口的话不作任何修饰与 掩盖。“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的婚姻关系不会像一般人的婚姻,我甚至可以坦 白的告诉你,你不是我所欣赏,也不是我所能接受的类型,所以……” “所以我们只当有名无实的夫妻?”终于,佟宝儿开口,截去了他的话。 她的镇定确实令他印象深刻,一般来说,如果女方听到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 人说了这番话,会有何反应?应该不是大哭大闹,就是尖叫吧! “是的,我希望你能认清楚这点,我们之间仅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不怕伤 她,他说得直接且不留情。 “婚礼之后,各过各的生活吗?”佟宝儿大大吸了口气,不过不是因为伤心, 相反的,她是因为过于高兴。 终于,她摆脱了!不仅摆脱了那个几乎令她窒息的大家族,甚至可以不用履 行和杜凡的婚姻关系,还有什么可以比这件事让她更开心、更高兴呢? 要不是他还在这房间中,她可能会高兴得马上跳起来尖叫。 “是的,各过各的生活。” 他是暴君杜凡,就算今日娶的是他所喜欢的女子,他也断不可能为任何人改 变他的生活。 “就这样?”就这样?这是她的回答? 杜凡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答应?” “嗯。”佟宝儿点了下脑袋,随后又像尊雕像般静静地坐着。 忍不住地,杜凡又望了她一眼。“既然你答应的话,那我们的话就谈到这儿, 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后婚礼就开始了。” 他转身走开,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室内又恢复了宁静,渐渐的,走道上也 听不见他皮鞋磨擦的脚步声。 佟宝儿大大松了口气,高兴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喔耶!”她自由了!她终于自由了! 喀一声,门让人由外头推开来,化妆师出现在门后。 “佟小姐,你这……”化妆师被她粗鲁的动作吓傻了。 佟宝儿整个人愣住,定格了数秒,然后用仿佛慢动作一样的速度,收回她手 舞足蹈的夸张动作,尴尬地嘿嘿笑了几声。 “没什么,我坐太久了,起来运动运动,免得一会儿脚麻了走不动。” 她很快地恢复往常的恬静优雅。 如果快速变脸可以列入金氏世界记录,她想,她应该会上榜。 婚礼简单又不失隆重,然而到场观礼的人数并不多,试想,两个以为世世代 代都该彼此仇视的家族,一下子成了亲家,会是件多么让人尴尬的事。 杜家只有几个长者现身,而佟家也一样。 至于双方的朋友,新郎那边是来了几位,而新娘呢?却连一个也没有,连她 的好友周婉婉都没来。 其实,是佟宝儿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利诱周婉婉不准现身婚礼,所以那个 直嚷着要亲眼看看好友穿上白纱模样的人儿,才没出现在婚礼上。 没有掌声、没有喝采,甚至连道贺词都省略的婚礼,牧师的证词念得特别快, 新郎和新娘似乎各怀心事,两句我愿意,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甚至在最后,新 郎应该掀开新娘头纱给予一记深情的吻的步骤,也被省略了。 礼成,宴客的地点被安排在杜凡的住宅中。 没有热闹非凡、没有冠盖云集,新娘甚至早早就被安排到屋子里休息,而且 没再踏出房门一步。 与其说这是一场喜宴,倒不如说是一场私人聚会。 此刻,豪宅里灯火通明,大厅中却仅留下四男三女。 “杜,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总觉得你这婚结得……”叹息一声,东方 闻人一手搂在心爱女人肩上,神情严肃地看着杜凡。 “他的这个婚结得非常让人担心!”贝威廉接续了话,顺便抬起一手来,撩 撩一头及肩长发。 “也许,也可以说是在搞神秘。”说话的是贝威廉的女友庞子夜,她双手抱 胸,脚站三七步,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从头到尾,我们甚至连新娘子长得是圆 是扁,都没瞧清楚。” 这样不是搞神秘是什么? 她的话让杜凡不悦,“你是不是该管管你的女人的嘴巴?” 两人不对盘又不是第一回,杜凡的脾气暴躁也是众所周知,但庞子液却似与 他斗上了瘾,特别爱惹恼他,观赏暴龙喷火秀。 贝威廉转头看了庞子夜一眼,后者不以为然的反瞪他一记,摆明在说,你敢 骂我一句,我们就没完没了! 于是乎,男人只好硬着头皮忍下。“杜,我管我的女人自有我的方法,你要 我管管她的嘴巴,现在的场合不适宜,因为我不想免费招待你们看一场热吻秀。” 他的话让在场的另一个女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子夜,你别这样了,今天怎么说都是杜的大喜之日。”朱咏真以手掩嘴笑 着说。 杜凡将目光拉向她,投过来赞赏眸光,有感而发地道:“唉……怎么说都还 是炎的女人最好!” 炎指的是长孙炎,他可是台湾三大帮派之一——炎门的门主。 淡淡地一笑,长孙炎的笑容只留给自己的女人,既然已被点到了名,他干脆 大步上前,伸手搂上朱咏真的腰肢,将人给拉回怀中,一低头,在她唇上啄吻了 下。 “怎么了?杜,你可别忘了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今夜是你的洞房花烛夜, 你居然羡慕起炎的女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贝威廉再度发挥喜欢搞破坏的功 力。 然后,他仿效长孙炎的大胆热情,将庞子夜给搂了回来,但不同女人自有不 同反应,庞子夜给的不是温柔依附,而是赏给他一记拐子肘。 贝威廉疼得马上皱起了脸,只差没当场痛叫出来。 “难道这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打是情、骂是爱?”杜凡的脾气一向不好,但 在这一刻,他很乐,甚至开始有点欣赏起庞子夜来。 这一肘实在顶得棒,刚好让一向嘴贱的贝威廉住嘴,不过就是可惜了点,没 能将那痞子给打趴在地上,跳大蟒蛇霹雳舞。 “对了,富山呢?”嬉笑玩闹的时间一过,一切回归常态,杜凡很快发觉好 友中独缺一人。 “富山家中遭小偷,他正忙着抓小偷,要明日才能到香港来。”贝威廉回答, 一手仍与亲亲爱人玩着你推我拉的游戏。 “遭小偷?”杜凡皱起眉结来。谁那么大胆,敢到富山岐唆家偷东西? “这件事,富山自己能解决,倒是我那儿收到了另一个消息。”东方闻人拍 拍心爱女人的肩,以眼示意她先静静地在一旁等候,接着两三步走到杜凡身旁。 “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本来不该跟你谈公事的,但是……” 剔亮的眸光飘向另外两位好友,贝威廉和长孙炎马上了解,分别转身劝离了 各自的女人,让她们辟处喝茶聊天去。 很快地,客厅里仅剩下四个男人,杜凡直接挑明了问:“东方,有什么事就 直接说清楚吧!” 东方闻人轻轻一叹,“你们还记得Z5-33这东西吧?” Z5-33是一种由杀手集团拿来控制旗下杀手的药物中,所提炼出的东西,用 在医学方面,它可以解除人体内残留毒素,清除癌细胞肿瘤;但若拿来制作成生 化毒物,只要少少几滴落于公共用水中,就足以毒死几十万人口! “富山不是正在研究吗?” “我方才说了,他家遭小偷。”东方闻人蹙紧着眉头说。 “偷走了Z5-33?”贝威廉开始觉得事态严重。 “能进得了富山家盗取东西的,绝对不是一般的贼。”长孙炎冷静地分析。 “那个女贼,富山已经抓到,但糟就糟在,东西已不在她的手上,而且…… 恐怕已流入黑市!”东方闻人说。 看看他们三人,杜凡突然低咒了声:“妈的!怎么什么鸟事最后都跟香港扯 上关系!” 东方闻人扯开一抹淡淡地笑,笑容中有着赞赏。“杜不愧是杜,一猜就中, 我看你这生唯一的缺点,就只有你的坏脾气。” 杜凡撇撇嘴,没应他的话,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若少了坏脾气,就不 叫作暴君了!” 若不当暴君,他要当什么?黑熊还是大象?开什么玩笑! 佟宝儿躺在床上,手上拿着手机,与话机那端的人谈得正开心。 “婉婉,你知道吗?从我走出教堂的那一刻起,就自由了!” 她本来该大肆的庆祝一番,要不,也该起身跳一段劲歌热舞,无奈人生地疏, 所以,她还是收敛一点好。 电话那端的周婉婉半分没感染到她的好心情,只一个劲的哀怨想着,好友的 婚礼,居然不肯让她参加! “怎样?想买鞭炮来放吗?”真不够义气!她想看看美丽的白纱,沾沾喜气 说。 “是有那么一点。”佟宝儿的心情还十分兴奋,“你都不知道,当杜凡大声 地对着我说,他希望我们以后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时,我差点没兴奋得尖叫。” “神经!”周婉婉回应她的,却是冷冷地一哇。“佟大小姐,你可曾认真的 想过?” “想什么?”自由;佟宝儿现在脑海中已被这两个字给塞满了,哪还能装进 些什么! “想以后呀!”周婉婉大声一吼。 如果不是见不到对方,周婉婉真想跳上前去,用力掐紧她的脖子,晃晃看能 不能晃清楚她的脑子。 “以后你若是遇到了真爱时,怎么办?” 试想,有哪个男人敢打暴君杜凡老婆的主意? “我没想过。”对于这点,佟宝儿倒是坦率。 周婉婉翻翻白眼,简直想尖叫,“好吧!先不谈以后的事。我问你,他会让 你继续去当狗仔吗?” “我干嘛要他同意?他说过,他过他的生活,我过我的生活,我们互不干涉, 所以,我做什么工作,他根本管不着。” 狗仔的生活充满刺激,她非常喜爱,当然永不放弃。 “真是这样吗?” 黑道人有时比白道人更爱面子,何况,狗仔是爆内幕的耶!周婉婉就是担心, 哪一日佟宝儿会把目标放到杜凡身上,到时候,被人丢到珠江口喂鱼的,肯定会 是她! “当然。”佟宝儿信誓旦旦地说:“我可是一日为狗仔,一生为狗仔!” “好你个小狗仔!你可千万小心一点,别让你那有名无实的老公杜凡知道你 是个专挖八卦的狗仔,小心他先一枪毙了你之后,再把你装在麻布袋里,丢到珠 江口去喂鱼。”周婉婉真为她担心,还说什么一日为狗仔,一生为狗仔,真是够 了! 她的这段话,让佟宝儿有一点点吓到,但很快地,她就找到了自我安慰的方 法。 “我又不报导他,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是狗仔。” 为迎接新生活,和终于摆脱佟家古老沉重束缚的喜悦,她决定将周婉婉吓人 的话,全都先抛到脑后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