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夜,风沙又起,卷起漫天尘埃。 躺在床板上,巫紫瞳几番辗转反侧,仍旧毫无睡意。 她起身坐到数步外的圆桌旁,见床上毫无心机的丫头睡得正甜,嘴里还不时 喃念,似在说着梦话。 巫紫瞳摇头笑笑,索性拿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倒了杯水。 杯缘才就口,还没来得及将水喝下,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姑娘、紫瞳姑娘。”是掌柜的声音。 巫紫瞳来到门边,将门拉开了道缝。 “何事?”她看着掌柜,他也是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 掌柜打了个呵欠,又觉不雅,连忙笑笑地指向身后。 “有位爷找你。” “找我?”紫瞳略略蹙起了眉,随着掌柜的手指,望向他的身后。 他身后的高壮男子,有张俊逸粗犷的脸,浓眉大眼,加上直挺的鼻和紧抿着 的薄唇,相貌煞是好看。 “姑娘,你好,请问芜月在你这儿吗?” 在巫紫瞳打量着他的同时,鄂图克闪身上前,双眸也同样紧盯着她不放。 她有着一张极为细致的脸,无论是眉、眼、鼻、唇,甚至是发鬓、神韵,都 似精雕出来般,是个似玉般的人儿。 “你是……”紫瞳挑了挑眉。 这男子由衣着上看来,非富即贵。 “我是那丫头的义父。”鄂图克没打算道出自己的真实身分,一来是不想扰 民,二来则是觐春慌忙回宫禀报,说芜月又扮乞儿,黏着一个白衣姑娘,眼见天 已黑,却不肯回宫。 紫瞳又是上下一阵打量。 芜月是对她提过有个义父没错,但以他的衣着看来,怎么也不像是个乞丐。 若他不是个乞丐,又为何放任芜月去当个小乞儿呢? “姑娘,真是对不住。”鄂图克双手抱拳一拱,由紫瞳的神情,他明了她的 疑惑。“丫鬟告诉我,那个丫头今日又玩扮小乞儿的游戏。” “扮?”紫瞳略蹙起眉。 难怪方才临睡前,她发觉沐浴后的芜月,竟有份藏不住的灵秀。 “我在这儿,先跟姑娘你赔不是。”鄂图克再度拱手道歉。 “紫瞳姑娘,既然你俩认识,那我就先退下了。”一旁的掌柜见两人一来一 往的对话,确定无安全疑虑,于是想先退下。 紫瞳朝着他点个头,才又将目光拉回眼前的男子身上。 “她已经睡了。”她指着芜月道。 script>mpanel(1); “我猜也是。”那丫头一向早眠。“但我想还是不方便打扰姑娘你,芜月这 丫头还不曾离开家中,夜宿在外。” 两人间没了第三者,鄂图克一下子瞧清了巫紫瞳的眼瞳。 那泛着水光的美眸,似紫玉、亦似摄人魂魄的水晶,不仅美,还有抹拒人于 千里之外的神秘。 首度地,他的心为了一个女人颤了下。 轻咬了下嘴唇,巫紫瞳向后退开一步,将门完全敞开来。 “她才刚睡沉,我瞧她睡得挺甜,你将她抱走吧,不过别扰醒她。” 鄂图克看着她走到桌边,摇曳的烛光落在她娉婷的身形上,显出她的纤弱。 “姑娘,看你不似关外人。”他大步跨了过来,脚步停在她的身旁。 紫瞳只略略抬头望了他一眼,伸手端起桌上的茶,轻啜口。 “我由江南来。” “江南……我虽只去过一、两趟,不过确实是个好地方。”地灵人杰、山明 水秀,也因此能孕育出许多优秀的人。 “嗯。”紫瞳不想多话,点了两下头,继续啜着手中的茶。 见她不语,鄂图克只好越过她,来到床铺旁,弯身抱起熟睡中的芜月。 “姑娘,对于你对芜月的照顾,在下在此谢过。” 回到桌边,鄂图克停下脚步,空出一手来,由腰带中取出一枚圆润光滑的玉 佩。 “就以这玉佩作为谢礼,日后在楼兰城中,若遇任何麻烦,欢迎你随时来找 我。” 看着他手中的玉,紫瞳并没伸手去接。 “其实,你可不用谢我。” 鄂图克可是首度让人拒绝,“为何?”他问。 放下茶杯,紫瞳扬起的眸光一闪。 “我平日并无多大爱心帮人、只是恰巧与她有缘。” 她的话引来鄂图克的一笑。 “收下吧,或许日后你会用得着也说不定。” 奸个冰冷的美人,连淡漠的应答都似能冻伤人般。 将玉佩往桌上一放,鄂图克不再多语,抱着芜月,转身离去。 望着桌上的东西,再瞧瞧那离去的身影,巫紫瞳有些懊恼地微蹙起眉。 从来都是她说一不二,但那男人竟让她不知该如何拒绝,言谈举止间不失王 者霸气,不由自主地,她开始怀疑,他到底是谁? 几乎是一坐上马背,芜月就醒了过来。 “阿爹。”她睡眼惺忪,抬手揉了揉双眼。 “不是我,难道会是你夜鸣叔吗?”大掌罩上了她的脑袋,揉乱了她一头长 发。“倒是你,野了一天,连宫里都不想回了吗?” 耳畔的风声呼啸,芜月终于完全醒了过来。 “对了,紫瞳姊姊呢?”没急着回话,芜月倒是先想起了巫紫瞳。 “原来她叫紫瞳。”鄂图克嘴角很自然地扬起一抹笑。 “阿爹,紫瞳姊姊的瞳字,可不是眼瞳的瞳喔!”见到他嘴角的笑,芜月大 胆地猜测,阿爹一定也是喜欢紫瞳姊姊。 光是她那对闪闪发亮的眼瞳,不仅教人喜欢,还有着让人摸不清的神秘感。 “喔?”鄂图克挑起一眉来。“那是哪个字?” “是日字旁的瞳字啦。”芜月贼贼地笑了两声,“阿爹,她像仙子一样漂亮, 对不对?” 鄂图克想了下,没搭理她。 “阿爹,你说,如果我有个像紫瞳姊姊一样美丽的王妃娘亲,可好?”芜月 小小的脑袋瓜中,忍不住冒出一个个鬼点子来。 鄂图克轻轻一笑,罩在她头顶上的大掌又揉了揉。“你别又想着什么歪主意。” “阿爹,她不好吗?”芜月努力地弯过颈子来。 照她来看,美丽的紫瞳姊姊配上高大伟岸的阿爹,正好是一对! 紧抿着唇,鄂图克沉默了下。 “你别再乱打主意了。” 嘴里虽这么训斥着,但忍不住地,他心中又想起了那对紫瞳,及那个纤细得 彷若仙子的身影。 隔日晌午,巫紫瞳才起身梳洗完毕,就让门外连续的敲门声给吵得不得不加 快脚步前来开门。 “紫瞳姊姊。” 门才让人由里头拉开,门外的芜月已迫不及待地跳了进来。 “怎么你……”见她今天的装扮不同,一点也不像个小乞儿,巫紫瞳才要开 口说话,芜月就拉着她的手快步朝外走。 “快、快、快。”她的心情看来异常兴奋。 “你想拉我去哪?”为何遇上了这个丫头之后,她那一身的冰冷丝毫起不了 作用? “阿爹好不容易答应要带我去猎野鸭。”她紧拉着她的手,咚咚咚地跑下楼。 没给紫瞳再问话的机会,两人很快来到客栈的门口。 “姑娘,你好。” 才一拾脸,巫紫瞳便见到了骑在马背上的鄂图克。 而今日,他不是单独一人,身旁还多出了五、六个随从,和一个看来一身儒 气的男子。 “紫瞳姊姊,我帮你介绍介绍,这位是夜鸣叔。”芜月拉着紫瞳转向夜鸣。 夜鸣点了点头,精锐的眸子瞧了紫瞳一眼,并没开口说话。 芜月又拉着紫瞳连忙转向鄂图克。“这位是我阿爹,你们昨日见过,所以不 用介绍。” 迎上了鄂图克的目光,紫瞳意外发觉,自己竟有一些不自然。 “至于其他的几位,则是家丁。”芜月叨絮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两人间流 转的眸光。 “紫瞳姊姊,你与我阿爹同骑一马好吗?”芜月刻意制造机会。 “啊?”望了她一眼,紫瞳当场愣住。 “芜月,不得无理。”鄂图克出言解围,瞥了身旁的随从一眼,随从飞快下 马,牵来另一马匹, 芜月看着那匹马,昂声抗议。“阿爹,那是我的马耶!” “把马匹让给紫瞳姑娘,你去和夜鸣同乘一骑就好。”鄂图克说着,与夜鸣 互换了一记眸光。 听到能与夜鸣共乘,芜月开心地跑到夜鸣面前。 “夜鸣叔。”她娇声地一喊,朝他伸出自己的双手。 夜鸣无奈地一叹,弯腰揪住她的双手,往上一拉,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坐在身 前。 “姑娘请。”见已安置好芜月,鄂图克示意随从将马缰交给紫瞳。 看着手中的缰绳,再看看那马背上高壮的身影,紫瞳首度有了烦心的感觉。 而她知道这烦心的来源,是因为失去了控制权。 就如昨夜他塞玉佩给她一样,今日的出游,同样教她不能拒绝。 略一咬唇,纵使心中有千般的不愿,她仍跃身上了马。 巫紫瞳不知出了楼兰城外,竟还有这样的河川绿地。 河流清澈远长,树木林荫蔽天,沿着河岸是芦丛,几朵小花点缀其间,景色 美不胜收。 “对于马匹,姑娘似乎驾驭的不错。”鄂图克放慢速度,让马匹跟在她的身 旁。 不知是蓄意放缓速度,还是出了城后各自赏景,几个随从落于鄂图克身后有 数十步的距离,至于芜月和夜鸣则是远远落于最后,马匹边走,他们边聊着天。 “尚可。”无意与他对视,紫瞳故意将眸光调向远方。“这楼兰城的繁华, 全拜这河流所赐吧?” “是的。”鄂图克的眸光远眺,落在那看不见尽头的河流源头。“这孔雀河 是上天对楼兰的恩赐,它还有个凄美的神话故事。” “凄美?”紫瞳的眸光略拉回。 收回目光,鄂图克凝着她的脸蛋一会儿,道:“相传这孔雀河是仙子的霓彩, 而河里清澈的流水则是她的眼泪。” 紫瞳闷哼一笑。“然后呢?接下来是否要说,她与凡间的情郎分开了?” 神话传说多半是绘声绘影加上讹传,能信几分,见仁见智。 “不。”鄂图克摇了摇头,黝亮的眸光略略一黯。“后来那仙子成了楼兰的 神婆,而传说中的男子则是楼兰王。” “喔!”紫瞳有些惊讶,眸光一亮。这则传说倒还有几分新意。 “这么说……之后的楼兰王,可是那仙子的后代?” 呵,多高贵的血统,仙人的后裔。 “不。”鄂图克凝着她,摇头绽开一记苦笑· “不?”紫瞳略略挑高一层来。 “因为楼兰王爱上了别的女人。”他说着,嘴角的笑有些僵硬。 紫瞳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原来是个负心的传说!”半晌之后,她才开口。 “你不觉得好奇吗?对于仙子是如何成了神婆?”鄂图克拉了下缰绳,让马 匹的速度再放慢些。 巫紫瞳也跟着他放缓了马速。“是诅咒吗?”她猜。 多半是吧?如果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后,最终却得到背叛的结果,她想, 仇恨的心态是难免的。 勾唇一笑,鄂图克的双眸发亮。“你很聪明。” “这不过是顺着常理推测。”他的赞美很直接,令她心口蓦地一颤。 “那你能猜到是怎样的诅咒吗?”鄂图克又拉了下缰绳,马匹停下了脚步。 随着他的动作,紫瞳俯在马儿的耳旁嘘了声,马匹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这么问可就考倒我了,因为初入城的头几天,我听到的传言,关于神婆 的,多属正面。” “那是真的。”两人间差了几步,鄂图克一脚轻轻踢了下马腹,马匹往前走 了几步。 “真的?”既然对于神婆的评论皆是正面,又何来诅咒之说? “那是她对楼兰子民的爱。”挺着背脊,阳光落在鄂图克的脸上,深刻的五 官煞是吸引人。 “那诅咒是指?”紫瞳故意将眸光又拉向远方,硬是压下了心头的悸动。 太不寻常了,她将过多的注意力摆在这男人的身上,未免过于怪异! “诅咒只落于楼兰王的身上。”一代一代的传承了下来。 “喔?”她刷地拉回目光。 “历代的楼兰王,仅有正妃才能产下后裔。” 四周的声息霎时静了下来,唯剩飕飕风声。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有点热、 有点烈,更有些许的暧昧。 为掩饰尴尬,巫紫瞳唯有闷哼一笑。 “这样的诅咒未免太轻!” 鄂图克拉回落在她脸上的眸光,看向前方。 “会吗?”这样的诅咒真会太轻吗?如果他爱上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却 无法成为他的唯一,这样的诅咒,真会太轻吗? “啊?”他眼里的那抹落寞,教她的心口一颤。 “我们别谈这话题了。”扯了下手中的缰绳,他迳自驱马往前走。 紫瞳先是一愣,看着他的背影僵住了几秒,才暍了声,让马匹跟上。 “我进城的头几天就听说了,历代的楼兰王正妃皆得由神婆指定,是吗?” 她可没打算让话题停于此。 鄂图克没回应,只略点了下头。 “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虽然她不明白,为何他的眼里有落寞,但却很清 楚地知道自己不乐见。 “你的看法?”鄂图克侧着脸看她。 “其实仙子如果成了神婆,而神婆又得指妃给楼兰王,那这一切对神婆来说, 也是种剜心之痛吧?” 谁会乐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怀抱其他女人呢?何况这女人还是她亲手指点。 耳边飘来她说的话,鄂图克一时无法回答。 在接下来的整个猎鸭过程中,他一遍遍的想着她不同观点的话。 回到客栈,夕阳已西沉,夜鸣带着芜月先行回宫,留下几个随从守在客栈厅 中,而鄂图克则是送巫紫瞳回到她的房中。 “我送你的玉佩,你可有留着?”随着她的身影,他跨步进了屋里。 紫瞳拿起火石,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在这儿,恰巧你提起,我正想还你。”由腰间掏出玉佩,递到他的面前。 “不,你收下,既是赠你之物,岂有收回的道理。”鄂图克负手于身后,走 了几步,自若地在椅子上坐下。 “听你的口吻,是不容拒绝的?”与他相处了一日,两人间已熟悉了些。 但紫瞳打从心里拒绝这分熟悉感,她喜欢冷漠的自己,因为这样她才能冷静 地判断每一件事。 她不会在这时空中多作停留,只要寻回如意珠,她就会走人了。 “你不请我喝杯水吗?”鄂图克显然不想再谈关于玉佩的事。 看着他,紫瞳只好将玉佩又塞回腰袋中。 “我很坚持,你不收,我还给芜月也是一样。”说着,她帮他倒了杯水。 接过水杯,鄂图克不以为意的一笑。“我听掌柜的说,你到楼兰来是为寻物?” 她拉了板凳,在离他几步的地方坐下。“是件家传之物。” “还没寻到?”他直觉地猜。 “是。”否则她又何必留下。 “可想过如何去寻?”他边喝着茶水边间。 “掌柜说可在市集里找找。”嘴里虽这样说,但她心里可明白,无论如何, 她得见上神婆一面,因为她怀疑如意珠在她身上。 “市集?” “不过市集这几日是休息的。”她看似无奈地耸耸肩。“为选秀。” “就这几日而已,过了这几月,市集会恢复的。”看着她的眸光似另有所思, 而后,鄂图克站起身,问她:“你明日可有空?” 紫瞳没回话,只是昂首望着他。 “或许我能引你到一些地方逛逛找找。”鄂图克继续说。 “你看来半点也不像商人。” “嗯!”他一笑,“我确实不是商贾,但从小在这楼兰城里长大。” 他虽不是商贾,但却懂得经营之道,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繁华的楼兰国。 “怎样?”他的双眼望着她,似在等着她的答案。 她该拒绝的,但再一次地,她又感受到那股不容反驳的气势。 “奸吧,那就明日见吧!”她摆出了送客的举动,先行走到门边。 鄂图克望了她最后一眼,没有多作停留,笑着转身离开。 ---------- 晋江文学城